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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3章 萍蹤漂泊 文 / 天際驅馳

    走出屋子,吸了一口空氣,覺得那空氣清新到甜膩。在死屍邊說了一晚上的話,薰得我的鼻子都快沒有嗅覺了。我狠狠吸了幾口清新空氣,心情方才略為好轉。

    亂葬崗在瓦當鎮東北方,據說,那是一片上古戰場的遺址。鎮上有那貧窮的,不明身份的,乞丐等人死了,都拖去亂葬崗一埋了事,平日荒蕪得不見一個人煙,因此滋生了很多低級魔族。

    從前我們練綠刀時天不怕地不怕,曾在這裡廝混了很長時間,倒不覺得有什麼可怕。

    我從隔牆鐵匠家順了一把鋤頭,就在亂葬崗隨意選了一棵大樹,在大樹下掘了一個坑,直接把鐵箱子埋了進去。

    如果對自己好一些,我至少應該把屍身裝進棺材。但我實在沒有那個勇氣再看屍身一眼,更遑論把屍身從鐵箱中取出來又放進棺材中?昨晚我能表現得那麼鎮定如恆,實是費了全身的勁才忍住想要吐個披肝瀝膽的衝動。

    我實在佩服法醫,可以像欣賞花朵一樣欣賞腐屍,且能欣賞出各種成就和隱情來!而我,對我媽放言,所謂的再欣賞一次云云,只是嘴硬而已,這樣的經歷,一輩子經歷一次都嫌太多了。

    直到我把鐵箱子埋進坑裡,壘了一個小小的墳丘,才舒出一口氣來,好像才緩過氣回過神來。這樣的經歷,無論對誰都是噩夢。

    昨晚終於知道了阿強那複雜又凌亂不齒的身世,但我一點想法都沒有,那是正版阿強的,不是我的。在我埋葬屍身的時候,好像連著阿強的過去也埋了進去。我隨手在那墳丘前插了三根枯草,聊充香燭。我身上背負著四條人命:阿強,阿嬌父母,無名小孩。我會替他們好好活下去,做他們想做的事,照顧他們想照顧的人,他們想殺的人……就免了。

    在清晨的第一抹陽光中,我拍乾淨身上的泥土回到瓦當鎮。

    瓦當鎮上的人一向習慣早起,但是,今天在街道上,並沒有看見多少人。路上遇到的人,也漠然而鄙夷地從我面前昂首而過。熟悉的街道,帶給我異國他鄉般的陌生感。

    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瓦當鎮最好的酒樓醉仙居。想去看看阿丹,我已經好些年沒見過他了,著實有些想他。

    我在醉仙居中卻撲了個空,酒樓裡的掌櫃雖沒有拉下臉來,卻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官腔十足地告訴我,阿丹正巧不在瓦當鎮,去其他城市開設醉仙居分店了。原來阿丹接手酒樓後,用我無意中說起的那些經營方法去經營,結果生意越做越紅火,然後跑到各個城市去開分店,準備把他們醉仙居的招識插遍九州大陸的每一個城市。

    訪阿丹不遇,我無聊地在瓦當鎮逛了逛。瓦當鎮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只是比我離開時略微繁榮了些。原本鎮上的人家搬走了一些,也搬來了一些。我想,瓦當鎮也許應該改名叫做傅家莊了吧。

    瓦當鎮三面臨山,群魔環伺,只有東面瓦當山開闢了一條羊腸小道與外界相通,雖是偏僻貧窮,卻是天然的隱居之地。

    做為一家之主,我媽一直住在鎮子上最破最爛的房子裡,她其實完全不必如此自苦。從小我就知道,她心裡一直不好過,很少看見她開心地笑過,也許,時至今日,她仍沒有走出那場災難的陰影,她是想藉著生活上的清苦,來減輕一些心靈上的悲苦。也許,她應該找個男人愛自己,去擁有一段真正的婚姻,才能走出淒苦的心境。但是操作家主和女人,這些顯得奢望。

    想起阿星失蹤前對我的托付,我特地繞道去了阿星他媽開的雜貨店。老闆娘著實老了一大截,我向她打聽阿星的近況,她直哆嗦著後退,她如驚弓之鳥似的不停地跟我申辯:「我沒見過阿星,真的沒見過他,我什麼都不知道!」

    阿星已經失蹤好幾年了,不知道他過得怎麼樣?幸好,這些年從來沒有聽說過阿星落網的消息,所以可以肯定他還活著,在我們不知道的某個地方,精彩地活著。他是那樣不甘平凡的人,只要活著,就不會苟活。

    當我回家時,正好,看見一群人,陰沉著臉,從我家的破屋子裡走出去。我站在門邊,默默地看著這些從前我所熟悉的人,一個一個也是那樣漠然而鄙夷地從我面前走過。

    「小雪!」那個腆著大肚子的悲傷女人從我面前經過,我輕輕叫了她一聲:「對不起。」小雪恍若未聞地揚長而去。

    善心婆婆的聲音,在屋子裡響起:「大家要相信阿巧!一切等小野種生下孩子再說,大家暫時不要為難他。」

    驀地一口怒氣沖上心頭,我的胡思亂想,竟然從善心婆婆一句話中得到了證實!

    但是,我很快就把怒氣按捺了下去,畢竟屋子裡,全是我的親人。

    我走進屋去,善心婆婆明顯地怔了一下,隨即便若無其事了。她也是一路風霜雨雪,摸爬滾打混出來的人,她歷盡滄桑依舊一心一意輔佐著我媽,甚至獻出了她兒子兒媳兩條生命和她孫女的一生幸福。她對我媽,對傅家的忠心,簡直到了天日可表的地步。對這樣的人,我實在說不出狠話來,只是笑道:「奶奶,生了孩子,我也希望可以一直叫你奶奶。」意思很清楚,誰敢動我,我必還以顏色!

    善心婆婆臉色窒了一窒,佈滿皺紋的老臉,看不出表情,沒有說話。

    我媽道:「婆婆,你去忙吧,我有話跟強兒說。」

    看善心婆婆離開,我很自覺地走過去坐在床頭,扶起我媽:「想說什麼?」感覺到她柔軟的身子依靠在我身上,那麼無力,渾不似以前在南郡國子監跟我耍流氓時的豪放不羈。

    我媽拿著我的手,翻來覆去的撫摸玩弄,好像我的手是件玩具,良久才道:「你的手真糙,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沒事。」

    「強兒,回楚天都吧。」

    「好。」

    「答應我,以後不要再輕易回瓦當鎮。」

    「媽。」我問:「你也要趕我離開?」

    「有我在的一天,瓦當鎮始終是你的家。但是你不要輕易回來了。」

    「好。」我不想她為難。我不僅是令他們傅家蒙羞的仇人之子,現在還殺了傅家族人,壞了他們的雪恥大計,他們恨我是應該的。換了我,我也會恨。我媽雖是家主,想必不能獨斷專行,她要給庇護她的族人,給她的族人一個公道。我能想像她所承受的壓力。「阿嬌呢?阿嬌也不能回來了?」那天阿嬌跟我一起衝向靈石,他們看見了我,也必定看見了阿嬌。

    「阿嬌沒事的。那天她雖然在場,但並沒有出手。」我媽說道:「有我和她奶奶在,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我說道:「嗯,那就好。等阿嬌有孩子了,我讓她回瓦當鎮養胎。」

    我媽玩弄著我的手,微微的頓了一下,然後把我的手合進她仍舊細膩的雙掌中,輕輕叫道:「強兒!」

    「媽,我想問個事。」我說道:「你有沒有真的把我當成你兒子?」

    我媽猛地緊緊握著我的手說:「你當然是我兒子!你那麼孝順我,當然是我兒子……只是,我過不了自己心頭那道坎。強兒,別怪我。」

    不能怪她,我當然不能怪她。她明知道在她兒子身體裡的是別人的魂魄,在我初初穿越過來的那三年多時光裡,是她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對我表現奇特的地方從來不問,只是很盡力心力地幫助我適應這個新的世界,適應這個新的身體。

    有很長一段時間,難得的,與我媽靜靜呆在一起,像以前,我剛穿越過來,那些我孤單的夜晚,她靜靜地陪在我身邊一樣。那時候,她會說:「強兒,別怕,有媽在。」

    臨走的時候,我看了一下以前我住過的屋子,屋子裡一切都是那年盛夏時我匆忙離開的樣子。只是我灑下了鮮血的床褥已經被換上了乾淨的,屋子裡打掃得也很乾淨,彷彿我一直住在裡面一樣。

    我鼻子微微有些酸楚,看過我的屋子,我知道我媽一直想我回來跟她住在一起。九年了,我都未曾回來過。如今回來了,可是,我已經不能再在這裡長住久留了。這次離開,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沒有根基的人,注定了要一輩子萍蹤漂泊。

    楚天都絕不是我長久停留的地方,我不知道何處才是屬於我的地方,可以在那地方安一個家。

    跟我媽和善心婆婆告辭後,我繞道去了青州,在那個冰天雪地的城市裡,看望了我的恩師汪不通老頭,又是一番吁噓感歎。在我的生活裡,一直沒有父親,缺失的父愛,唯有從恩師處得到些微彌補。

    我把以前在青州多打出來的幾瓶酒從埋藏的地下挖出來,自己留下兩瓶,多的全孝敬了汪老頭。我雖然不嗜酒,但卻很喜歡青陽魂的濃烈和醉蝶釀的香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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