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1 狡兔奈爾何 文 / 米小亞
月夕一念想通,心中急痛難言,竟然都遷怒到了眼前這個馬伕身上。她厲聲怒斥道:「你怎麼搞得,連一匹馬都照看不好?」
馬伕不知她是何方神聖,雖覺得莫名其妙,可看她這麼個小姑娘年紀雖輕、威勢極盛,自己被她一罵竟不敢還嘴;又見烏雲踏雪同她親厚,馴服地靠在她的懷裡,想著她可能也同是愛馬之人,見不得駿馬受苦,心下釋然,小心翼翼解釋道:「姑娘,這馬脾氣倔,除了我家少將軍的話,誰都不聽。」
烏雲踏雪是什麼脾氣,月夕自然清楚。這馬伕並沒打誑語,可月夕反而更加惱怒:「它不吃東西,你們便不會想辦法麼?」
「這個……這個……」馬伕不敢爭辯,將懷裡的鮮草抽了一把,遞到烏雲踏雪的嘴邊。可烏雲踏雪只是懶懶地看了一眼,仍是不張開口,還撇開了頭去。
「自從少將軍出了事,烏雲踏雪就不吃不喝了。」馬伕歎息道。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更如利劍一般,直扎月夕的心口。她劈手奪過馬伕手上的鮮草,一手輕撫著烏雲踏雪,柔聲道:「阿雪乖,吃一口,好不好?」
烏雲踏雪眼睛半睜半合,掀起鼻子,「嗤」了一聲,仍是不肯張口,突地眼皮一閉,眼角落下了一滴淚來。月夕頓時心頭像被人生生剜了一刀,她緊緊抱住烏雲踏雪,在它耳邊輕聲道:「阿雪乖,他不會死,我可以救他,我會去救他……」
她只對烏雲踏雪喃喃說著,其餘人站在邊上,聽不到她說什麼。只是面面相覷,靜觀其變。
忽然間烏雲踏雪朝前嗅了嗅,伸出舌頭捲了一束鮮草。慢慢地咀嚼起來。馬伕看得呆了,驚喜地喊道:「趙鄢。你看,你看……」
趙鄢始終盯著月夕,一言不發。卉姬伸手搭在趙鄢的肩上,輕輕地說:「趙鄢將軍,你還不明白麼?除了將軍,誰還能叫烏雲踏雪這樣聽話?」
除了趙括,大約也只有眼前的這位,才能叫烏雲踏雪言聽令從了罷?
可烏雲踏雪既如此通靈。怎會一馬而事二主?他肯聽從月夕,並不是因為月夕馴服了它,而是趙括,要它好好的聽月夕的話。
趙鄢望著烏雲踏雪,驀地雙手一緊,似重重下了決心。他蹲了下來,對月夕低聲道:「姑娘,不如入內再談,可好?」
他態度大變,大有相助之意。月夕驚喜地抬起頭。卉姬聽到這話,忙叫馬伕看好烏雲踏雪,拉著月夕入了內。又閉上門。
「姑娘可真的能救得了少將軍?」趙鄢又問了一句。王恪一直站在堂內,瞧著外面的一切,聞言仍是翻了翻白眼。
月夕默默地點了點頭。
趙鄢沉吟了片刻,道:「我方才聽姑娘說,不願見人?」
月夕又微微頷首。趙鄢道:「若姑娘確存救人之心,我可以設法帶姑娘入府,再調走侍衛。可少將軍身邊……玥公主一直守著。她身份高貴,我實在無法號令她行事。」
卉姬不由自主便瞧了月夕一眼,又瞥開了眼去。
他心中之人。是月夕;他身邊的人,是趙玥。她不爭不搶不鬧不妒。只想守在他身邊,到頭來他的心內心外。卻早已沒了她的容身之處?便是避在快風樓,都還有人暗中要趕她出邯鄲。
趙賢、趙鄢、小秦、福伯、馬服君府上下,甚至於玥公主,大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對趙括的情意。從前她亦不刻意掩飾,總有一絲奢望,使她覺得,曉得的人越多,便能越叫趙括割捨不下她,或許將來會是一段佳話也未為可知;可如今事實昭然若揭,她這一線奢望,原來只是這般可笑。
佳話抑或是笑話,全不在己方如何堅持,只在於彼之一人如何回應。如趙括之於月夕,如她卉姬之於趙括。
可大多時候,無論彼之一人如何回應,總有人只會選那條最難最可笑的路來走。正如趙括之於月夕,正如她卉姬之於趙括。
卉姬心中苦笑不迭,面上卻回應道:「若有將軍的親近之人,或許可以設法勸走玥公主。」
「親近之人,親近之人……」眾人一時都陷入了沉思。卉姬又道:「我想她……可以幫我們。」
月夕和趙鄢同時望向卉姬,卉姬輕聲說:「趙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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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風樓近些日子生意不佳,時不時便有不明身份的人來鬧事,加上前幾日邯鄲城內出了大事,有人深夜刺殺平原君,滿城都在搜捕嫌犯,四處都是風聲,這幾日的快風樓更是慘淡的空無一人。
天色已近黃昏,太陽西落,餘暉灑向大地,快風樓的二樓一片金黃。月夕便在這二樓上,在一側的小房內,閉起了門,透過門縫,瞧見外面的動靜。
趙鄢正從樓下領了一個人上來。一名約莫十五六歲年紀的少女,一身蔥綠色的裙子,瓜子臉,卻有一雙圓圓的大眼。只是現在她的眼晴又紅又腫,顯然是哭了許久,連帶著雙頰都有些漲漲的,且一直愁眉不展。
她長得很像趙括,尤其那薄薄的嘴唇,亦是向上翹著。猜也不必猜,便曉得她是趙括的妹妹,趙菱。
趙括說過,脾氣和月夕大不相同的姑娘。
趙鄢引她上樓後便離開了,卉姬請了她在一張几案前坐下。卉姬熱情,她卻只輕輕叫了一句卉姬姐姐便避開了,倒有些刻意疏遠之意。
她遠離著卉姬坐著,低著頭,恰好瞧見几案下面正趴著一隻潔白的小兔子。她面上頓現驚喜之色,伸出手去輕輕地撫了撫兔子的脊背。可這兔子無精打采的,只是趴著一動不動。她有些奇怪,再低下頭去,輕輕地扳過小兔子的腦袋,才發現兔子的一雙前腿上面都是血漬,再以手微探。已經是雙腿折了。
她慌忙抱起了兔子,高聲叫道:「趙鄢,趙鄢……」
「菱姑娘。怎麼了?」趙鄢從樓下跑上來,後面跟著王恪。王恪換了一身民間大夫慣穿的白麻布衣衫。肩上斜斜背了一個麻袋子。他黑黑的臉,卻穿著這樣白色衣衫,更襯得他臉如黑炭,整張臉直露出了一雙亮晶晶的眼珠子。
月夕見王恪這身打扮,低落的心情突地放鬆了些,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趙鄢和卉姬立刻同時朝她這個方向猛打眼色,王恪卻只是翻了翻白眼,一臉的彆扭。
趙菱卻宛若未聞。抱著小兔子迎向趙鄢,急道:「趙鄢,這兔子受了傷。你不是說在這裡遇見了一位神醫麼?那神醫呢?快讓他來救救這兔子……」
「神醫,王神醫……」趙鄢咳嗽了一聲。王恪從他身後挪了出來,慢吞吞道:「我就是神醫,你把兔子給我瞧瞧罷。」
這天下哪有人這樣自稱是「神醫」的?能這樣自稱的,多是騙子居多。趙鄢神情頓時變得古怪,卉姬掩住嘴偷偷一笑。兩人都只當王恪不曉得如何假冒神醫才出了岔子。
只有月夕心裡明白,王恪對她眼下所作之事,是深不以為然。他身為秦人。不願救趙括,可又不忍讓月夕失望,這才這般心不在焉、敷衍了事。
趙菱聞言便將兔子遞給了王恪。哀求道:「王神醫,求求你,你快救救這隻兔子。」王恪微微一愣,他亦曉得自己方才露出了破綻,若是月夕,只怕早就笑嘻嘻地來捉弄他了。可這個趙菱,一臉的單純,卻沒察覺到一絲異常。王恪不曉得她是真傻還是裝愣,撇了撇嘴。一手抓過了兔子,坐到了几案前。假意察看兔子的前腿,時不時卻偷眼相瞧著趙菱。
她一張素淨的臉上未施胭脂。雖然含愁帶急,可那清秀的臉中仍是露出嬌憨之色。王恪不敢多看,忙垂下了腦袋。
趙菱跟著坐到了他對面,雙手在几案上面緊緊交握著,身子前傾,一臉關切地盯著兔子。王恪沉吟道:「這兔子雙腿像是被折斷了……」
像是?哪有神醫說話這般模稜兩可的。這次連趙鄢都忍不住笑了出聲,王恪瞪了他一眼,趙鄢勉強壓住了笑,問道:「王神醫,你可有辦法救它?」
王恪一手捏開了兔子的嘴巴,往裡面扔了一顆藥丸,道:「它服了我的藥丸,我再為他運功療傷,不出片刻,便好了。」他朝著卉姬丟了一個眼色,卉姬坐到了趙菱身邊,輕聲道:「菱兒,少將軍的傷如今怎麼樣了?」
她這一問,趙菱頓時低聲抽泣了起來:「趙王哥哥派了所有的宮中大夫來,可沒有一個人能治得了哥哥……」
卉姬忙將她摟到了懷裡。趁著她擋住了趙菱的視線,王恪急急忙忙將兔子塞到了自己的左袖,又伸手到右袖去摸東西。
趙菱卻有些不肯領卉姬的情,推開了她,拘謹地坐好,刻意解釋道:「趙鄢說他今日見到了一位神醫,說他能一定能治好哥哥,我才肯跟他過來。王神醫,你……」她一抬頭,正趕上王恪將另一隻兔子從右袖裡掏出來,手急一下沒捉住,兔子便蹦了出去。他著急地用雙手猛地一撲,將兔子壓在了几案上。
趙菱看的清清楚楚,雙眼驚訝地盯著王恪,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王恪只當這下定是事情敗露,訕訕地咳嗽了一聲,直起了身子,鬆開了手。兔子朝前一蹦,剛好被王菱接入懷中。她雙手支起了兔子的前腿,左看右看,兔子雙腿如常,上面一絲血跡也沒有。
王恪想這事情壞在自己手裡,實在有些對不住月夕。他正要起身去尋月夕,忽地一隻潔白的纖纖小手伸過來,揪住了他的袖子,聽到趙菱驚呼道:「王神醫,你真的是神醫。求求你,求你救救我哥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