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4 入堂催議事 文 / 米小亞
郡守府的廳堂裡點亮了火燭,僕役隨從都退下了,坐了四人:平原君,信陵君,馮亭與趙括。而月夕是站著的。
趙括看著她,靠在信陵君身後的柱上。她從前又鬧又笑的樣,全不見了蹤影。
他還是想看見她笑的樣,那麼嬌俏那麼隨興,那才是月夕該有的樣。可無論他喜歡怎樣,眼前的月夕,站在一旁,手中捲著自己的絲帶,拘謹的樣,就好像一個剛剛被主人訓斥了的小丫頭。
「無忌,你來上黨所為何事?」平原君一開口,便開門見山。
「姊夫,實不相瞞。馮郡守派人到大梁求援,無忌故此前來。」信陵君微笑道。
「是麼?」平原君一臉的詫異,「我們趙國也收到了靳郡守的消息,趙王這才吩咐我速來救援。」
「咳……」馮亭面色尷尬,苦笑道,「上黨危若累卵,馮某臨危受命,能得兩位賢公前來相助,實在是生有幸。」
他面上惶惶,大汗淋漓,任誰都瞧得出,他哪裡是生有幸,反而像是生有難。
平原君看了他一眼,叫道:「哎喲,馮郡守,你怎的滿頭大汗,可是要開窗戶透透氣?」
「不……不……不用,」馮亭連忙擦了擦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馮郡守,你熱得連話都不會說了麼?」月夕終於也笑了,「不如叫靳蘣出來替你說兩句?」
「對啊,靳蘣呢?」平原君附和道,「我們到了許久了,靳郡守怎麼還不露面?他派人向我們趙國求救,如今我們來了,卻為何不來見我們?」
「身為郡守,自己的兒都被人捉了,他哪裡有臉來見平原君你?」月夕嬌笑道。
「姑娘說的可是靳韋?他為上黨存亡,不顧個人安危來我趙國報信求救。這等仁義之士,是誰要捉他?」平原君大驚失色。
「我不曉得是誰要捉他,」月夕笑道,「可眼下這局面,除了秦國的人,還有誰這般厭惡為上黨求援的人呢?」
她和平原君兩人一唱一和,故意擠兌馮亭。馮亭雙唇發白,微微顫抖,不停的擦汗,仍是一句話也沒有。
「月兒……」信陵君微微一哂,對月夕搖了搖頭。月夕瞪了馮亭一眼,不再說話,反倒是平原君笑道:「無忌,這小姑娘有趣的很,叫她把話說完!」
「馮郡守,月兒憂心她的師兄,言語冒犯,還請勿要見怪。」信陵君對馮亭拱手道。
「公多禮了,沒什麼可見怪的。」馮亭忙回禮,半晌才反應過來,「師兄?這位姑娘的師兄是誰?」
「哼……你捉了我小師兄,莫非想不認賬麼?」月夕輕哼道。
「若真有,在下不敢不認,可在下實在不知……」馮亭忽然如夢初醒,對著信陵君道,「莫非靳韋便是這位姑娘的師兄。」
信陵君微微點頭,和聲道:「月兒曉得她師兄被囚,一時情急,才與眾人起了衝突,也請諸位海涵。」
他才見到月夕,卻已經探明了不少事情。月夕聽他話語溫雅,面上風流韻和,年不見,仍如從前一般一絲都不曾變過,不禁幽幽地歎了口氣。一轉頭卻正瞧見趙括正望著他,他臉上不再似方纔那般嚴峻,反而多了些歉然之意,她一陣惱怒,「哼」了一聲,轉過了身去背對著他。
「無忌,這小姑娘是什麼人?」平原君指著月夕,笑問道。
「我與她師父是好友,」信陵君微微一歎,「一向也將她當成侄女看待。」
「侄女?」眾人都有些詫異。
月夕心中微微冷笑,可卻笑著道:「怎麼?不像麼?」她坐了下來,側身靠在了信陵君的背上,一手支腮,笑盈盈地對信陵君道:「師叔好,侄女有禮了……」
她毫無禮數,這個樣,就如同在大梁夷山上對待趙括一般。她雖瞧不見趙括與信陵君兩人的神色,卻想得到他們定是一齊搖頭微喟,不禁摀住嘴,悄悄地笑著。
「這小姑娘,同我那小女兒年紀差不多,卻淘氣多了,實在好玩……」平原君哈哈大笑,「無忌,這小姑娘的師父,大約有些本事罷?你求賢若渴,便對他的徒弟也多關照了幾分。」
他這話一語雙關,明捧暗貶,表面上是讚揚月夕師父與信陵君,可其實卻暗指信陵君的仁義,也不過都是利益驅使罷了。
信陵君淡淡一笑,不欲辯駁。月夕卻笑道:「若論好客養士,誰還能比得了平原君呢?公以己人,方才有感而發吧?」
她毫不客氣,一句話便頂了回去。平原君乾笑了兩聲,也不來同她一個小姑娘計較,轉身對馮亭道:「馮郡守,咱們玩笑也開夠了。你便直說吧,如今這上黨十七城,究竟要怎麼辦?」
他一直笑瞇瞇的,相貌嚴肅,說話卻又總打哈哈,總讓人覺得他有些表裡不一。可此刻這一句話,一下便將這檯面上的虛話全揭開了。他雖然長了一個鷹鉤鼻,可笑起來的樣,其實像一隻笑面虎。
「馮郡守,為何捉我小師兄,你也要說個清楚。」月夕從信陵君肩後又冒出頭來,也笑道。片刻之前,她還被馮亭迫著要一個交待,眼下形勢大轉,馮亭倒成了要被人訊問的那一個。
平原君又哈哈一笑,指著月夕道:「你這小姑娘,對自己的師兄倒是好。」
「師兄待我好,我待他好亦是應該的。」月夕想起靳韋從前與自己在雲蒙山上嬉鬧,後來靳韋在江上救了他,對自己有求必應,還被呂盈說破,是怕自己當時失了內力無法自保,借口留下了她;又想起他方才被人抽的鮮血淋淋的樣,聲音中頓時含了幾分冷意。
信陵君對馮亭和聲道:「馮郡守,事已至此,不如將這前因後果說清楚,你我再一起慢慢商議如何解決此事?」
他話語裡帶著一股叫人鎮定的力量。馮亭原本緊抿著嘴唇,雙眼緊閉,一聲不吭。此刻終於緩緩地睜開眼,啞聲道:「也罷,請諸位聽我說清事由,一起再做決斷,如何?」
眾人皆是默然點頭。馮亭道:「這事本不複雜。秦國攻我韓國,上黨被圍,韓王叫我接替靳蘣的郡守一職,並向秦國割地求和。」
「可在下身為韓人,豈能眼看著上黨拱手讓人。我心有不甘,於是便在上任之前,叫人送信向信陵君求援,盼公瞧在病故的公主面上,薄施援手救我上黨軍民。」
他話裡提到了被殺的韓國公主,可聽這意思,公主的死因仍是被信陵君以重病不治瞞了過去。月夕想起那日自己倚在牆角,望著兩位新人行禮,只將身一轉,推開了窗戶,倚在了窗邊,望著窗外。
窗外烏雲掩月,天上一副陰沉沉的氣象,地上有風從窗戶中灌進來。她立在窗邊,幾縷髮絲被風吹起,白衫微揚,顯得她兩肩瘦弱,單薄得彷彿風一吹便要飄走了。燭火明滅下,她一張側臉如玉,垂著眼,似乎心事沉沉。
她想什麼,趙括還不清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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