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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御前失儀 文 / 緋公子

    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宵。

    隆冬,朔風凜冽,銀灰色的雲塊在天空中積聚凝結,寒流滾滾,到了酉時,終於飄起了鵝毛大雪。

    雪勢極大,悄無聲息的飄落下來,不多時院子裡便覆上了一層白色,雲柔急急地在雪中奔走,一不留神險些摔倒,她啐了一口,步子卻未停。

    走到廊下,急忙挑開氈簾走了進來,卻見秋若正拿火鉗去挑屋子中央的那盆炭火,炭火燒的通紅,被她一挑嗶剝作響。素依正在榻上繡一個花樣,見雲柔回來了便拿起一個手爐遞了過去,說道:「瞧你身上都是雪花,都快成雪人了。」一面去拿帕子去拭雲柔髮髻上的落雪,雲柔撣了撣身上的雪,便接過手爐,笑道,「這大冷天的,最好的東西便是這暖爐了,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可冷了。」

    雲柔搬起凳子坐在火盆旁,又說道,「今兒可好了,素依你不用去養心殿侍候了,我回來的時候見萬歲爺去了永春宮,看樣子估計是要留宿。」

    秋若笑了起來,「這樣冷的天,虧咱們萬歲爺還有這個雅興。」

    素依搖了搖頭,「延禧宮不是慧貴妃嗎?」

    「是啊,萬歲爺登基便封了她為貴妃,那個時候她像是懷了龍子,可前些日子孩子不是掉了嗎?萬歲爺現在去也不知是安撫還是可憐?」雲柔接話說道。

    「這宮裡的事也不是咱們能議論的,慧貴妃沒了孩子定是十分難過的,萬歲爺是該去安慰安慰她。」素依倒為這個慧貴妃心疼,孩子沒了她一定十分傷心,可皇上呢?他有那麼多的妃嬪,將來必定有許多的孩子,失去孩子他或許會傷心卻不會有慧貴妃的心痛。

    雲柔卻吐了吐舌頭,嘰嘰喳喳的跟秋若說起來。

    素依起身走到窗前打開了窗子,卻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冬日裡本來就是晝短夜長,遠處金黃的琉璃瓦是白色的一片,院子裡也落了厚厚的雪,隱約瞧見一個人影,卻不甚清楚,可那人影卻越來越近,終於瞧見一個大致的輪廓,是一個太監模樣的人,手中提了一個食盒。素依有些疑惑,那人卻挑開簾子走了進來,素依見是御膳房的承應長張東勝,不由得笑道:「你怎麼有空過來?」

    秋若跟雲柔也是大驚,張東勝將食盒放在桌子上,說道:「庖長讓我送些東西來。」

    雲柔眼睛一亮,湊到張東勝面前說道:「什麼東西?」

    張東勝笑了笑,「最近天兒一直很冷,今兒又開始下起雪來了,庖長說幾位姑娘身子柔弱便讓奴才燉了些骨頭湯,去去寒。還熱乎著呢,幾位姑娘慢用,奴才先回去了。」

    說完便要出去,素依叫道,「哎,」卻蹙了蹙眉,「你怎麼也跟旁人學會自稱奴才了?你是奴才,我們也是奴才,別因為我們在御前侍候就跟我們生疏了,以後可不許說這些個話。」

    張東勝紅了紅臉,道,「你現在在御前行走,自然跟咱們有差距,不過既然你這樣說了那我就還叫你素依。」

    素依這才露出笑容,點了點頭。又道,「地濕路滑,你回去的時候小心著點。代我們跟庖長說聲謝謝。」

    張東勝點頭應下,便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素依轉身見雲柔已經拿了碗筷將湯盛好,秋若端起一碗,唇邊揚起一抹笑意:「沒想到咱們已經離開御膳房那麼久了,庖長還惦記著咱們。」

    「庖長為人寬厚,是個好人。」素依說道。

    雲柔卻已經喝了一口,許是有些燙,她吐了吐舌頭,嚷道:「那我今兒可是沾你們的光了!」

    素依喝了幾口濃湯,身子覺得暖和起來,臉上也染上了紅潤之色。

    三個姑娘正笑著,卻突然有人掀開簾子走了進來,素依見是小六子便起身說道,「你怎麼過來了?」

    雲柔又啜了一口,才說道:「小六子,你要不要跟咱們一起喝點湯?」

    秋若便要起身去拿碗筷,卻聽小六子說道:「不用了,我來是找素依的,萬歲爺回來了。你趕緊跟我去養心殿吧。」

    「可是素依還沒有吃飯呢。」雲柔說。

    「吃什麼飯啊?服侍萬歲爺要緊!」小六子說道,顯得十分焦急。

    「猴崽子!你倒是長本事了,敢這樣跟姐姐說話!」秋若凶巴巴地說。

    「好了。你們別嚇唬他了,萬歲爺的事要緊,小六子,咱們趕緊走吧!」素依說道。

    小六子也不同雲柔與秋若爭辯,忙走了出去。

    素依在後面跟著,寧靜的夜,飄著無聲的雪,只有兩個人踩在雪地上發出的咯吱聲音,素依心有疑慮便問道:「不是說萬歲爺去了延禧宮?怎麼這會兒子又回來了?」

    小六子頭也不回,說道:「我也不清楚,師傅也不讓我多問。」

    素依無奈,只得作罷。

    到了養心殿,素依見吳書來立在暖閣之外面無血色,心中疑慮更深,小六子見到吳書來便躬身說道:「師傅,素依來了。」

    吳書來瞧了瞧素依,說道:「萬歲爺今兒心情不大好,你進去之後要萬分的小心,切莫出什麼差錯。萬歲爺已經用過晚膳了,若是要用茶水點心你儘管出來叫人,這外面有人候著。若是萬歲爺要歇息,你知道該怎麼做。」

    素依點了點頭,應道:「是。」

    吳書來揮了揮手,一個小太監便端了一個盤子走過來,素依接過盤子便走了進去。

    外頭寒風暴雪,屋子裡卻是溫暖如春,暖閣燒了地炕,明間裡又放了一個巨大的鎏金暖爐,爐子裡燃的是上好的墨林炭,聞起來有淡淡的香氣。整個暖閣沉寂一片,如同無人一般,素依輕緩地踩在金磚鋪就的地面上,面頰染上暈紅之色,她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聲聲是那樣的急促,卻不知是因為屋子裡太暖和還是因她過於緊張。

    終於繞過金黃的帳幔,見皇帝著了一件藍緞平金兩則團龍行袍正坐在御前看折子,腕上明黃的翻袖掠過那折子微微作響,素依的步子放得更輕了生怕驚到他,輕輕地將茶盞放在案子上,又靜靜地退到了帳外。

    輕輕地舒了口氣,卻覺得臉頰發燙,手心裡卻是冰涼一片,不由得抬手去撫了撫臉頰,屋子裡暖氣騰人,而她又穿了件棉衣,立了一會兒子便覺得有些熱起來,可卻不敢亂動,生怕發出一點聲音影響了皇帝看折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素依直覺得被暖氣熏的昏昏欲睡,猛然一個聲音傳來卻讓她大驚,原來一陣疾風吹來竟將窗子吹開了,素依的倦意頓時隱去無蹤,忙走到窗前去關窗子,關了窗子卻見皇帝正望著自己,不由得心驚,俯身便跪了下來:「奴才罪該萬死,驚到了皇上。」

    皇帝卻沒有說話,素依只得跪著,心中緊張萬分,頭頂傳來巨大的壓迫感讓她幾乎難以呼吸,恍然間卻聽到一個輕輕的腳步,眼前出現了一雙黑緞金龍的靴子,耳畔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起來吧!」

    素依緩緩地站了起來,卻不敢對上皇帝的目光。

    皇帝望著素依,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又走回龍案前坐了下來。

    素依懸著的心這才落了下來,卻覺得皇帝方纔的那聲歎息無限的淒苦悲涼,似有無限的愁思鬱結。

    屋子裡又陷入一片沉寂,只聽得皇帝翻看折子時發出輕微的聲音,他看的極是認真,每過一處便用御筆沾了硃砂在上面細細批注,素依靜靜地立在那兒,不時便抬眸去瞧那扇窗子。陡然間傳來一陣低低的聲音讓素依大驚,她窘迫至極,微微抬眸卻見皇帝正瞧著她,神色淡然,眸子裡卻隱隱有些笑意,不由得咬了咬唇,臉頰更覺得燙了,似乎耳朵也跟著燒了起來。

    卻聽皇帝說道:「叫人傳點心。」聲音卻是疏朗透著些笑意。

    素依又羞又窘,輕輕地走出了暖閣,甚至忘了行禮,走至門外對外面候著的太監喧了旨便又走進暖閣裡。不過片刻,便有太監宮女將點心茶水呈了上來擺在桌子上。可皇帝卻沒有動,依舊坐在案前批折子,素依窘迫地立在那兒,一臉的懊惱羞愧。

    「不是肚子餓了嗎?怎麼不吃?」皇帝見素依杵在那兒未動,便道。

    素依這才明白過來,忙跪了下去:「奴才不敢。」

    皇帝笑了起來,將折子放在案子上便走到桌子前坐下,望著滿桌的點心,說道:「朕不想吃過甜的東西,你替朕嘗一下。」

    皇帝的旨意,素依也不敢違背,只得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望著滿桌子的點心卻不知該從何下手,皇帝拿起一塊雪芙糕遞到素依面前,素依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輕輕咬了一口,說道:「這個雪芙糕甜而不過膩,味道極好。」

    皇帝點了點頭,又拿起一個玫瑰脆皮餅遞了過來,素依接過咬了一口,說道:「這個玫瑰脆皮餅皮薄而脆,只是餡料許是因為放了蜂蜜過膩了。」

    皇帝頷了頷首,又拿起一塊紅豆水晶糕遞到素依面前,素依咬了一口,覺得甜膩鬆軟,異常好吃,便不由自主的多咬了兩口,抬眸卻見皇帝正望著她出神,不由得一驚,吞嚥的過快生生的卡在了嗓子裡,立時便咳嗽起來,滿臉通紅,見皇帝遞過來一個杯子,想也未想便接過喝了兩口,這才舒服了些,喝完才想到這個杯子是方才皇帝用過的,不由得大窘,俯身說道:「奴才失儀。」

    皇帝伸出一隻手,輕輕在她手臂托了一下,素依羞窘的立在那兒,極是不安的模樣。皇帝靜靜地瞧著她,漆黑的眸子中流露出溫柔之色,她雙頰酡紅,一雙剪水雙瞳裡滿是羞窘懼怕,羞怯無助的模樣萬分惹人憐惜。陣陣幽香經熱氣薰騰便從她衣裳間透出來,撩人心意。

    夜色凝重,暖閣裡沉寂無聲,皇帝捏了捏拳頭,欲上前一步,卻終究是悄無聲息的轉身走回了龍案前。

    素依心中惶惑不安,見皇帝又走到御前去拿了折子看,遲疑了一下,終於輕輕說道:「已經三更了,萬歲爺需保重龍體,早些安歇吧。」

    皇帝翻折子的動作倏然停止,淡漠的面容有了絲柔和之色,他見素依立在菱紗燈的一側,燭光灩灩,更勾勒出她體態嬌俏,面容清雅,眉目之間似乎頗為關心,不由得便將折子放在了那龍案上,輕輕說道:「已經那樣晚了……」卻不是疑問,而是喃喃自語。

    素依正思忖著如何應答,又聽皇帝說道:「你下去歇著吧!跟外頭的人說今兒夜裡不用人伺候了。」

    素依心中疑慮更深,卻終是行了個禮,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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