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章 青霄傲雪 文 / 緋公子
月光如水,星光滿天。
弘歷披了件裌衣怔怔地立在窗前望著天上一輪圓月出神。夜色安靜,他的一顆心卻始終靜不下來,自從遇到她,他便好似變了一個人似的,冷靜,穩重,自制力好像都離他遠去了。曾經任何人,任何事也撼動不了他分毫,可如今他竟會因為她而輕易地動怒,她好像是他的底線,任何人都觸不得。他回宮已半個月了,這半個月來他都藉著龍體微恙為由沒有要任何嬪妃侍寢,可今日他卻翻了牌子。
他以為他可以的,他是一國之君,三宮六院哪一個不是貌若天仙,可便是方才宮人背了瑞貴人而來,他只聞到她身上濃濃的香氣便覺得心生煩躁,她還未碰到他便被他給遠遠地推開了,他竟做不到與不是她的女人親近?他還是那個淡然自若的他嗎?
待素依去了養心殿已經是巳時,因為膝蓋上的疼痛她走的極慢,小六子見她臉色異常忙上前攙住了她,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素依只蹙著眉搖了搖頭,小六子一直扶她到養心殿後殿門前方止了步子,素依吸了口氣,緩緩抬腳邁了進去,屋子中央用金盆呈了幾塊碩大的冰塊,熱氣盡散,極是宜人,弘歷只著了件石青的羽緞長衣,正在榻上歇著,見她進來,便伸了伸手,示意她過來,素依一步步地向他靠近,距他還有兩步之遙,卻不妨他卻一個用力將她扯入懷中,膝蓋重重的磕在榻邊,素依吃痛地眉頭緊蹙,卻又忍住沒吭,弘歷卻發現了異常,問道:「怎麼了?」
素依只搖了搖頭,弘歷握住她的手發覺她手心裡儘是冷汗,額際也滲出了細密的汗水,這屋子本極是清涼,見她如此不由得有些擔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卻見她今日鬢角留了幾縷頭髮擋住了一半的臉頰,臉上似乎還塗了胭脂水粉,瞧著只覺奇怪,她素來便是不施粉黛的,於是便問:「哪裡不舒服?」
「沒事……」素依咬唇說道。
弘歷坐了起來,細細地打量起她來,素依見他眸子暗如濃墨,只不知為何在他的目光下竟覺得無所遁形,不由自主便有些心虛,隨手抹了抹額際的汗珠,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說:「外頭挺熱的,這才出了些汗,不礙事的……」
弘歷聞言便朝外面叫道:「吳書來!」
吳書來匆忙走了進來,俯身道:「奴才在。」
「吩咐下去,解暑的茶點一律呈上來。」弘歷說道。
吳書來應了聲:「是。」說完便又匆匆退了出去。
素依見他出聲吩咐吳書來本想阻止,可只一瞬便放棄了這個念頭,卻聽弘歷歎了口氣:「這季節正是悶熱的時節,本想攜你去圓明園住的,那裡不像宮裡如此悶熱,可最近有些忙,一時也抽不開身,放你獨自過去,我又委實不能安心。你再等等,過些日子我們便去圓明園。」
素依心知他近日裡國事繁忙,西南不太平,南方地區又鬧洪澇,她在養心殿總見他忙至深夜,還未睡上幾個時辰便又早早的去上早朝。心中頓時便泛起了一暖意,柔聲說:「我沒事的,你不必為我擔心,你自個兒的身子也要好好愛惜才是,傷口剛好,你每日裡總這樣忙只恐對恢復沒有好處。」
弘歷聽她言語之間關懷之心盡顯,又見她一睜著剪水雙瞳盈盈地望著自己,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唯有他的影子倒映其中,心中一動,低頭便欲一親芳澤,可巧吳書來這時偏引著宮女前來送茶點,弘歷只顧低著頭望著素依,可素依卻早早的瞧見了吳書來,心中尷尬,臉上便暈起了一團紅霞,微微側身便避開了弘歷,弘歷抬眸瞧見吳書來正指使宮女擺放點心,不由得臉色一沉,吳書來早覺察出氣氛凝滯,又見素依一臉羞紅的依在皇帝身側,他本是皇帝跟前的人,這樣的情形只用眼一掃,心中便已明瞭,當下冷汗直流匆忙便叫宮女跟著自己出了屋子,順勢叫門口的太監將房門關上。
弘歷蹙了蹙眉,剛才悸動的心此時也平靜了下來,只覺得平白的便心中煩躁,素依見他臉色似有不悅,便徑直走到桌前,她坐的久了,膝蓋的痛楚已經隱去,此時走起路來,關節不停地彎曲方覺得不適,兀自地忍著,從盤子中取了顆晶瑩剔透的翠青葡萄放入口中,那葡萄自昨日便放在冰窖裡冰了的,吃起來涼爽沁人,酸酸甜甜極是可口。弘歷見她一副滿足的模樣,唇邊隱約揚起一抹笑意,胸中的煩悶頓時一掃而空,走至她身旁問:「味道如何?」
素依又取了顆葡萄遞到他面前,說:「你吃一顆便知道了。」
他不愛吃甜的東西,這個素依從服侍他起便知道了,他甚少喝甜湯,點心果脯之類也極少碰,可此時她拿了一顆青翠欲滴的葡萄遞到他面前,他卻只挑了挑眉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淺笑,素依以為他不喜歡正欲拿開他卻一口便含住了,他的動作極快,素依不由得便愣在了那裡,直到手指上傳來濕濡的感覺她才恍然大驚,急忙抽回了手,他微微蹙了蹙眉,嘀咕了一句:「有點酸……」
素依見他眉峰微蹙,聲音含糊地如同一個孩子,不由得啟唇便笑了起來,弘歷怔怔地望著她,她笑的那樣開心,那樣純粹,潔淨的彷彿半點塵埃也不曾沾染,他幾乎要以為這是一場夢了,他從未見過她露出這樣的笑容,在他面前,她從來都是安安靜靜的,就連微笑也帶著些許牽強,可這一刻她的笑容卻大放光芒,他只覺得滿夜空的星辰全都隱在她的笑容之中了,流光溢彩,只讓他覺得怦然心動。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彈著相思曲,弦腸一時斷。
天氣晴朗,萬里無雲,天空藍的如一塊透明的水晶石,一片雲朵也沒有。
顧諺昭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西南苗疆叛亂,皇上似乎有意叫他前去,可這聖旨終究沒有下來,他心中不免有些擔憂。她進宮已經半月有餘了,可宮裡並未聽到下旨封她為妃的消息,他叫母親去向表妹打聽,表妹只說皇上身體不適,連日來未寵幸任何後宮,他心中萬分詫異,皇上到底是什麼心思?他始終無法猜透,若是皇上只是一時心血來潮,那麼她將來還是會與其他宮女一樣出宮,可若是皇上真對她動了心思又為何不封她為妃?
正胡亂的想著忽然間聽到一陣悅耳的琴聲傳來,抬頭便瞧見「聚寶閣」的牌匾,那琴聲悠揚婉轉顯然是從這店裡傳來的,只一遲疑便走了進去,他是店裡的常客,小二見了他忙招呼他坐下便去後堂請老闆,那老闆是一個不惑之年的男子,見到他便拱手笑著打著招呼:「顧公子有些日子沒來了……」
顧諺昭也抬了抬手,微微笑著,應道:「近來公事繁忙,齊老闆生意興隆。」
那姓齊的老闆揮了揮手:「托顧公子的福,還算可以。對了,顧公子,您前段日子在我這裡定了一把「青霄傲雪」,那琴早已經到了只等著公子您來,不知公子可要現在帶走?」
「那琴呢?」顧諺昭問。
「常生,把『青霄傲雪』拿來」齊老闆對內堂喚道。
卻聽到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從裡面傳來:「琴在我這裡。」
顧諺昭正疑惑便瞧見那女子從後堂走了出來,卻是那日在船上彈琴之人,女子見到顧諺昭顯然也是一驚,說:「顧公子也在?」
顧諺昭起身頷了頷首:「原來是富察小姐。」
富察芷珊不由得勾唇一笑,說:「顧公子客氣了,老闆,這把琴我要了,給我包起來吧。」
那老闆面露難色,尷尬地說:「姑娘,真是對不住了,這琴是顧公子訂的。」
「噢?竟是顧公子的?」芷珊有些吃驚。
顧諺昭點了點頭,這琴他原本是打算送給素依的,可如今這琴已做好,卻再也無法送給她了,心中頓時一痛,淡淡說道:「既然小姐喜歡,那便讓給小姐好了。」
芷珊心中雖十分喜歡卻終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怎麼好奪人所愛?」說雖如此,卻是眉眼具開,臉頰慢慢升起一團醉紅。
「姑娘琴藝斐然,唯有姑娘的天籟之聲才配得上這把青霄傲雪。若是在我手中著實是暴殄天物。」顧諺昭淺淺一笑。
富察芷珊聽他如此誇自己,只覺得又喜又窘,臉頰愈發的滾燙了起來,面前的男子只著了一件簡單的月白緞繡蘭芝的長衫,卻是說不出的俊雅卓然,溫潤非凡。
顧諺昭望著她,她抱著那把青霄傲雪,含羞帶喜地站在那兒,他竟恍如生了一種錯覺,心神一動上前一步,喃喃道:「素依……」
芷珊迷茫地望著他,「嗯?」
顧諺昭頓時便清醒了,握緊了拳頭,淡淡說了句:「我還有事,就失陪了。小姐請自便。」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店子。
富察芷珊狐疑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他方才好像有些茫然,他分明是在叫著誰的名字?可是那個人是誰呢?
齊老闆見顧諺昭已經離去,便吩咐著手下去將琴包了給芷珊,見芷珊望著顧諺昭的身影出神,便說道:「小姐竟認識顧公子?」
見芷珊點了點頭,齊老闆又說:「那小姐應該也認識沈姑娘吧?」
芷珊卻不知道,「哪一個沈姑娘?」
齊老闆笑了起來:「看來小姐是不認識的,這琴原是顧公子為沈姑娘定的,可後來沈姑娘家裡出了事便進宮做了宮女,顧公子這才把琴讓出來。」
芷珊聽他說完極為震驚,他竟有了心上人……無端端的便覺得煩悶起來,齊老闆還在說著他們曾一起來店裡把玩的趣事,她卻一句也沒有聽進去,耳中只有知了聒噪的鳴聲,一陣接著一陣,直擾的人心煩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