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1 同穴百年心 文 / 米小亞
忽然間,前面有東西一晃,又聽得有重物墜地的聲音。只見火焰中站起了一個人,聲音中滿是焦急、甚至帶著絕望,高聲叫道:「月兒……」。
就在那漫天的火焰之中,月夕瞧見了趙括,而趙括也瞧見了她。
「老狐狸……」月夕眼淚潸然而出,眼前無邊黑暗中,又湧出了一絲光亮。她撲了上去,哭叫道:「你這個大傻子,你跳下來做什麼?」
「你沒事麼?」趙括緊緊抱住了她,聲音稍稍緩和了些,「這下面火焰這麼大,我以為你已經……」一股幾乎失去月夕的恐懼,叫他再說不出口。
月夕顫抖著,抱著趙括,只曉得不住地叫著他:「老狐狸,趙括……」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叫她忘掉方纔的無助與恐懼。
趙括一看四周情形,便曉得沒了出路,他顫聲道:「月兒,你怎麼到了趙王宮裡來了?」
「有人冒趙丹的名義,說你和你娘被關了起來,我才……」月夕靠在趙括的懷裡,慢慢恢復了平靜,有氣無力道,「你怎麼曉得來這裡尋我?」
「我正要出宮,聽到有人說見到玥公主和一名白衣女子朝這邊來。我覺得有些奇怪,便過來看看,想不到……」趙括抬眼望著四周不熄的火焰,苦笑道,「這火牢是引地下的沼氣而成,雖然已經廢棄不用多年了,可這火焰經年不熄……」
他跳下來時,本就存著必死之念。待見到月夕尚還活著。又盼著兩人能逃出生天。可眼下這一瞬間,月夕在他懷裡,他能抱住她。感覺到她顫抖著的身子,他突然又覺得這旁邊的熊熊火焰,實在都不算得了什麼。
他反而淡淡笑了笑:「月兒,那日桑婆婆替你來送我;她問我說,難道就讓你這樣蹉跎一生?我當時心中實在沒有什麼主意。可沒想到今日要同你死在這裡……」
「你不願意麼?」月夕輕輕闔上眼簾,淒然笑道,「能同你死在一起。我卻很願意。」
「我怎會不願意?我只是覺得終於沒有辜負了你。」趙括微笑道,「到了此時此刻,怎麼你還要這樣的使小性子?」
月夕臉上又有了些羞赧之色。她微笑著靠著趙括,煙熏火燎,叫她一時醒,一時暈。她喃喃道:「這火牢。和白狐裘一樣的熱……」她想起了白狐裘。又問道:「我在你房裡,怎麼沒見那白狐裘?」
「送還信陵君府了。」
「你又送回去了?」月夕忍俊不住,再是萎靡不振,可仍是咯咯笑了起來。
「笑我心眼小麼?」趙括也笑了,「他見我要娶玥公主,便贈我白狐裘,要與我心同慼慼。我非要送回去,叫他曉得。你待我與待他不同。」
「我纏著趙丹,你不介意。可對他……你卻耿耿於懷?」月夕抿嘴笑道。
「他氣度翩翩,英雄仁義,怎是大哥可以比的?我只怕你……」趙括歎氣道。月夕與他相識至今,兩次見他如幼童般對信陵君心存芥蒂,心中好笑,想再去咬他的耳朵,可幾乎沒了氣力,只能軟軟地趴在趙括的懷裡,喘了許久,悄聲道:「你同趙丹從前在紅泥小棧見過我,是不是?」
趙括抱緊了她,笑道:「你終於知道了麼?」
「難怪你早早猜到我是秦國人……」月夕歎笑道,「你怎得不早些告訴我?」
「我若告訴你,豈不是告訴你我已經猜到了你的身份,你怎會再讓我見你?」
「你便那樣想見我麼?」月夕心中面上俱都是甜蜜。
「第一眼見到那彎彎的小月牙兒,便想見你一面了。」
「可你若見到我時,我長的極醜怎麼辦?」
「幸好你長得不醜,還長得極好看。」趙括親著月夕的長髮,「還記得上次你來邯鄲,我本來說要帶你去一個地方麼?我便是想帶你去紅泥小棧……」
紅泥小棧,她一路戲弄平原君到邯鄲,那都是五年前的事情。原來趙括認識她,比她識得他,竟多了三年,她豈不是比他平白少了三年相思的時光?月夕伏在趙括的懷裡,想著自己的那點小心思,輕聲道:「你老實說,這幾年,你可曾想過要我做你的……妻子?」
「你第一次來邯鄲,我便叫人修了待月樓,你說我有沒有?」趙括不答反問。
「你心眼那樣多,我怎麼會曉得?」月夕也笑道。她想起自己與趙括相識至今的點點滴滴,心中一陣激動,幾乎要將自己在秦國的一切,關於爺爺,關於隨侯珠統統都和盤托出,可又覺得此刻再說這些也無足輕重了。她歎氣道:「老狐狸,我不怕死,可我怕自己死之前,還未做上你的妻子。」
「等我們出去了,我便立刻娶你。我什麼都不管了,也不做什麼上將軍了,只陪著你呆在待月樓,可好麼?」趙括柔聲道。
若他們真的出了去,他只怕立刻又要知其不可而為之,而她又怎能只留在待月樓?月夕明曉得他是在哄自己歡喜,可此刻身臨絕境,卻又曉得他說的確是肺腑之言。她笑著點了點頭,和趙括無聲地擁抱著。
火勢越見猛烈,將兩人重重包圍,四周都被燒得炙熱。但月夕和趙括,卻似乎全末覺察,只是緊緊地抱著。
越是遇到災禍,他們便越會忘了自己,只求對方心中寧靖。從前、如今,始終如一。
只是這樣,便足以叫人死得心甘情願。
炙熱的火牢,火焰猶如怪獸,要將兩人吞沒。月夕只覺得周圍越來越熱,可又有些奇怪,身上為何始終都沒有灼燒之感。再轉身仔細望去,那吞吐的火焰雖然將兩人的衣服燒掉了一些。可始終只在兩人身邊半尺繚繞,不曾近身一步。
她十分吃驚,扯了扯趙括。趙括循目望去,也發現了其中的怪異。他沉吟著,忽然似想到了什麼,問道:「月兒,我給你的香囊呢?」
月夕自腰上摸起了香囊:「在這,怎麼了?」
「莫非那傳言是真的?」
「什麼傳言?」
趙括卻沒有回答,他擁著月夕。站了起來,衝到了柵欄的另一邊。那火焰仍是只在兩人身邊環伺,始終未朝身上捲來。兩人相顧而視。突然間頓覺得生了一絲希望。
趙括抬頭望著頂上裂開的石洞,伸手扯下身上的一片袍子,包在了手上,雙掌運勁。一掌擊在石壁上。石壁竟然微微晃了晃。掉了兩塊石磚下來。
這火牢經久失修,又經年累月被火焰焚燒,走道那一面的石壁是以磚石碓砌而成,中有間隙,早已燒得鬆脆。兩人見事有轉機,面有喜色,不約而同一起發掌。兩人合力,不過兩掌。竟然將牆上擊出了一個小洞來。
趙括又補上一掌,這牆頓時塌了半面。趙括扶著月夕。出了火牢。那火焰只在牢內吞吐,已經卷不到兩人身上。兩人身上都是煙熏火燎,這下歷險重生,恍如隔世,又不禁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過了許久,趙括才回過神來,拉著月夕,一邊尋找出口。月夕跟著趙括,問道:「這是什麼地方?趙王宮裡怎會有這樣的地方?」
「當年建這趙王宮時,這一處掘地三尺,發現因有沼氣故而有火。周以火德,趙武靈王便將其建為火牢,後來先王惠文王嫌其太過殘忍,才棄而不用。前些日子,便有人稟告趙王說,這裡的地面愈來愈熱,怕有危險,趙王便嚴令不許閒雜人到此,只是未來得及修築圍牆。你同玥公主,怎麼會來了此處?」
他見月夕未答他,又催問了幾句,可月夕仍是一言不發。趙括突地心神一凜,他緩緩地停下腳步,回身見月夕只是默默地瞧著他。他突地將月夕抱在懷裡,半晌才道:「月兒,多謝你。」
「你是無論如何,都不願對不起她的。我救了她,這樣可算是為你還了恩德,你可能去請辭這個大將軍了麼?」月夕淡淡一笑。
「還用我去請辭麼?」趙括笑道,「你教了我娘那個法子,四處去敗壞我的名聲,藺丞相在朝上振振有詞地質問趙王,說知子莫若母,趙王幾乎無言以對,又怎能堅持以我為將呢?」
「你的名聲,名實相符,哪裡是我和你娘能敗壞的?」月夕哼笑道。
「原來真是你教我娘這樣做的?」
月夕一愣,一時不查,又被他詐出了真相。她氣急敗壞,瞪著趙括,撒起賴便不肯再動了。趙括在她臉上親了一親,笑聲:「只怕等下就有人來了,我們快走。」
這火牢多年被人棄用,無人看守,兩人沿著走道,盡頭現出一扇鐵門,未曾上鎖,一推即開。趙括聽見四周有腳步聲湧動,怕是趙玥叫了人來,忙與月夕沿著黑暗之處,翻出了趙王宮北城,往南而去。
六月的天,瞬息萬變。
天上雷聲漸起,黑雲如墨,掩沒了整片天空,似乎便要落下雨來。
趙括與月夕在邯鄲城內的巷子執手快行,沒出趙王宮幾步,見到前面有一個院子。一堵高牆,窄門緊閉,空隙中有燈光露出,還隱隱可以聽到輕微的人語聲。
他正覺得這院子有些熟悉,卻見窄門一開一合,從裡面出來一個人。
「卉姬……」趙括與月夕見到了眼前之人,不禁齊呼了一聲。
那人聽到動靜,轉臉朝這邊看來,果然是卉姬。卉姬見到兩人,面上突顯狼狽尷尬之色,待見到趙括和月夕衣衫破損,面有煙灰,愣聲道:「將軍,你們……」
話聲方落,門又開了一線。門內有人聽到了動靜,也躥身出來,見到兩人,輕聲道:「二哥,月兒,你們怎麼在這裡?」
「你怎麼認得我?」月夕分明不識得這人,卻見他認得自己,有些吃驚。趙括卻應了一聲:「小秦。」原來這人便是從前喚趙括與趙丹為兄長的小秦。
「你們……快進來再說。」小秦四處探視了一下,讓開了身子。月夕進了院子,見到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小院,兩間大屋,十分樸素,從偏門一眼便望到了前面大門,門縫中似乎瞧見前面還有趙兵巡邏。
「是趙鄢。」趙括見月夕目光動處,異常警覺,忙安慰道,「是我怕有人欺負小秦,才叫趙鄢來守著小秦的質子府。」他又見小秦要去叫趙鄢,連忙拉住了他,擺了擺手。
「小秦?質子府?」月夕怔道,「他是哪國的質子?」
「月兒,你將我忘了麼?」小秦低著頭,囁嚅道,「我來邯鄲之前,去向王祖奶奶拜別,你在宣華宮,還同我說過幾句話,你都忘了麼?」
「王祖奶奶?」月夕望了小秦半晌,仍是有些遲疑。忽覺小秦的狹長雙目,像極了當今的秦王,她立刻如醍醐灌頂,輕喚道:「異人哥哥,你是異人哥哥?」
「正是我,嬴氏異人,」小秦見月夕終於記起了他,面上頓顯安慰之色,又自嘲笑道,「這麼多年,大哥二哥一直以國號叫我小秦。我都差點忘了自己原本是叫嬴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