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八三章 了斷(三) 文 / 璟策客
君知我,何事淚縱橫!
競華匆匆趕來的時候,寧王府彷彿已經不那麼慌亂失措,只氣氛凝滯了一樣,府內侍衛人數增加許多,尤其是出事的院子被圍得水洩不通,整個寧王府在擦黑的天色裡顯得別樣壓抑。
寧王府失了女主子,即便是有些地位的下人也不敢亂做主的,所以寧王府寡言穩重的管家差了幾趟人去宮裡,好歹也要得寧王一個注意。不過,寧王夏允桓正被軟禁在慈壽宮,哪能見到?
太后知曉寧王府的情況後,稍加斟酌,派了跟在自己身邊多年的兩個老宮人去了寧王府,臨行前還秘密囑咐了一番,多事之時,無論是說法還是事情處理方式,總還得顧忌到皇室臉面。
所以消息就這麼被壓下來了,寧王側妃,身染沉痾,被亂言風語刺激,急怒之下陷入昏迷,正請了太醫全力救治;另一方面,官府也在追查傳播流言之人,只是正經處理還是做做樣子,自有人心知肚明。
太后有意不讓夏元琛插手這等雜事,故派人前去拖住了夏元琛,等競華心神不寧去了御書房時,含之早已經被關在寧王府多時。
「郡主,府內出事時只她在旁邊,奴才不得不謹慎對待,她須得關押著等寧王回來審問,不便見人。」聞知競華闖進寧王府,管家帶人硬將她攔在關著含之的門外。
競華心急,也不與他們多說,直接將夏元琛交給她的令牌拿出來:「皇上命我來問話。」
管家還要攔,競華大聲喝道:「皇上旨意你敢不遵?」
推開門,屋裡面竟有些陰冷的感覺,沒有電燈,競華什麼也看不見,襯得屋內越發沉寂。屏著呼吸竟也感覺不到有人在這兒,莫不是含之出什麼事了?競華一驚,急急拿出火折子,點亮最近的蠟燭端在手上。
定神瞧了瞧,不遠處的榻上似乎躺著個人,競華忙走過去:「含之?」
榻上的人果然是含之,只是競華喊了兩聲,她一點反應也沒有,競華心慌,忙伸手往含之臉上一探。沒覺出異常來,才輕晃她道:「含之。」
含之睜開眼,輕揉了揉額頭,似在自己屋內一樣輕鬆笑道:「你身體沒好,亂跑什麼。」
競華雖然進來了,可身後跟著寧王府的人,她不便問,只得先坐下:「你沒事吧?」
含之自然注意到了後面站立著的侍衛,卻更加愜意。她拉了競華的手,倚住牆,笑道:「莫名其妙就被帶到這裡了,外面什麼情況?」說著。瞧一眼敞開門外排排站的侍衛,又說道:「莫不是寧王側妃倒進嘴裡的那瓶東西,真是毒藥?若是這樣,就怪不得我有重大嫌疑了。唔。我確實沒預料到她竟然這麼烈性,不過被傳了幾句話,就不饒過自己性命。」
含之笑著看向寸步不離的管家:「你家側妃現在如何了?我不過是沒來得及上前攔住她。看管家這安排,怎的是要我賠命的陣仗?」
管家不理她試探,而是對競華躬身道:「郡主既有話就快些說吧,奴才不敢攔著郡主,不過也望郡主別太讓奴才為難。」
競華含怒望去,卻被含之攔下,她拍著競華的手,低頭輕道:「當時我確實是同寧王側妃一處,她出了事,管家帶人將我困了也不稀罕。只是,她的事該如何處理,應該不是區區一個奴才能做主的,況且,我是皇上跟前伺候的人,要審我,莫說你,就是寧王來了,他也得拿著確實的證據說我是個犯人。管家你如此強硬,是嫌我太配合了麼?她死也不過是死在悠悠之口下,若不是心虛捨得身上尊榮?你家主子都心知肚明的事,你也該明瞭怎麼做才不至於讓寧王府清譽盡毀。」
含之明明很清冷的語氣,不知怎的,管家就是聽得背後一陣寒氣,不由得有些猶豫。
「我要和郡主說會子話,你若不放心就屋裡呆著,只離得遠些,有些話,你還聽不得。」
看管家只留下幾個人離得遠了些,含之才說話:「寧王如今在哪兒?」
「太后命人將他看住了,這事結果如何,得看太后的態度了。」競華輕聲說著,終是心裡不安,她湊到含之耳邊悄聲問,「你既猜到白珺瑤會服毒變通,可是真尋機會換了毒藥?」
「呵,若不如此,那麼『及時』趕來的大夫不正好能救下她的命?她好安排呢。」
競華有些氣惱了,壓低嗓音斥責她道:「你犯什麼傻,太后明明已經允你,你還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
「因為太后仁慈,要顧全的東西太多,允我的東西幾番道理之後,怕就不是我想要的了。」含之輕喃,眼中一派清明,而後她笑道,「放心,他們奈何不得我,要不了我的命。我這裡倒是有一件事要問你,你回宛京這麼些日子了,問你話也總是答非所問,心裡到底什麼打算?」
「留在宛京,不正好與你作伴說話?」競華眸光微閃,錯開了含之的眼睛。
含之卻看出些什麼,她看著競華說道:「今兒我來寧王府的時候,恍惚瞧見一人,若沒認錯,應該是黑應遠來了宛京,看你的態度,想來已經知曉他來了。」
「他還不如不來,」競華卻有些哭笑,不來,自己總還存幾分希望,「他說,會把那個孩子和他的母親安置在別處……他們回不回又有什麼關係,他總明白我為什麼離了黑府。」
「他喜歡你,總不是作假。」含之卻覺得這話說出有些乾巴巴的。
競華低歎:「有些真,還不如假呢。」
她抬眼看著含之:「其實他也是個冷情的,能入他心的人本就不多,我原本也瞎操心過我走了他會怎麼辦,如今既有了孩子,他為著責任心裡
也有了牽念,最好不過。」
「你是……不打算回去了?」含之驚訝道。
「回去又有什麼意思呢,我這副身子我知道,好生養著也不過幾年光景。我陪不了他一輩子,自然不能求他一輩子的心,如今也不過是哄著自己的夢提前醒了而已。回來宛京,我還自在些。」
「明御醫說只要你配合吃藥,總會好的,是你心思太重,明明自己一身醫術,卻從不愛惜自己。我去西南那一年,你總算知道好生調養,我還當你想通了。結果此番回來那藥又不管用了……競華,你其實是在怨他吧。」
競華低頭一笑,她下午時候得知黑應遠來了,心底不是不高興,她聽了他的解釋,知道那女子也是無辜,喜歡黑應遠那麼多年,卻因為自己的到來背井離鄉,後來重逢又是為了救黑應遠才懷了孩子……總覺得。老天這麼作巧,是還一個原屬於他們的圓滿。
含之無法再勸,她聽得出競華的拒絕,也聽得出競華的倔強。正是因為她是真的愛了黑應遠,反而這般決絕,對他,對自己!
幾年後。含之曾後悔過今日沒能勸好她。她想過競華留下也是心結難解,可她沒想過競華竟然將自己隱瞞的那樣好,淡然處之彷彿雲淡風輕。若不是自己正巧撞見她吐血。她怕過不了多久就見不到活的競華。
含之看著剛被她倒掉的藥氣急敗壞:「他縱有千般好萬般好,你不也是這般神傷?若只換得你這樣折磨自己,為什麼不斷了念想?」
那時,競華是怎麼說的?
「皇上即便有萬般不該千般薄情,可是他能有的柔情都放在了你身上,為什麼你不能愛上他一點?」
含之,我們都陷在了自己的執念裡,到頭來,不是別人辜負了我們,就是我們辜負了別人。競華的笑有些無奈,有些無悔,有些……動搖不得的堅持!
而眼前,競華不欲再談自己的事,她心裡算了算時辰,聽見門外一陣腳步聲,笑著對含之道:「咱們可以回宮了。」
果不其然,張淮慶帶著聖旨到了。
因傳言涉及國體,茲事體大,必嚴查;寧王側妃,雖服毒自斃,因牽扯其中,暫不入王陵;白氏珺瑤,特允其先葬入白氏祖墳,待水落石出,另行安排。
出嫁的女子,哪有再葬入娘家祖墳的?何況,宛京白氏獲罪而離京,堂堂寧王側妃葬入罪臣祖墳,其中若如緣由,誰信?
含之冷冷笑著,白珺瑤,生前身後,你都身敗名裂。
張淮慶又說道:「太后也吩咐了,白氏珺瑤行為偏激,但此事到底關乎皇室名譽,用錯了藥這事萬不可多嘴,只當重疾而死也就罷了,若誰多嘴瞎傳,可仔細自己的小命。」
待靈秀宮的謝靈姝知道了這個消息後,驚怒非常。她不信白珺瑤的死與白含之無關,白家倒了,白珺瑤死了。下一步呢,白含之,你還要毀了謝家,毀了我,毀了我現在擁有的一切嗎?
「來人,本宮要去慈壽宮。」
長長的走廊,一眼望不到的前面的轉彎或其他,彷彿永遠只能走下去,謝靈姝乘著肩輿,只覺眼前沒有一絲色彩,從何時起,走廊的那頭沒了期盼,日復一日,不是絕望了,卻也將希望磨去了,連唯一能看清楚的天,也沒心思看了。
淡客小築內,含之親自給眼前的人倒上熱茶。
坐著的幾個人卻都顧不得喝茶,只拉著含之的手左瞧右瞧,良久,低低哭出聲來。
含之輕聲安撫道:「絳瑛姑姑,紫珣姑姑,我不是好好的麼,你們這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來人正是安郡王妃和絳瑛、紫珣。
寧王府出了那麼大的事,她們豈能一點也察覺不到異樣?雖然當初含之去了寧王府並無多少人知道,白珺瑤的死外人也揣摸不出什麼,可安郡王妃本就不放心含之,自然派人多方打探,急的一宿未睡,城門剛打開她便進了宮。
此刻,她知道含之好好的,才稍稍放心:「含之,太后為何將你禁足在淡客小築?」
「白珺瑤暴斃,與她相關的人,自然都有些嫌疑,我與她互相看不順眼,太后也是知道的。不讓我出淡客小築,自是為了查明真相。安姨,你別擔心,我沒事。」
安郡王妃細瞧她神色,見她不慌不忙,很是坦然,心下也信了幾分:「不出去也好,牽扯上那事也是有口說不清的,不若不管不問。」
含之笑著回應安郡王妃,讓她寬心。又軟語安慰絳瑛紫珣二人,直說自己很好不要擔心。
「小姐瘦了。」紫珣心疼地看著含之,自己從小看大的孩子,如今,只看到她清減了,笑也是輕輕淺淺的了。
「對了,」安郡王妃想起一事來,「含之,我想把你娘的墳從白家遷出來。意寧生前就言明離了白家。如今白家身敗名裂,我不能讓意寧死後還順不了心。」
含之卻是搖頭:「不用,安姨,當時我娘根本就沒有葬入白家祖墳。白家早就不配稱之為我們的家了。」
當日,含之將林意寧火化已經惹白老夫人極度不喜,她直言既如此就只能讓林意寧葬在主母旁邊的位置,白恪明爭辯了幾句。終是服從。含之在館中放的,只是一個空盒。
「我娘的骨灰,我供奉在了點微山的靜塵庵。」
安郡王妃輕輕一歎:「難為你了。」
「安姨。這段時間你也別再進宮看我了,等事情了了,我出宮去看你。」含之眼睛彎著,「絳瑛姑姑和紫
珣姑姑也是,不用擔心我的,若不喜歡在京城呆著,不如回娘親喜歡的莊子上吧,那裡也是咱們的家。」
紫珣搖頭,很是堅持:「等確定小姐好了,我們再離開。」
接下來幾日,沒有閒雜人的前來,日子難得風平浪靜。
不過,該來的還是會來。
前腳靈秀宮的人剛到,後腳皇后那邊又有人來宣了。
含之無辜看著靈秀宮的宮女:「不如你同我一起先去見了皇后,等皇后問完話,我再同你去見你家主子?」
誰的命令更得聽,小宮女還是分得清的,她跟著出了門,一路小跑回靈秀宮回話了。
當日,謝靈姝在太后面前一口咬定白含之恨白珺瑤,曾聽到過她說要讓白珺瑤身敗名裂不得好死,直欲讓白含之罪名成立。太后只是淡淡聽著,問她是否是在為白珺瑤和白家打抱不平。謝靈姝豈是聽不出太后言下之意,謝家與白家交好,白家獲罪,若她打抱不平,豈不是在質疑皇上?謝靈姝當即跪下說並無私心,只是知曉白家姐妹仇怨,若白含之為私心動手害人,定是仗勢行兇,那將其放在皇上身邊並不合適……
當時,太后聽她說完,只說,若她能讓白含之承認,她自會秉公處置。
聽宮女回話說白含之被皇后傳喚走了,她有些納悶,皇后與白含之有什麼關係?皇后本就看不慣白珺瑤,自然不會幫她,莫不是這次想幫著白含之,順帶著也討好了皇上?想到此處,謝靈姝眼神一暗,還是說,皇上囑咐了皇后什麼?
含之靜靜站著已經好大一會兒,她來到坤寧宮,宮人只說皇后正在處理事情,讓她這裡等著。含之習慣每次皇后都是遲來,微微一笑也沒再問。
只是,等著的功夫,皇后沒來,倒是聽見門外的宮人紛紛道「德妃娘娘吉祥」的聲音。
含之垂著頭,瞧見繡著繁複花紋的衣擺慢慢出現在眼前,她矮身,行雲流水般行禮:「德妃娘娘吉祥。」
謝靈姝並不理會,走過她,到前面椅子上坐下了。
皇后出來的時候,看見謝靈姝也在微微一驚,想起從太后那裡聽到的話,不由得嗤笑一聲,長了膽子了,她也敢插手管皇上身邊的人,也想左右皇上心思?
應了謝靈姝的安,皇后先問道:「德妃特意前來,可是有事?」
「這個月臣妾一直臥病在床,都沒能好好跟皇后請安,心裡很是不安,今日身體稍好,故特意前來。」
「你有心。」皇后笑著應道,又說了幾句閒話,才揮手讓含之近前問話,邊暗暗觀察著謝靈姝的神色,「你是在皇上跟前伺候的,本宮須得敲打你幾句,如今你一言一行都得謹慎,不為自己問心無愧,更是不能給皇上添麻煩,多少人都盯著你呢,若你自己不謹慎被人尋到短處,即便你向皇上求情,本宮也是留你不得。」
含之應了聲:「是。」
謝靈姝卻從皇后的話中感覺到了什麼,她脊背一僵,放在腿上的手指收緊。
「好了,你那個姐姐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也是她自己行為不端,損不少皇家臉面。你與她為姐妹,她出事著人細查你也是應該,不過你還算聰明,沒摻和到那些亂七八糟的歪心思中去。」皇后頓了頓,端茶時餘光掃過謝靈姝,果然見她臉色微變,慢悠悠飲一口茶,方緩緩道,「好生侍奉皇上,別歇了兩天就懶散了。退下吧。」
謝靈姝因想著白含之竟脫了身,一時沒注意眼睛隨著含之的身影望了過去,等回過神,正看見皇后似笑非笑飲茶的樣子,她一驚,心裡是又惱又恨,她本就輸皇后一著,如今,她又籠絡了含之,在宮中的地位,更是無法動搖了。可恨的是,這次她又奈何不得白含之了!
出了坤寧宮的門,一陣風襲來,含之背對著金碧輝煌的宮宇,笑了。群人逐利,都想當漁翁看鷸蚌鬥,都欲做黃雀最後獲利,她是別人棋盤上的棋子又如何,雙方牽制,說不準就正合了棋子要走的路。
人生百年,若能得史冊一記,也不過寥寥數語,人之名聲,太重,太輕!
荊夏帝王夏元琛,二十歲登基,年號宣寧,他勵精圖治,知人善任,從諫如流,開一代盛世。
史書對夏元琛多是讚譽,只除一件事。
正史曾記這一段歷史,中有一句:「白氏女,隨侍君側十數年,惑主。」
野史就洋洋灑灑寫來,有君主愛江山更愛美人的,有白氏女手段如何了得的,更有甚者,白氏女含之實則為狐妖者也有,共同的點則是,白氏含之僅為一宮女,卻引皇上忘卻後宮佳麗,無名有實,受多年獨寵,為一奇談。
宣寧九年,白氏入宮,同年,隨侍君。
宣寧十年,玄幽使者進京,雙方締結合約,約定互不侵犯邊境。
宣寧十八年春,玄幽帝憑借國富民強,毀約,任命武安將軍為統帥,出兵邊關。自此,三年戰亂不休。(未完待續……)
ps:最近一直在生病,下班回來基本沒有啥精力寫東西了。到這裡基本是結尾前奏了,接下來會寫結局,盡快結尾,盡量做到不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