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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一章 繁華荒蕪 文 / 緋公子

    臘月二十三,祭灶神。

    按照往常的例子,是要在皇后的寢宮坤寧宮舉行。

    皇帝,皇后親自於灶神前拈香行禮。

    待一切儀式舉行完畢,皇后早已是面露疲憊,她這兩日偶感了風寒,雖吃了藥將好,身子卻一直不大舒服,弘歷見她那般憔悴便也留宿在了坤寧宮。

    月明星稀,銀燦燦的月色灑滿了窗子,透過窗子上薄薄的青綺紗照了進來。

    暖閣中燈火通明,弘歷正手執黑子與皇后對弈。

    弘歷已經換了件石青的常服,皇后的明黃色八團彩雲金龍妝羽緞棉袍也已經換了下來,只著了件大紅色緙絲彩繪八團梅蘭竹菊袷袍,眉目溫婉地望著弘歷。

    只聽皇后的笑聲嚶嚶:「臣妾又輸了,萬歲爺都不肯讓臣妾,這樣下去臣妾怕是下到明天早上也贏不了……」

    弘歷的神色淡淡地:「若朕讓了你,那你即便是贏了又有何意義?」

    皇后笑了笑:「萬歲爺說的是,萬歲爺肯叫臣妾陪著,臣妾心中已經心滿意足了……」

    「況且下棋是一件風雅之事,論的乃是心境,誰贏誰輸自不過是一場遊戲罷了……」

    弘歷眸子微閃:「一場遊戲……」

    皇后點了點頭。

    目光落在皇后頸間那只蘭花嵌綠松石的銀絲扣上,弘歷的眉峰微微蹙了下,不過旋即又恢復了淡然的神色,許是陪一個人看過太多的蘭花,見到蘭花形狀的飾物腦海中便會浮現出那人的面容來,思緒搖搖顫顫,她對他的曲意逢迎是否也只是一場遊戲?

    他是帝皇之尊,自是忍受不了別人的背叛,所以對於顧諺昭才難以容忍,可她從頭到尾到底有沒有在意過他?

    因為她喜歡蘭花,他便尋了全天下名貴罕有的蘭花養著,只為討她歡心,可她卻從來不會去討好他,他甚至不知道她在他面前可有露出過一絲真心的笑容?

    這下棋是一場遊戲,男女情愛又何嘗不是一場遊戲?可她與他在這場遊戲中到底是誰輸誰贏?他贏了什麼又輸掉了什麼?

    北京城的冬天是冷肅的,自下過第一場大雪之後便斷斷續續地下了好幾場大雪,素依每日裡負責清掃宮牆夾道跟院子,她身子本就弱,禁不得風寒,不過連續兩日在雪中清掃便染了風寒,臥床不起。

    景陽宮的一眾宮女太監本就與她有隔閡,她一病倒那些人更是避而遠之了,唯恐被沾染了風寒。唯有長喜,每日裡照顧著她,替她幹活,素依心中感激萬分,秋若跟雲柔倒惦念著她,可景陽宮地方偏僻她們就是想來卻也不便。

    素依從未想過這一年的大年夜她會躺在床上度過,透過灰白的窗紗隱隱瞧見夜空上斑斕絢麗的焰火,極其瑰麗奪目的焰火也是迷濛一片,璀璨的光芒被灰白的窗紗隱去了大半。

    屋子裡陰暗一片,唯有那床頭小几上一隻蠟燭,燃著微小的光芒,素依怔怔地凝望著那簇微小的火苗,陡然間一陣疾風襲來竟將那窗戶吹開了,片片雪花夾雜陰冷的寒風疾馳而來。

    素依披了件外衫,走到窗前想去關了窗子卻瞧見一束巨大的火樹銀花綻放在頭頂上空,那樣的迷離絢爛輝煌,只一瞬便將整個夜空點亮,素依不由得呆住了,此情此景只覺得依稀在哪兒見過,恍然便想起元宵節那夜在山高水長殿偷偷觀賞焰火的情景來,慧極必傷,強極則辱,這世間之事向來不過如此吧?一如這閃耀炫目的焰火,只一瞬便將夜空點亮可也只是一瞬,夜空便又歸於黑暗,這樣的繁華終究是留不住的……

    絢爛過後是黑暗,繁華過後是荒蕪,歡愉過後便儘是痛苦……

    「嗖嗖嗖……」一束束耀眼的光線飛向夜空,接著便看到那巨大的焰火爍然綻放,如天女散花,剎那芳華滿天,流光溢彩,璀璨生輝。

    和親王府內一片歡聲笑語,燈籠高懸,庭院中隱隱聽見嬉笑聲傳來。

    只見弘晝一襲黛藍的長衫,外面罩了一個青狐的端罩,頭上戴了一個紅氈帽,一臉淺笑地望著園子裡幾個放焰火的小孩,他身側立著兩個身著華服的女子,皆是身披斗篷,容貌嬌美。

    弘晝微笑著望著那兩個嬉笑打鬧的孩子,不經意間瞧見永璸的奶娘立在一角觀賞焰火,便道:「奶娘!」

    奶娘卻沒聽見他的呼喚,小寧子走到奶娘身邊拍了拍奶娘的肩頭,奶娘這才走到了弘晝跟前,弘晝說道:「永璸呢?」

    「回王爺的話,小貝子由側福晉抱著呢……」奶娘說。

    弘晝這才想起杏兒並沒有來瞧焰火,轉身便向雨煙院走去。

    與前院的熱鬧不同,雨煙院裡是一片安靜,弘晝瞧著那燃著燭光的屋子聽見前面隱約傳來的爆竹聲不知為何心中竟溢出一絲苦澀來。

    緩步走到門前掀開了那厚厚的翠竹暗紋的氈簾,屋子裡卻是靜悄悄的,弘晝饒過櫻草的帳幔走進內室卻見杏兒正坐在床頭繡東西,前面是一張嬰兒床,顯然永璸已經睡了。

    杏兒正凝神執著花繃子做繡,就連弘晝進來也沒有發覺,弘晝正想踱步至她跟前想瞧瞧她在繡什麼,杏兒卻哎呦一聲,弘晝心神一動,大步上前:「怎麼了?」

    杏兒這才發現他,臉色尷尬地站了起來,手上的花繃子卻被她不動聲色地避在了身後,弘晝將她的舉動納入眼中,握住她的手這才看見那手指上的血珠,抽出杏兒腋下的絹帕便給她包裹住,口中說道:「針線上有那麼多的人,想要什麼東西讓她們去做便好,何必自己動手?」

    杏兒呆呆地望著他,弘晝見她目光如水望著自己卻不說話,問道:「怎麼了?」

    杏兒恍然一笑,眼眸低垂,道:「沒事……」

    弘晝坐在床榻上,隨手拿起花繃子道:「在繡什麼?」

    杏兒本不願他看見,可此時再去奪卻也來不及了,囁嚅道:「隨手亂繡的……」

    弘晝聞言一笑:「我記得你向來不喜歡繡花的……如今怎麼耐得住性子繡它了?大年夜的,別人都在前頭觀賞焰火,你卻在屋子裡繡花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這是給你的……」

    弘晝一愣,抬頭去瞧只見杏兒一臉的沉靜,杏兒見他望著自己,接過他手上的花繃子咬唇說道:「之前送你的那個腰帶是我讓素依代我繡的……我繡工極差,你是知道的,我怕自己繡的東西入不了你的眼便叫素依代我繡了一個給你,可是現在我想自己給你繡一個……」

    弘晝定定地望著她,面無表情,杏兒以為他在生氣,急忙便說:「我不是有心騙你的……」

    弘晝望著她,只覺得似乎許久沒有這樣仔細的瞧過她了,她似乎消瘦了不少,平日裡神采奕奕的雙眸此時卻滿含憂戚,是他傷害了她,她才會變成如此模樣,素依說的對,杏兒沒有任何的依靠,唯一的依靠便是他,可他卻親手將她推開。

    如若沒有那夜冒然闖入屋子裡的情景,他們之間還會是這般模樣嗎?如若沒有素依,他是不是就會善待杏兒?是不是就不會變心?他不知道,就如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喜歡上杏兒又為何會喜歡上素依?

    也許素依說的對,這世間之事向來便是如此,欲求不得才會念念不忘,喜歡杏兒的時候額娘不許他納杏兒為側福晉,可額娘越是阻撓他便愈是喜愛她,待他愛上了素依也是這般模樣,素依愈是對他冷漠他便愈是想要她,哪怕她三番五次拒絕他,哪怕她成了皇上的女人他還是對她念念不忘。

    杏兒忐忑不安地握著花繃子,卻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她驀然一驚,隨之而來的便是滿心的歡喜,感動,手上的花繃子緩緩地跌落在地上,她緩緩地環上他的腰身將臉埋入他的懷中,無聲地落淚,弘晝緊緊地擁住她,低聲說道:「杏兒……委屈你了……」

    杏兒的淚水愈發的洶湧了,為了這一刻,她等了那樣久,付出了那樣多,可是足夠了……一切都值得……

    除夕之夜,歷來便是要在乾清宮舉行家宴,待散了家宴已是亥時將過。

    明月高懸,燦然生輝,清凌凌的月色淌滿一地。

    幾個宮女服侍著弘歷換了件玄色緞繡彩雲蝠金龍的常服,弘歷斜斜地躺在炕榻上,眼眸緊閉,眉峰微蹙。他喝了不少的酒,已是略有醉意,他伸手撫了撫額角有些頭痛。正欲喚人之際,一雙柔嫩細滑的小手卻撫上了他的鬢角柔柔地按著,他只覺得那雙手力度適宜,在那雙手的按摩下他竟覺得頭痛減輕了許多。

    鼻尖傳來若有若無的一縷幽香,極是清淡,卻是他朝思暮想了許久的。幽幽蘭香襲人,他卻不敢睜開眼睛去瞧,心中卻慢慢緊張起來,略帶瘖啞地聲音道:「是你嗎?」

    那人卻沒有回應,倏然那隻手似乎垂了下去,那人也似是要離去,弘歷猝然睜開了雙眸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便將那人扯入了懷中,懷中的女子一臉的驚恐,喃喃道:「萬……萬歲爺……」

    那樣又驚又懼的神色只叫弘歷心中刺痛起來,弘歷低聲安慰道:「別怕……」

    懷中的女子依舊是僵著身子,身體繃的極緊,弘歷緩緩俯身嗅著她身上的氣息,許久唇角噙起一絲笑意:「欲寄一枝嗟遠道,露寒香冷到如今……」

    懷中的女子身子止不住的顫抖,弘歷眼神迷離,目光微滯,道:「你還在怪朕?」

    女子搖了搖頭,牙齒打顫道:「奴才不敢……」

    弘歷低低笑了聲,眼神愈發的迷離起來:「每回你同朕慪氣便會自稱奴才,還說不是在怪朕?」

    女子的羞怯更甚,弘歷撫摸著她的臉頰喚道:「素依……」

    女子的身體猛然一震,弘歷覺察到她的異樣,心中更澀,道:「是朕不好,你身子那樣弱如何受得了辛者庫的苦?」

    女子默然無語,弘歷擁住她的手臂一僵放鬆了幾分似是要將她放開:「你心中怨朕,所以不願同朕說話……」

    那女子卻猛然搖了搖頭,雙手環上弘歷的脖頸,露出一抹笑容說道:「奴才從來不敢埋怨萬歲爺……」

    弘歷愣愣地望著她,女子卻揚臉將唇湊了上去吻在弘歷的唇上,弘歷呆呆地望著她繼而加深了這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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