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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探望 文 / 哥是出來打醬油的

    大都城東的坊市居住的大都是漢官,在這座巨大的城市裡,漢人仍是習慣逐群而居,這似乎已經成為了天性,不管身在何處都是如此。內裡的一座大宅看上去很新,似乎是剛剛才建成的模樣,就連大門也散發著新鮮的朱漆味道。

    這宅子門上並沒有如同尋常人家一般刻上某某宅的牌匾,不知道是主人忘了還未及掛出,而這大門並未像別家一樣緊閉著,不時有人從中匆匆地出入,這些人中既有內侍打扮的宮人,也有背著藥箱的郎中模樣的人。

    房中後院的主人臥室內,一個布巾包頭的中年人靠在榻上,他的面容十分削瘦,看去上病得不輕,雙眼卻炯炯有神,精神似乎尚好。只是坐在他的榻前的那個老人卻很清楚,這位病人已經燈枯油盡,隨時都可能倒下,現在的情形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

    「姚公勿憂,某此生還能活著回到這大都城,已經自覺幸甚,雖死而無憾了。」床上的病人擠出一個笑容,安慰著眼前的老人道。聽著這低沉的語調,看著那勉強的笑容,時任同中書省平章事、昭殿大學士姚樞難過地搖搖頭。

    「伯常,你才五十許,怎敢言死,老夫都七十多了還想再多活些年月,看到我大元一統天下的那一天呢。」被他叫著「伯常」的這位病人就是剛剛輾轉從宋人治下返回的前國信使郝經,一路奔波加之心情激動,他在途中就一病不起,拖了許久才回到了這大都城中,可沒想到又病倒了,而這一次看起來情況有些不妙。

    郝經的笑容有些苦澀,他自知自家事,這一次恐怕過不去了,一統天下什麼的是看不到了,就連再多活幾日,只怕都是奢望。雖然大汗對他恩賞有加,又是賜宅子又是命宮內御醫前來診治,各種名貴醫材更是不要錢似地送來,可生死有命,就算這世上最有權勢的人也阻止不了。

    他最遺憾的不是就這麼死了,而是自己活了五十多年,可是最為寶貴的盛年時光都在軟禁中渡過,白白浪費了十六年的光陰,人生有多少個十六年,如果不是被宋人扣留,他現在會是何等的成就呢!

    「學成武藝,貨與帝王家」,他並不因為自己效忠的是個異族人而有所牴觸,在他看來只要是「興漢學,崇儒治」,大元和大宋並沒有什麼兩樣,反而因為它的強大更容易讓人施展抱負。至於那個連使者都不放過的宋國,氣數早就應該盡了,只有像忽必烈這樣的雄主才有資格統治這廣大的土地。

    後悔麼?他不知道,或許有一些,可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選擇帶人出使,也許這就是他的命吧。郝經暗暗地歎了口氣,他知道大元這次動兵的借口就是因為自己一行的被扣留,儘管知道那不過是個由頭,還是讓他感激涕零,有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慨然。

    姚樞看著他臉色的變幻,很明白他的心中所想,因為他也是這樣的想法,從第一次看到忽必烈的時候,他就為這個人所折服。後來的一切都證明了他的眼光並沒有錯,那位大汗是這世上最有才幹的君主,現在只差一步就能成就前所未有的偉業,他掙扎著活到現在,就是為了親眼目睹這一切,比起床上的這個人,老天對他還是眷顧的。

    「千萬要撐住,大汗已經得到了消息,他一定會趕來,無論如何,伯常,不要閉上眼,多和老夫說說話。」姚樞輕輕地拍著他瘦骨嶙峋的手說道,大汗會不會過來,他其實並沒有把握,只是跟了忽必烈這麼久,以他的瞭解,大汗應該會來看看這位忠貞的臣子。

    只所以說沒有把握,是因為隨著年長和權勢的愈加穩固,他發現大汗已經不像從前那樣無條件的信任漢臣了,特別是在李璮之亂後,不但藉故削了很多漢人的兵權,就連朝堂上的大臣也多了很多的色目人,自己這個跟隨多年的老臣也被調出京城直到前年才回來。

    當然,姚樞並沒有認為大汗改變了什麼,統治這麼大的地方,缺了漢人的支持是絕對不行的。現在他們已經嘗到了甜頭,自然不會再想著回到以前的風餐露宿的放牧生活,更何況還有半個宋國沒有拿下,就算是做樣子,也得擺出禮賢下士的樣子來吧。

    彷彿是聽到了他的心聲,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接著門簾被人挑起,一個人影閃了進來。兩人同時轉頭看過去,原來是郝經之弟郝庸走了進來,他面帶喜色地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房中,對著二人說道。

    「大汗的車駕就要到了,宮中內侍前來傳旨,此次是特地為了探望大哥而來。」聽到這個喜訊,兩人高興地對視一眼,郝經立刻掙扎著直起身,指著宅院的方向面色有些急切。

    「快快,讓府中人的人趕緊準備迎駕,你來扶我一把,咱們去門口迎接,不可失了禮數。」對於他的要求,姚樞也知道勸不了,於是就和郝庸二人一起將他扶下床,郝經走得很快,幾乎讓他們扶不住。

    忽必烈輕車簡從,只帶了幾十個侍衛就出了宮,而在他身後,幾千怯薛軍士已經封鎖了整個坊市,設置了重重關卡,就算是隻鳥兒也休想飛得進來。一路馳過來,他在大門前甩蹬落馬,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侍衛們忙不迭地跟上去,人卻已經進入了院中。

    「大大汗,勞你親自前來,臣愧不敢當。」看到十多年沒見的大汗,郝經激動地渾身顫抖,他一把推開扶住的兩人,屈膝跪倒,一頭就磕了下去,姚樞二人見狀也是一起跪下去,齊齊給忽必烈見禮。

    「起來,都起來,讓聯看看,一別十六年了,郝經,你終於回來了,老了,你與聯都老了。」忽必烈一把將郝經拉起來,扶著他的手仔細地打量著,在他印象裡的那個意氣紛發的年青人已經變成了一個垂垂老朽,讓他不勝感歎。

    「臣是不行了,大汗風采依舊,怎會言老。」聽到郝經的奉承話,忽必烈呵呵一笑,親自將他攙進了內屋,直接放到了榻上,見他還要掙扎著坐起來,不由分說地伸手按

    住。

    經過剛才這麼一折騰,郝經的面色又有了些變化,站在後面的姚樞二人都看到了那一絲異樣的潮紅。郝庸暗暗地流淚不止,趁人不注意低著頭偷偷擦了一把。

    「不要動,聯就在這裡,我們好好說話。」忽必烈又何嘗不明白他的生命已經快到盡頭,他百忙之中抽出空來可不光光是為了給一位臣子殊遇,郝經在宋人那裡呆了十六年,他的見識對於接下來的征宋戰事是有幫助的,可這身體卻是救不回來了。

    「臣滯留宋境的一干遭遇,已在奏折中細細寫明,日後大汗自可看到。臣時日無多,有些事情想要說與大汗知曉,還望大汗思量。」郝經咳了數聲,盡力平復了激動的心情,打算將他這些日子想的那些說出來。

    姚樞等人將一把椅子擺在忽必烈身後,便帶上門走了出去,不管郝經接下來會說什麼,他們都不宜在那裡,姚樞很瞭解這個人,大概能猜出他的心思,只是想要說服大汗,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他的年歲也漸漸大了。

    「大汗,臣北返之時一路行來,所過州縣但見百姓安居樂業,不輸宋人治下,頗感欣慰。然而,官府似乎都在徵兵催役,不知道最近是否有大舉之事?」

    「嗯,既然你看到了,那便說說看,何時征宋,最為合適?」忽必烈正想著聽他的意見,見他主動提起,大為高興。

    「依臣所見,宋人新君初立,婦人當國,所任之人大都平庸,若是征伐也並無不可。可前次戰事看來,敵還未到最疲蔽之時,若是再度興兵,非一部所能成事,望大汗思之。」

    郝經已經得知了建康之戰的結果,他並不贊同這個時候馬上再行征伐,可要說服忽必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能旁敲側擊層層推進。

    「你說得不錯,上一次是聯輕敵了,妄想著二十來萬人就能拿下江南,現在看來確實有些欠妥,所以這一次聯會備加重視,絕不會再蹈覆轍。」忽必烈爽快地承認了下來,倒讓郝經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說才好。

    「郝經,你要明白,聯不年輕了,若是有生之年不能一統江南,聯絕不會瞑目的。所以這一次,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聯也一定要試一次,而且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忽必烈的話斬釘截鐵威勢盡露,讓郝經怔得愣在了那裡,他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勸說他打消念頭,一種無力感湧上心頭。他並不是不想讓元人統一天下,而是認為時機還未到,貿然出兵就算是勝了也會徒增百姓傷亡,那就失去民心了。

    「你在宋人那裡可曾見過此物?」忽必烈突然拿出一個布包裹,在手裡打開來遞到他眼前,郝經一眼看過去,似乎是個黑色的方匣子,不知道怎麼地破碎了,被人拼湊了起來,他仔細地邊看邊回憶,怎麼也想不起曾在哪裡見過它?

    「沒見過麼,那呆了這麼久,可曾看到宋軍有不尋常的兵器?比如巨大的投石器之類的。」見郝經認不出來,忽必烈微微有些失望,接著他又問起了其他的東西,郝經一直被關在真州,那裡是宋人重兵把守的地方,怎麼也應該有所發現才對。

    郝經思考良久最終還是搖搖頭,在他的經歷中,宋兵的那些兵器並沒有出奇的地方,這投石器比起元人的回回炮來更是遠遠不如,他不明白大汗問這話的用意何在,難道是在建康發現了什麼?可這又怎麼可能是自己能探知的。

    「罷了,你好生養病吧,聯有空會再來看你的,等你病好了,再像過去一樣為聯出力,聯會等著你。」見問不出什麼,忽必烈便放棄了繼續下去的打算,他能來一趟已是不易,還有多少事在等著他去決斷,現在也該走了。

    忽必烈走得很快,幾步就出了門,沒等郝經努力直起身,人已經到了門外,他歎了一口氣,君王親自來探病,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榮耀,可為什麼自己反而覺得有些苦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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