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擇路 文 / 明聽弦
赫裡斯回瞪她道：「那好啊，我現在就去霧林把泰勒帶回來，然後把她派到哪個偏遠山區的據點裡待個十年八年，順便逼她立誓終身不見帝雪可好？」
蒂娜正準備再說什麼，倚欄陛下卻打斷了二人的爭論，陛下看著赫裡斯很嚴肅地說道：「孩子們的事情，我們還是不要管的好。」
原本一直與赫裡斯較勁的蒂娜聽到倚欄陛下此言，突然轉變了態度，她說道：「其實一直以來，我也在奇怪陛下的想法，陛下，你究竟想做些什麼？或者說，你有沒有想做些什麼？」
場間的氣氛頓時變得嚴肅沉默起來，這個問題在蒂娜大師心中已經藏了很久，她一直沒有說破，便是因為她相信陛下的人格，今天她說了出來，並不代表她不再相信陛下，而是因為赫裡斯需要一個答案，她也希望陛下能夠有所坦承，徹底打消她的疑慮。
倚欄陛下微微一笑，知道了他們到底在擔心什麼，陛下直言道：「你們誤會我了，我明白神法學院的立場和光明兄弟會的信條，帝雪如今所走的路，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你們都知道，我並沒有多加干涉過。」
話已至此，語意已經十分明顯，赫裡斯與蒂娜驚訝地對視一眼，他們都知道倚欄陛下是一位十分開明的皇帝，但也沒想到陛下開明的程度似乎比他們以往所瞭解的還要再多一些。
夢幻般的金色夕光灑在這位人間帝王的身上，將他那帝氏皇族特有的黑髮藍眸都蒙上了一層金色，陛下的眼中露出些許追憶的神色，他的聲音有些滄桑：「上一任的帝國皇帝——我的父皇帝天凌陛下，在我登基之前，我人生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安排和計劃之中，沒有任何選擇，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時代都沒有自己的生活，你們知道，蘭雪的人生經歷也同我差不多，所以在她臨終之前，我曾答應過她，我們的孩子要有自己的人生，可以選擇的人生。」
簡短的話語，道盡了古來多少皇室子弟的辛酸，高貴的出生所換來是沒有選擇的人生，蒂娜與赫裡斯兩位大師聞之也不禁歎了一口氣。
陛下繼續說道：「神法學院與光明兄弟會不得干政，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麼，對於這一點我並不意外，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我從來沒有過想要吞併或者掌控神法學院與光明兄弟會的想法。」
倚欄陛下在談話之間所用的自稱一直是「我」而不是「朕」，這是因為蒂娜與赫裡斯自很多年前開始便與他有著很好的友誼，在他們二人面前，倚欄陛下認為自己除了是一位皇帝之外，更是他們的好友。
蒂娜與赫裡斯得到倚欄陛下的保證後也放下了心中的最後一絲疑慮，他們相信倚欄陛下的話，因為倚欄陛下是倚欄陛下，他不同於帝國以往的任何一位皇帝，既然他說了不是那便不是。
愛徒心切的赫裡斯大師想了想，還是說了一句：「陛下你沒有，說不定帝雪那個小子有……」
此話一出口，蒂娜大師便不幹了，她語氣有些慍怒道：「你個老固執還有完沒完？小雪這孩子的心性與蘭雪當年一模一樣，他若是沒有一顆玲瓏法心，怎麼能將四系魔法皆修至賢者境，並且在四系之中源生系的造詣最為深厚？」
身為一代大師，赫裡斯大師雖然不修魔法，但對魔法之道也自然也是有所瞭解，他不在意的揮了揮手說道：「你說他有玲瓏法心……但那又如何？帝雪他現在境界還太低，以此來論還為時尚早。」
蒂娜大師搖頭說道：「你還是不明白玲瓏法心和人族守護者所代表的意義。」
倚欄陛下笑道：「這樣，你們不要再爭吵了，這個問題，等他回來我親自問一問他，而且我也要看一看他心中對未來有何打算，也該是讓他進行選擇的時候了。」.
在霧林中遭遇那兩名黑暗兄弟會刺客並且將之擊殺後，帝雪便向著離去前從刺客威利口中逼問出的泰勒離去的方向繼續前進。
在偶然遭遇了幾隻低級魔獸順手擊殺後，帝雪暫時沒有再遇到能夠威脅到他生命的存在。
對於第一次殺人，帝雪起初曾微有些惘然，但隨後又立刻堅毅了起來，他相信自己的做法是對的，黑暗兄弟會之人無一不是十惡不赦之徒，他們的信條和行事風格與光明兄弟會完全不一樣。
他們是為了殺泰勒而來，是他們傷了泰勒。
帝雪心中有憾亦有愧，他是一個很少有後悔這種情緒的人，因為他明白後悔這種無用的情緒於現實來說沒有多大的用處和意義。
接到泰勒出事消息的那一刻，在那多種情緒交匯複雜之時，他感覺到了一種叫做後悔的情緒。
他後悔於自己為什麼沒有在泰勒離去的那一天，對她再多說一些什麼，再多表達一些什麼。
雖然後來在信中大膽的告白，但那依然不夠。
所以從徐伯處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一開始很憤怒，接著又很後悔，於是更加憤怒，怒火攻心。
在他強大的精神毅力和魔法控制之下這股怒火並未成為心魔，反而成就毀滅之意，毀滅之法應而昇華，毀滅系順勢晉陞入賢者之境。
在帝雪一路奔赴霧林，在茫茫霧林中追尋泰勒與刺客們留下的足跡時，這股毀滅之意其實一直都還在他心中熊熊燃燒，醞釀著欲焚天的烈焰。
只是浩茫霧林中一路所見皆是頹樹與嫩芽或者朽骨與新屍，這股毀滅之意一直沒有可以發洩的地方。
直到那兩名連續遭遇了噬血蝗和卡拉爾蛇攻擊後的黑暗兄弟會刺客，很不幸的遇上了他，然後又很幸運地親眼目睹並且親身經歷了一個四系同為賢者境的魔法師第一次殺人的景象與過程。
當心中的毀滅之意終於釋放出去之後，帝雪並沒有感到輕鬆，反而更加擔憂起來。
這種擔憂當然不會是因為對刺客威利那個無聊又無趣的誓言……其實帝氏皇族是向來很注重誓言與承諾的，流淌著驕傲皇族血脈的帝雪更是如此，但是這也分作對誰去起誓，沒有人會把對著蠟燭發的誓當真的。
如果是以皇族或者嘯天大帝的名義去起誓，帝雪會不惜一切都去遵守，但是，他起誓的對象是幻象聖靈……
呵呵，聖靈？那不過是被我家嘯天皇祖打殘了的玩意兒……帝雪心中如此想到。
即便是蒂娜大師也說不清一千四百年多前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在永恆城上空的不絕雷鳴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作為帝氏皇族的一員，帝雪很理所當然的認為，就算在永恆塔封頂時來襲的真是神話傳說中的某一位聖靈，偉大的嘯天大帝也一樣會一巴掌把他拍得連萬神之主都不認識。
如今的學者們總覺得世人將嘯天大帝過於神話，他並沒有傳說中的那般神魔具畏、無所不能，然而只有深刻瞭解嘯天大帝一生的帝氏皇族成員和極少數的古老傳承們才能夠明白——
嘯天大帝他並沒有被世人神話，他本身就是一部神話。
這並不是盲目的崇拜，而是對偉大先祖所締造榮光的驕傲。
所以儘管從徐伯和光明兄弟會刺客榮風處所獲得的消息來看，泰勒的老師赫裡斯大師似乎在霧林中有所安排，泰勒至少不會有生命危險，帝雪還是選擇在廣袤的霧林裡繼續搜尋泰勒的蹤跡。
這一做法無疑是十分危險的，誰也不知道神秘詭幽的霧林中會不會突然冒出來一隻中級或者更高級的兇惡魔獸。
但在帝雪的信念裡，從來不會有依賴仰仗外人的想法。
哪怕那人是位大師，是人世武道的巔峰存在。
帝雪同樣是人世帝子，他有執著的信念和一顆驕傲的皇族之心。
按照對刺客威利逼供的路線一路前行，帝雪並沒有找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在一顆老樹下見到一灘血跡之後，帝雪更是徹底失去了泰勒的蹤跡。
於老樹不遠處發現了一窩卡拉爾蛇的蛇蛋之後，帝雪心中的擔憂更甚一分。
帝雪不知道赫裡斯大師在霧林中佈置了怎樣的後手，看樣子他人並不在霧林之中，多次嘗試確定究源術徹底失去了作用之後，帝雪只得沿著霧林中部地區的邊緣行走，這種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的感覺很不好。
憑帝雪賢者級的源生系守護魔法都無法抵擋住霧林中部地區的霧瘴毒性，同一境界的泰勒雖然身為武道強者身體素質更為強悍，但武者的鬥氣對於林中毒霧的抵抗能力卻沒有魔法強大，泰勒自然不會強行衝進中部地區去送死，所以帝雪判斷泰勒不可能再繼續深入霧林。
在將黑暗兄弟會刺客威利冰封之後帝雪就已經捏碎了通訊用的魔法球，向林外的光明兄弟會成員們發出了魔法訊號，帝雪留威利一命主要的是想留一個活口，在永恆城外他已經犯了一次這種錯誤，這次自然不會再犯。
只是可憐的威利是會先被光明兄弟會的人們找到，還是會先被霧林中強大到能夠破解帝雪冰凍結界的魔獸吃到，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其實對於帝雪來說最好的選擇是在原地等待光明兄弟會的後援力量，就算就此返回也沒人會認為他的做法是錯的，但是帝雪卻過不了心中的那道關，而且想到泰勒重傷之下必然跑不了多遠，帝雪還是一路追了下來。
只是雖然在進霧林之前心中早有準備，但霧林的廣袤程度還是超乎了帝雪的想像。
離開與兩名黑暗兄弟會刺客戰鬥的地方後，帝雪又在霧林中艱難跋涉了一天多的時間。
帝雪發現與泰勒有關的最後一條線索便是老樹下的那灘血跡，泰勒與黑暗兄弟會的刺客們一路互相殺戮而來，她最後消失的地方距離霧林中部地帶已經極為接近，帝雪起先判斷泰勒不可能進入中部地帶，所以繞著中部地區的邊緣繼續向前搜尋。
可一路行進下來，帝雪不禁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判斷錯了。
接連翻過一片澤窪沼地、兩座嶙峋石山後，他身上華美的皇子服已經滿是泥塵，源生系的守護魔法可以防止毒霧侵體可以阻擋那些鋒利的荊棘，對於那些極細微的塵埃卻沒有什麼防禦效果了。
此時的帝雪有些像一個在深山老林中徒步旅行的探險者，如果不是那依然潔淨俊美的面容，恐怕很難將他與一名尊貴的帝國皇子聯繫起來。
這些並不能令帝雪輕言放棄，但他還是不得不暫時停止了尋找，因為他現在到了必須選擇的時候。
遠在千里之外滿身風塵的帝雪並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正被某個在永恆塔裡悠然喝茶的老頭子想像成了一個內心險惡的陰謀家，更不知道他會在不久的將來迎來此生第一道真正意義上的人生選擇題。
但是目前擺在他面前的，也是一道頗為讓人頭疼的選擇題。
那便是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