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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四章 悔不當初 文 / 緋公子

    連續下了兩日的雨,卻依舊沒有停住的跡象。

    紫禁城裡一片寧靜,而與此同時的和親王府卻被凝重的氣氛籠罩著。

    杏兒渾身濕透的跪在院子中,一張小臉慘白如雪,幾縷濕漉漉的秀髮貼在臉頰上,臉上卻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她死死地盯著面前緊閉的房門,有嬰兒的哭聲從裡面傳來,她的肩膀微微顫抖,垂在兩側的手卻緊緊地攥在了一起。

    屋子裡弘晝正端坐在正位,一臉的冷漠,而一旁立著一個身形窈窕,容貌姣好的女子,那女子懷中還抱著一個嬰兒,那嬰兒哭啼不停,一張粉嫩的小臉因為哭鬧顯出異樣的紅潤,那女子滿面愁容地說道:「爺,縱使杏兒妹妹有再多的不是,可這孩子是無辜的,他不能那麼小就離開她的親娘啊!」

    「一個心如蛇蠍的女人有什麼資格做孩子的娘?」弘晝冷冷說道。

    「可是這孩子哭了那樣久,我怕……」女子囁嚅道。

    「奶娘呢?叫奶娘把孩子抱走!」弘晝厲聲說道。

    立在門側的嬤嬤急忙走了過來,接過孩子朝內室走去,嬰兒的哭聲漸漸弱了下來,女子這才坐到一旁,柔聲道:「爺,外面下著大雨,您還是讓妹妹進來吧,淋了那樣久,她的身子怎麼受得了?」

    弘晝卻是巋然不動,冷聲道:「她自己要跪,便叫她跪著,她要起來,也無人攔著她,她如今這樣總不過咎由自取。」

    那女子見他臉色發寒,再不好說什麼,只靜靜地望著外面灰濛濛地天氣兀自擔憂,過了許久,卻聽弘晝突然說:「她曾做過許多出格的事,我都一再的容忍,可她非但不知收斂,還變本加厲,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永璸還那樣小,跟著這樣心腸詭異的額娘如何能學好?我也是沒有辦法,只得把孩子交給你,晚玉,你莫要叫我失望。」

    原來那女子正是他的嫡福晉吳扎庫氏,閨名晚玉。

    晚玉聽他如此痛心疾首的訴述著,心中亦是千回百轉,說道:「妾身定不會讓爺失望,會把永璸當做親生骨肉一般好好對待。」

    大雨如注,院子裡植了幾株芭蕉,綠油油的葉子碩大無比,雨水敲在那芭蕉上啪啪做響,草叢裡是大片的滿天星,本已開了許多,此時卻被風雨吹打的早沒了形狀,青石的地面全是水漬,杏兒跪在那裡,只覺得膝蓋冰冷,那如浮冰一般的寒意透過膝蓋,透過血肉,透過骨頭,直直地侵入肺腑之中,她望著眼前緊閉的房門,那門前的匾額「書玉齋」隱在飄搖的風雨裡幾乎看不清,一陣風吹來,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連牙齒也開始顫抖,眼前的一切好像一場夢,而她終於漸漸地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念頭:已然就要入夏了,為何還這樣冷?

    身上是噬骨的寒意,她陡然想起這樣的疾風驟雨出現在一個黑暗的深夜裡,她隨口說出素依的父親死了,素依哀慟不止失魂落魄的闖入雨夜中,而她則撐著一把油紙傘在風雨飄搖的深夜中尋找,找回的素依已然陷入昏迷,而她更是心疼不已,焦急,懊惱,擔心,心疼夾雜在一起,她望著昏迷不醒的她,不住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弘晝靜靜地望著她,她安靜地躺在床上,身上是剛換下來的裡衣,潔白如雪,而她的臉頰則是紅潤異常,額頭上是冰冷的帕子,她的嘴唇發白,哆哆嗦嗦地呢喃著,一遍又一遍,弘晝終於低下頭去,俯下身來,聽清了她那句低語,卻讓他渾然一震:素依,對不起……

    記得他曾在回來的路上問過她,改變了素依的命運,改變了素依的一生,傷害了自己最好的姐妹她可曾有過一絲絲的後悔?她那個時候則是斬釘截鐵地說做過的事便不會後悔。因為這句話,他斷言她是蛇蠍心腸,心懷鬼胎,他甚至後悔自己當初竟會愛上這樣一個女子,可她竟然這樣愧疚,她竟會說對不起,弘晝的眼神變得幽深起來,抬手緩緩地撫上了杏兒的臉頰……

    陰雨綿綿的六月終於過完,迎來的陽光明媚的七月,隨著七月的到來,天氣也漸漸變得炎熱起來。

    蟬盯在樹梢聒噪不安,濃濃的烈日透過樹隙灑落在地上,形成參差斑駁的樹影,樹上盛開著白玉蘭花,芬芳皎潔,潔白如羽。

    樹下放著一把黃花梨木做的搖椅,而一個面容清雅地女子則安靜地躺在那搖椅上,她的秀眉微蹙,美目輕合,膚若凝脂,有陽光照在那肌膚上顯出瑩潤的光澤,一襲的水藍色的羽錦緞織蘭花長衣,如此美景卻偏偏叫人生出些許悵然若失的感覺來。

    秋若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手上端了一個絳紫漆盤,見搖椅上的女子正在安睡便輕輕地將盤子上的兩蝶點心,一色茶水放在那搖椅旁的石桌上。

    可搖椅上的女子卻突然驚醒,秋波微轉卻仍舊帶著幾分惺忪迷茫,秋若輕輕喚了聲:「姑娘?」

    素依怔怔地望著她,秋若見她額際滲出了汗水,連忙遞了帕子給她,一面拿起團扇輕輕替她扇了起來:「這天卻是一日比一日的熱了,這是新鮮的葡萄汁,膳房拿冰塊鎮了的,正是涼爽,您快喝一些吧。」

    素依接過帕子卻沒有去擦額際的汗珠,自從她住進了養心殿,秋若與雲柔便再也沒有直呼過她的名字,其實何止是她們,便是這養心殿的一眾宮女太監哪一個見了她不是恭敬地喚她一聲「姑娘」,本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一個稱呼,可從她們口中叫出來卻讓她覺得諷刺。

    素依緩緩地端起了那只琉璃盞,盞外部紋了極凸出的祥雲,因為是用冰鎮的所以杯盞上是冰冷的觸感,裡面是青翠欲滴的葡萄汁,上面還漂浮著些碎冰,因為她喜歡吃葡萄,所以他便吩咐下去隔段時日便有快馬加鞭從邊疆酷暑之地采運而來的新鮮葡萄,更在京城西郊為她辟出了一塊地專植葡萄,他那樣的用心,她卻覺得受寵若驚,心緒難安,每日裡見到那樣多的葡萄,可卻再沒了吃葡萄的心思,再沒了那種企盼。

    雲柔著了件鵝黃的衫子從遠處奔了過來,她本就嬌小,奔跑起來恰如一隻展翅高飛的蝴蝶那般雀躍,素依瞧著她紅撲撲的小臉,不由得露出了笑容:「那樣熱的天氣,你跑那麼急做什麼?」

    待至素依跟前,方停下大口的喘了幾口粗氣,邊拿手絹去擦臉頰的汗水邊說:「萬歲爺跟幾位大人在箭亭那邊比賽射箭呢,好幾個宮裡的小主都去了,吳公公叫奴才來問一句,姑娘可要去看看?熱鬧極了……」

    「我又不是小主,為何要去?」素依幽幽地說。

    雲柔一下子便噤了聲,秋若尷尬地對她使了個眼色,又對素依說道:「姑娘總是這樣悶著也不好,今兒天氣正好,何不去看看?」

    又對雲柔道:「都有哪幾位大人?」

    雲柔細聲回道:「有咱們五爺,還有嵇大人跟顧大人,海大人跟班大人,還有兩位大人據說是新晉的武狀元。」

    素依聽到她提到顧諺昭不由得一頓,怔怔地望著桌子上的葡萄汁,他也在……

    箭亭位於景運門外,專用於皇帝阿哥騎馬射箭之處,黃琉璃瓦歇山頂,四面出廊,氣勢恢宏。

    待素依到的時候箭亭前方早已擺放好了箭靶,每一個箭靶旁站了一個小太監。遠遠地便看到皇帝一襲藍色緞繡平金龍雲紋箭袖,由眾人簇擁著立在殿前,雖看不清神色卻是英氣逼人。他身側立了幾個人,眼神在那幾人中間微微一轉便瞧見了顧諺昭,他著了件月白織錦的長衣,立在一側,身邊的嵇璜同他說著些什麼,他只微微的頷首。素依一怔,眼底便氤氳起一團霧氣,他似乎消瘦了不少,原本一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此時卻顯得倍感寂寥。

    便在此時,前面已經開始了比賽,顧諺昭打頭陣,身旁的小太監遞過一把箭,他握在手中試了試便拉開了弓,另一邊的兩個人也做好了架勢,待鑼一敲那三箭已齊齊的射了出去,他一箭便射中靶心,另外兩人也是如此,周圍響起一陣掌聲,素依不由得勾了勾唇。有太監過來撤下一層箭靶,後面的箭靶離之前的竟相距幾丈之遠,三人俱是拉弓作勢,只一晃神便見那三箭疾馳而出,三箭卻只有兩箭射中了靶心,另一箭射在那靶子上卻有些偏,素依抬頭望著兩人,一人是顧諺昭,另一人卻是弘晝。

    弘晝正回頭去瞧顧諺昭,不經意間便瞧見素依立在一角,呆呆地望著這邊,眸子一沉,素依見弘晝目光沉沉地望著她,不禁低下了頭,弘歷正望著射箭的兩人見顧諺昭站在那裡望著一個方向出神,便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下便瞧見了垂頭立在那裡的素依,眼底浮起一絲寒意,轉身便走入場中,對身邊的太監說道:「拿箭來!」

    那太監急忙將皇帝御用的弓箭呈了上來。

    弘歷對兩人說道:「既是要比試,那須得使出真功夫,那裡有三匹上好的汗血寶馬,咱們便在馬背上來比一比如何?」說話間已然走了過去,縱身上馬。

    弘晝與顧諺昭彼此對視了一眼,也默默地走到馬前騎上馬背,秋若突然說道:「不是比試射箭嗎?怎麼還有馬術?」

    雲柔說:「在馬背上比出來的才是真功夫呢。」

    素依聽她們說著一個走神便見那箭靶上已經有了一箭,可卻未射中紅心,只射在靶子上,離紅心幾乎有一指之隔,抬頭見弘晝手上只餘下弓,便知這一箭是他射的,卻見顧諺昭正騎馬飛奔,手中拉起弓弦,只一瞬那箭便飛了出去,穩穩地射在那靶心,望著那箭靶,素依不禁露出一個笑容,可轉瞬之間那靶心上的箭卻被另一支飛速而來的箭給擊中打出了靶心,素依一驚,騎在馬上的三人已經起身下馬。

    耳邊響起眾人的歡呼雀躍:「吾皇英武,萬歲萬歲萬萬歲!」

    人聲鼎沸,歡呼聲響徹雲霄,顧諺昭一臉平靜地立在眾人之中,身邊的秋若突然道:「可惜了,顧大人明明已經射中了的。」

    雲柔爭辯了一句:「可我瞧著倒是萬歲爺更厲害呢。」

    素依只覺得胸口悶的發澀,轉身便徑直走了,秋若瞪了雲柔一眼,匆忙便跟了上去,雲柔撇了撇嘴,心中嘀咕起來:我有說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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