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2 小樓風滿席 文 / 米小亞
邯鄲古城,坐鎮於河漳之間,東接千里平原,西接行山餘脈。四通八達,東可進齊魯,南可進河洛,西可控制上黨,北可直奔燕薊。自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之後,趙國氣勢更是咄咄逼人,如今東方六國之中,唯有趙國有力與強秦一抗。
趙滅則天下亡;天下死生,繫於強趙。
而趙國都城邯鄲城,更是富冠海內,為天下名都之一。如今鄰國韓上黨戰火頻仍,卻絲毫不曾影響過邯鄲白日的繁華。
只有入了夜,才能見到邯鄲城裡一片浮華消減,樸質正濃。
邯鄲城西的一條深巷裡,藏著一座二層的古樸小樓。門口的牌匾上,刻著清清楚楚的「快風樓」個古篆。
一樓從來都是一片鶯歌燕舞,滿堂都是歌舞姬與邯鄲城內的弟大賈。往常二樓亦是**所在,但也有些時候,二樓會被留成一片清淨之地,只為了招待一個人。
趙服靠在窗邊,嘴角帶著笑,眼神是一貫的慵懶,手裡舉著一樽酒,望著卉姬從樓下頻頻裊裊地上來。
卉姬是快風樓的樓主,不但美,而且風姿綽約。丰姿綽約得就像是一樹紅海棠,風韻撩人,還有幾分風霜之後的艷麗。
可為何他此刻思念的,卻是雲蒙山下的那株出塵的梨樹。
他微微的歎了口氣,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卉姬坐到了几案前,身後兩個小廝提著食盒,擺開了四碟菜。她揮手示意兩人下去,笑著對趙服道:「我親手做的小菜,將軍試試看。」
快風樓裡絕不乏大廚,可只有趙服來的時候,她才會親自下廚。
趙服眉心微蹙:「卉姬,說了直呼我的名字便可,何必這麼見外。」
卉姬笑著搖了搖頭,只是溫柔地望著趙服:「將軍這一次出使魏國,一來一回有兩月餘……」
「趙王派我恭祝信陵君大婚。半月前便已經回來了,只因事忙,今日才有閒來瞧瞧你。」
卉姬低頭微笑:「多謝將軍記掛。卉姬一切都好。」
趙服和聲道:「讓你一直呆在這樣的地方,我已經十分過意不去,若不常來看看,又怎麼對得起胡大哥?」
卉姬淡淡笑了笑,沉默了片刻,道:「從前的事情,卉姬多數都忘了,將軍又何必再提?」
「卉姬……」趙服放下酒樽,柔聲道,「你可想回秦國?」
「夫君已去,我不曾見過小叔叔,更不曉得他的下落,驪邑再無親人,卉姬回去也是無依無靠……」卉姬搖頭道。
「你若不願回去,我自然不會勉強。只是城中多輕薄之人,總把這快風樓當作女閭,言語下流、舉止不端,我實在是怕委屈了你。」
卉姬卻再不回應他,只是提起了几案上的酒壺,道:「我去為將軍再添置些酒菜……」
她起了身,朝樓下行去。恰好見到一個年輕小伙帶著一個貴族公模樣的俊氣青年,從樓下風風火火地上來,幾乎將她撞了一個正著。
「誰讓你們上來的?」卉姬心中不悅,面上仍是風風韻韻的。那年輕小伙抬頭見了她,愣了一愣,脫口而出道:「好美……」
快風樓的樓主卉姬,美艷之名,名動邯鄲。他向來只聞其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卉姬聽他口中唸唸有詞,又見他十分年輕,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不過聽他這般失魂落魄的稱讚自己,心中還是有些歡喜,正想好言叫他下樓去,可那後面的貴族青年卻一臉慍色,瞧也不瞧卉姬,伸手便推開了她,穿身上了二樓。
卉姬被他一推,撲在了樓梯的欄杆上。那年輕小伙連忙將她扶了起來,不住地道歉:「對不住對不住……」趙服見了這貴族青年,滿面詫異地迎了上來:「大哥,你怎麼來這裡?」
「我和小秦去你府上尋你,菱兒說你不在。我一猜便曉得你在這裡。」貴族青年道。
卉姬見趙服與這貴族青年兄弟相稱,不禁有些詫異,忙屈身行禮:「這位公原來是將軍的兄長,卉姬失禮了。」
那貴族青年氣派十分之大,聽到卉姬的話,只是鼻輕「嗯」了一聲,坐了下來。倒是趙服輕聲囑咐道:「卉姬,我們兄弟有話要說,你莫再讓其他人上來。」
卉姬含笑頷,轉過身,見到那年輕小伙雙眼發直,直瞪著她。六分癡,分迷,還好有一分清醒。待見到她掩著嘴輕笑,那般妖嬈地從他身邊走下樓去。他僅勝的一份清醒,又變成了笨拙,匡噹一聲跟著跌下了樓梯。
貴族青年見那年輕小伙摔了一跤,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只是指著東北面道:「那個趙勝,趙勝……」他不住地念著趙勝兩個字,終於一掌拍在了几案上:「我真要被他氣死了,究竟他是……還是我是……」
「發生何事了?」趙服眉頭一皺。
那貴族青年隨手將趙服面前的酒樽端了來,一飲而盡,怒氣沉沉道:「平原君趙勝,實在是可惡。今日韓王派了使者來邯鄲,說野王邑降了秦軍,上黨被圍,韓國都城新鄭岌岌可危,特請趙國支援。我與平陽君趙豹,都說韓魏趙國唇齒相依,自當互助,共禦強敵。可那個趙勝,仗著自己是個老臣,竟然當著眾人的面竟然一口便回絕了韓國使者。他還說……」
「他還說,只要他在趙國輔政一日,便決不能做損害趙國的事情?」那貴族青年將手掌在几案上重重一拍,「那他豈不是在指桑罵槐,說我要出賣趙國?」
趙服瞥了一眼小秦,小秦面色尷尬,勉強笑了笑。貴族青年順著趙服的目光,見到小秦的面色難看,神色稍緩,拍了拍小秦的肩膀道:「你放心,這些事情同你也沒什麼干係。只要秦國不來犯我趙國,咱們就還是好兄弟。」
趙服亦拍了拍小秦的肩膀,人齊齊釋然一笑。趙服低聲道:「平原君一向是無利不往,我聽這話裡的意思,倒不像是指責大哥,反倒是……」
「反倒是什麼?」貴族青年眼神一閃,問道。
「倒像是想要乘機脅迫韓國,」趙服道,「大哥,韓國來的使者叫什麼名字?」
「靳韋,上黨郡守靳蘣之,說是替父出使。」
「這個人,從前從未曾聽聞過。」趙服沉吟著,又道,「若他今夜再去拜訪平原君,便是他聽懂了平原君話裡的意思……」
「趙勝是想……」貴族青年忽有所悟。
「如今韓國形勢危急,擺在眼前只有兩條:與秦國談和,或是求助趙魏。可若要與秦國和談,無異與虎謀皮,此計必為下下策;韓國公主與信陵君大婚,兩國本有姻親,可韓國公主成婚日無端被殺,以信陵君之能,卻尋不見兇手,韓魏兩國眼下正是不尷不尬,韓對魏疑心正盛,決不會貿然求助;其餘東方國鞭長莫及,因此惟有求助趙國乃是唯一可行之道。平原君定是瞧出了這一點……」
「他想敲韓王一筆?」貴族青年立刻心領神會。趙服笑著點了點頭:「大哥英明,平原君其實是在為趙國著想。」
「就算是他為我趙國著想,可他對我……」貴族青年神色稍霽,仍是聲中含恨,「總將我當成娃娃呼來喝去,處處掣肘,早晚我……」他正要說什麼,突然又指著趙服道:「我曉得你定然要替他說好話。你同他女兒訂了親,他便是你的未來岳丈,你自然要討好他。便是在我面前也幫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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