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 哪堪多年事 文 / 米小亞
「我那時以為你……月兒,若你在,我絕不會應承下來。」他仍是柔聲道。
「你不是隻老狐狸麼,怎麼能那麼輕易就相信我死了?」月夕輕哼道。
是她先騙了人,反倒來怪被騙的人不夠聰明。而這被騙的人,居然也覺得她說的話是極有道理的事情。
趙括將她摟到懷裡,用頭抵著她,輕聲道:「你難道真不曉得麼?但凡遇上同你有關的事情,我都會亂了神智。我是不敢相信你就那樣去了,可我確確實實打中了你一掌,那一掌的力道……又覺得你不會真的那樣狠心騙我,我又悔又恨……我真的全亂了……」
他字字說的情真意切,月夕心中歉意頓生,軟綿綿地伏在他的胸口,低聲道:「其實我該多謝你那一掌,恰好幫我抵消了血沖之力,又有小師兄在,才救了我。若不是你,說不定我就死了……」
她嫣然一笑:「虧得我沒有死,不然又怎麼能去救你。」
趙括不禁伸手又去摸她的左手,心中又憐又惜,一時說不出話來,低頭見她佈滿紅暈的臉上情意盈盈,眼波流動,說不盡的嬌媚無限,忍不住又俯下頭去,在她臉頰上輕輕地吻上一吻。
「你怎麼來了這裡?你是來尋我的麼?」月夕又軟聲問了這一句話。可頓覺趙括身子一僵,雙手鬆開了她,身子微微外傾,竟似要離去;再看他的臉上,也頓現惶急之色。
她不過問了這麼一句尋常的話。卻叫他瞬間變了臉色。
她心中一動,揚起頭,似笑非笑。似嗔非嗔,道:「我就說平原君的好女婿,趙國的柱國將軍馬服子怎麼會特意來見我。原來又是有什麼謀劃在身上罷?」
「我……」趙括面色窘然,「你怎麼曉得我做了柱國將軍?」
她怎麼知道?她自然知道。
她雖然從來沒有刻意去詢問他的訊息,近年來又大多在灞上大營,可每每長平傳來消息時,便總能聽到他的名字。他被趙王封作了柱國將軍。以護衛邯鄲城的安全;而後平原君坐鎮後勤,便派他督運糧草,運送補給到長平。他還曾陪平原君去長平督戰。秦軍幾番伏擊,被他臨機急變,都於險中求了小勝。
聽說他在軍中朝中的風頭一時無兩。其中或者有平原君的暗中扶持;或者也因廉頗確實力有不逮;又或者他天生就該是在沙場縱橫的將才。還聽說趙王對長平的戰事停滯不滿,一直叫嚷著要換下廉頗。而他最中意的。自然是與他年幼相伴,平原君好女婿趙括。
月夕眉眼一挑,哼聲道:「堂堂趙國柱國將軍,平原君的好女婿,卻在我宣華宮裡,盡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這話甫一出口,她的臉突地又紅了。偷雞摸狗,她可是連自己也一併罵了。
趙括怔怔地看了她半晌。歎氣道:「月兒,我要走了……」
「馬服子要去哪裡?」月夕笑道。
趙括沉默不語。只是面上隱隱露出焦慮之色。
「還有人同你一起來,」月夕冷笑道,「靳韋與范澤要抓的人,是他,並不是你。你要去尋那個人,對麼?」
她盯著趙括的臉,一瞬也不放鬆,道:「聽說那人是議和使臣的隨從。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更何況是一個小小的隨從。應侯固然睚眥必報,可這點肚量還是有的。他何需大動仗勢來抓一個趙國使臣的隨從?」
她沉吟著,又笑道:「所以這人必定極其要緊。不然小師兄不會寧可得罪我,也要叫范澤去請了秦王手令來搜我宣華宮。而你寧可……」
趙括寧可舍下月夕,也仍是要去尋那人。
「……你這般著急,這人在趙國的身份地位絕對不簡單。」
「秦王爺爺從前拘禁過平原君,如今他又要抓這人,那這人的身份至少也和平原君不相上下。可小師兄說他尚未確認這人的身份……我想,不是他認不出這人,而是因為他想不到這樣的大人物會來了秦國,怕自己多心猜錯了。唔,這個人可真有些意思……」
她一直都又好看又聰明,不過這幾條小線索,她就幾乎猜得**不離十了。
「馬服子,這人究竟是誰呢?」
趙括苦笑著望著她,輕聲道:「你只見到我,便能猜到了這麼多,我瞞也瞞不過你。那人是我大哥,我為了他連夜趕來咸陽,就是為了帶他回邯鄲,我方才……」
月夕忽然打斷道:「你只有菱兒一個妹妹,哪裡來的大哥?」
趙括搖頭苦笑:「月兒,你住在這宣華宮裡,我聽到你叫秦王為爺爺,他們卻只喚你做姑娘,我便曉得你的身份非比尋常。可你若不想告訴我,我也不會問你,更不會逼你。那人的身份,我亦不能說,你也莫要逼我,可好麼?」
她猜得到他的心思,他難道就不能麼?只是他自己說過,他從來都寧可被她騙著,便是騙著也是歡喜的。
月夕心頭一顫,怔怔望了他半晌,伸手攬住了他的腰,輕聲道:「我曉得,你有你的難處。」她心中不捨,雙手越發緊緊地抱住了他,埋頭在他的懷裡磨蹭。
趙括低下頭,在她的臉頰上親了親:「我現在曉得你在這裡,日後……我再設法來看你。」他輕輕放開她,到了窗邊,準備躍窗而出。一回頭,瞧見月夕垂著頭,蹲下身子去拾地上的宮衣。
偌大的寢殿,只有她一個人冷淒淒的身影。可她不言不語,仿若她從來都習慣了這樣的淒冷孤單。趙括突然心緒一亂,奔回去又抱住了月夕。
月夕亦反手抱住了趙括,拾起的宮衣又落到了地上。
卻聽到「砰」的一聲,寢殿的兩扇大門被撞開又彈了回來,一條紅影在門扇的縫隙中掠入了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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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夕與趙括心頭俱都一驚,兩人倏地分開,扭首望去,只見桑婆婆一手扣著呂盈,一手背在身後,站在門口,冷笑道:「裡面果然有古怪……」
「月兒,出了什麼事?」另有一人聽到動靜,也大聲叫著衝了進來,「我在宮外,見到衛尉和靳韋,他們怎麼來了?」
那人一進殿,見到呂盈被桑婆婆扭住了手腕,月夕卻只著了褻衣,衣衫零亂,秀髮不整。趙括一身夜行裝,立在月夕的身旁,不禁愣道:「你怎麼來了?」
「王恪,去通知衛尉,趙國的細作就在這裡,叫他即刻帶人來。」桑婆婆揚聲道。
月夕立刻下意識的轉過身,雙手一張,將趙括攔在了身後。
「桑婆婆,他……」王恪不敢看月夕的身子,忙轉過了頭去。可他卻沒出門,只是將寢殿的大門閉了起來。桑婆婆見他不曾聽令,微覺吃驚,她微微瞥了一眼,冷笑道:「好啊,王恪,你也有小心思了。」
她鬆開呂盈的手,袍袖一拂,身形突地離地而起,直朝趙括擊來。她頃刻間欺近身來,身形宛若鬼魅,剎那之間,趙括與月夕竟無絲毫抗拒躲閃的餘地,只覺一片紅雲,向兩人當頭壓了下來。
紅雲眼看將要沒頂,月夕卻似怔愣了一般。她在宣太后身邊多年,竟然從不知桑婆婆功夫高深至此,手法又像極了她太一門功夫,可出手迅捷無倫,不知比月夕快了多少倍。
月夕心中驚懼交加,一時之間竟毫無反應。趙括反手將月夕攬到了身後,一手平胸推出,只聽「砰」的一聲,兩人交了一掌,掌風激盪,霎時將寢殿裡的紅綃震得飄拂了起來。
桑婆婆掌中勁力深厚,趙括被她一掌震得連連倒退了好幾步。月夕這時回過神來,左手一伸,抓住了趙括,右掌一團,五指箕張,揮掌便要對上桑婆婆。
桑婆婆見她揚掌而上,身形一縮,向後一翻,落在了地上。她雙手一袖,臉色陰鷙,厲喝道:「月兒,為了一個臭男人,你竟敢和我動手?」
月夕見趙括無恙,心中一定,懼意又生,可仍是擋身在趙括身前,一言不發。
桑婆婆再不出手,只是冷然望著殿中的四人,四周俱是一片死寂。
趙括見這局面,自己左右也出不了桑婆婆之手。他微微一哂,自地上拿起那件宮衣,輕輕披在了月夕身上,微喟道:「這位婆婆,你莫要為難月兒了,我跟你走……」
桑婆婆聞聲,又盯了趙括幾眼,又不住地冷笑。月夕面容蒼白,雙目瑩然,見趙括要上前束手救縛,抓住了他的手,輕聲道:「等一等,我有話要同你說。」
桑婆婆眼含譏諷,冷笑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麼久,還有什麼話沒說完?」
月夕低頭見自己衣衫不整,面上紅了紅,輕聲道:「我去換過衣衫,你們等著我」。她也不問桑婆婆的意見,轉到了屏風之後,換上了那件白色的裙子。
她到了趙括身旁,趙括也正望著她,伸出了手。他不緩不急,嘴角噙笑,如從前般似曉盡了她一切心思。月夕心中頓時大定,握住了他的手,又往趙括身邊靠了靠,低聲道:「我從前同你說過,我只聽祖奶奶的話,你還記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