正文 第15章 分離(六) 文 / 緋紅之月
夜色黑黢黢的,天京城的城牆上,幾名從軍服上看,職位可不算低的軍官聚攏在一起。垛口上緊緊綁了根繩子,一個身穿普通士兵膚色的男子被這幾名中高級軍官圍在中間。這幾名軍官用飽含深情的語氣說道。
「翼王,你一定要回來啊!」
「我們等你啊,翼王!」
石達開認真的拍了拍幾名軍官的肩頭,語氣堅定的說道:「我會回來的!大家保重好自己!」然後他伸手矯健的登上垛口,順著繩子溜了下去。
見過天王洪秀全與北王韋昌輝之後,石達開就明白了他原先猜錯了形勢。洪秀全還算是有些老謀深算,到現在為止始終沒有公開表明最終的立場與態度。韋昌輝則是滿心認為自己殺東王楊秀清殺得妙,殺近兩萬楊秀清「黨羽」殺得妙。天國兄弟們沒有對韋昌輝頂禮膜拜,對韋昌輝高聲頌唱,那就是這幫兄弟們的錯。
在楊秀清當政的時候,石達開受到的壓制比較小,所以他還算是能夠相對客觀的看待局面。天王洪秀全不管事,整個太平天國在天京城內的人當然是楊秀清的親信,在天京城外的人也是楊秀清安排的人。這些人不管與楊秀清有何等矛盾衝突,他們都不會認為韋昌輝殺楊秀清是可喜可賀的事情。在韋昌輝與楊秀清之間,他們無疑是傾向於楊秀清的。
在此等局面下,韋昌輝又濫殺下層的兄弟。這幫兄弟的家屬可不都是在天京城,很多人的家屬是在其他部隊裡頭作戰,此時不在天京城裡頭。光這樣在外的一批人,就能製造出巨大的反對聲浪。這些人大概也知道點楊秀清想篡位的風聲,他們未必敢直接反對洪秀全這個名義上的天國天王。但是反對韋昌輝,那算是眾望所歸。
所以石達開很快做出了判斷,他需要立刻離開天京城,從此與韋昌輝完全脫離干係。
韋昌輝的根基到底有多麼不牢靠,此時暴漏的無比清楚。石達開進了天京城的當天夜裡,就很輕鬆的就找到了自己以前指揮過的部屬。他們得知石達開要私下脫離天京城,馬上用實際行動進行了支持。
這些人沒有親自動手,而是把石達開介紹給了其他值班的兄弟。由其他兄弟帶石達開離開天京城。這一連串的人聯動起來,竟然沒有絲毫驚動北王韋昌輝。
到了城下,放開手中的繩索,石達開心中暗呼萬幸。韋昌輝鐵了心要當上左輔正軍師,如果他真的把石達開囚禁起來的話,石達開為了活命就只能同意簽字。一旦被迫和韋昌輝綁到一起,石達開的前程也全完了。
城頭那幾位期待石達開回來的軍官其實並非石達開的熟人,甚至臉都不熟。他們的行動明顯是是急著要下北王韋昌輝這條破船。連韋昌輝的部下都如此態度,其他人的想法就根本不用多考慮。
石達開此次逃跑的時候沒敢帶著所有侍衛,更沒敢帶翼王府裡面的人。他只是帶了自己的一名親衛就開始嘗試跑路。此時親衛已經先到了城下,見石達開也下到城下,就立刻帶著石達開向著營地的方向趕去。
抱著對天京城內勢力已經沒什麼機會的確信,石達開趕到了自己部隊的營地。羅大綱完全沒想到石達開竟然趁著夜色趕到了營地,「現在就走麼?」羅大綱稍微有些多餘的問道。
「現在就走!」石達開回答的斬釘截鐵。不僅僅是北王韋昌輝,石達開最擔心的其實是天王洪秀全的追殺。韋昌輝此時已經完蛋了,出了天京城外,沒誰是完全忠於天王洪秀全的。石達開逃走,在天王洪秀全看來,這是徹底與洪秀全分裂的態度。遭到天王洪秀全追擊的可能並不算小。
羅大綱的安排中,夜晚跑路不選擇走水路,此時船隻都被看管起來,只怕走之前就會被抓。他與石達開帶領著部隊立刻從營地出發走陸路西進。第二天一早,石達開的部隊終於開始休整。此時還沒有得到有人追趕的消息,石達開終於鬆了口氣。想到未來的道路,種種想法在這位少年有才,並且雄心勃勃的男子胸中升起。
也就在石達開逃出天京城的同時,韋澤的一支部隊抵達了安慶。這裡是韋澤征戰安徽的起點,更是韋澤投注了相當心血的地方。
帶隊前來安慶的是李維斯,與韋澤的聯誼,特別是冒著生命危險去見天王洪秀全之後,李維斯終於得到了韋澤的信任。如果是以前,李維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獨當一面。
韋澤當然是鐵了心要走,在天京城的時候,韋澤設法帶走了在天京城內部隊親屬。這些親屬與部隊相會之後又驚又喜,緊緊拉著自己的親人,一個個哭的跟淚人一樣。
而韋澤部隊中數量最多的士兵乃是安徽籍,這些人相當一部分可是韋澤推行完糧納稅的時候為了混個家屬待遇,而選擇跟隨韋澤的。就眼下來看,太平軍守不住皖中淮南一帶。韋澤這一走,幾年內都不會回來。萬一韋澤部下的家屬遭到了屠殺,韋澤也覺得問心有愧。若是能帶上部隊的家屬一起南下,自然能夠穩定軍心。
當然,李維斯此來的目的除了要拉攏軍屬之外,另一個任務則是徵召願意跟韋澤走的官與人。到了現在,李維斯也完全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把太平天國的分裂完全公開化。很快,在安慶街頭就出現了新的告示。
這是韋澤的一篇檄,內容是告知知識份子,為何滿清是韃虜,為何韋澤是中華。
開篇中,韋澤實事求是的告知安徽各地軍民,太平天國內訌,建立神權為目的的洪秀全,與反清之後一統天下為目的的楊秀清鬧翻了。洪秀全殺了楊秀清。
接著,韋澤闡述到,韋澤參加太平軍的目的是為了打倒滿清,恢復中華。在這樣的局面下,韋澤選擇脫離太平天國,繼續反清的大業。因為針對對像乃是讀書人,韋澤簡單卻不含糊的講述了這個過程以及關係,讀書人自然能夠看懂讀書人寫的東西。
/>
為何滿清是韃虜,韋澤從政治,經濟,化,三方面分析。
政治上,旗人擁有著極大特權。這些人數量極少,制度卻給了他們一半的官員名額。韋澤列數了他一路上殺過逮捕過的滿清武官員,以及與他對戰到現在,尚且沒死的滿清武大員,這其中一半都是旗人。
在非常隱蔽的鼓吹了一番自己的赫赫武功之外,韋澤問了一個問題,一個時時刻刻防備漢人,一個時時刻刻用旗人壓制漢人的政權,難道能算是一個漢人的政權麼?一個非漢人的政權,有什麼理由讓漢人為之效力呢?
談完了政治,接下來就是經濟。韋澤對地主士紳的評價其實比對滿清政府的評價還低,所以這部分內容他不是自己寫的,只是讓岳父領頭的一眾人寫後,韋澤挑些重點組織起來。即便如此,滿清種種制度上的掠奪,苛捐雜稅等等問題寫的也是非常有趣的。
談完了經濟,最後則是化。韋澤對滿清化的批判自然是極為靠譜,那金錢鼠尾,到衣服,從跪拜的濫用,到大人這個詞的曲解。
這根本不用韋澤編造,歷史書上吹噓的漢人士大夫的高潔與滿清的奴才化達成了鮮明的對比。春秋戰國,主君和士人一起跪坐,唐朝的宰相和皇帝一起坐在凳子上,到現在奴才化氾濫。
在最後,韋澤號召想獲得解放的中華兒女,跟著韋澤一起走。韋澤不僅要推翻一個腐朽墮落率獸食人的滿清,更要建立起一個清新明快,志趣高潔的新中華。
在安徽日報轉移到廬州之後,安慶地方士紳們覺得報紙這東西很不錯,於是得到了韋澤的許可,自己創立了一份名叫《安慶新聞》的週刊。週刊也隨即刊載了韋澤檄。有這份在知識份子中影響巨大的刊物,韋澤的檄立刻傳遍了安慶一帶。
得知太平天國內部發生了內亂之後,不少讀書人倒是以相當喜聞樂見的心情面對此事的。但是韋澤要走的消息又讓他們感覺情緒複雜。韋澤完糧納稅的政策無疑大大的得罪了地主士紳階層,不過此時滿清化已經陷入了死水一潭令人窒息的地步。經世派的興起可不是江忠源這麼一個人或者幾個人的突然出現,而是大批的知識份子同樣看到了社會矛盾已經激化到不可調和的地步,激烈社會衝突不可避免會爆發。
韋澤的完糧納稅固然大大得罪了地主士紳,卻非常有效的緩和了社會矛盾。至少韋澤領導的政府有了收入之後,就不再搜刮。不僅窮苦人日子好過,連富戶也覺得少了很多麻煩。不少非大地主出身的知識份子因為沒有切身利益瓜葛,倒是頗為讚賞韋澤的行政能力。
得知韋澤要走,不少人自然是滿心歡喜,也有不少人相當失望甚至恐慌。
很快,李維斯設立的南下報名點就迎來了頭一批人,他們大多數是在韋澤政府裡面當臨時工的人,這些人生計本來就不好,在地方上也沒有什麼實力,完全靠當臨時工養家餬口。東王楊秀清死了,韋澤要脫離太平天國,他們更不看好太平天國的未來。韋澤既然號召他們一起南下,他們擔心滿清重奪安慶之後會清算他們,索性就直接投奔韋澤。
韋澤設立的學校此時也正式停業,王明山剛學完了快班的三年級功課,語自然是學習「現代漢語」,數學、地理、自然、美術、體育,這些課讓王明山眼界大開。加減乘除,小數,分數,基本的幾何圖形,以及相關的體積、面積算法,這種種東西都打開了在傳統化中無論如何都學不到的知識。
王明山其實已經下了決心,等畢業之後他就乾脆去韋澤所在的廬州去當個正式官員。沒想到韋澤突然就要走,學校隨即停業。王明山焦躁了一天之後決定,自己要跟著韋澤走。
滿清是不是夷狄,韋澤是不是華夏,這些對王明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王明山的書還沒有讀完呢。
確定了這點之後,王明山就去拜訪他私塾時代的同學沈心。沈心一直在太平天國的安慶政府裡頭從事臨時工的工作。韋澤走後,秦日綱在安慶執政,他根本沒有改動韋澤的任何制度,韋澤怎麼幹,秦日綱就不多不少的繼續運營舊有制度。
到了沈心家,卻見有人在沈心家裡面進進出出,大家都在往外面搬東西,從傢俱到鍋碗瓢盆都有。
見到沈心之後,王明山連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把東西都賣了,帶上所有錢去投奔齊王韋澤!」沈心回答的乾淨利落。
「何時走?」王明山繼續問。
「明天我把所有帳都給收了,後天就走!」沈心答道。
王明山張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原本的確是想跟著韋澤一起走,可在王明山的感覺裡面,這是可以從容商量的事情。早幾天晚幾天都不是問題,萬萬沒想到的是,沈心竟然後天就和他母親一起走了。這樣的速度令王明山有些手足無措。
「怎麼會這麼快?」王明山終於說道。
沈心當了兩年的臨時工,雖然年紀只有十九歲,整個人看著已經是個大人了。見王明山如此欲言又止,沈心忍不住笑了,「明山,你若是真的想和我等一起走,那就不妨現在立刻下了決心,什麼都不用要,直接去了報名處報名,明天後天各有一批人要走。你就跟著明天的那批人出發好了。若是你猶猶豫豫的,只怕是走不成了。就我所知,此次齊王的人不會在安徽待太久,等你明白過來,他們肯定已經走完了!」
「為何?」王明山驚訝的問道。對韋澤為何會立刻走人他其實不是很驚訝。倒是王明山還沒開口,沈心立刻看出了王明山想一起走,這件事讓王明山發自內心的驚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