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38 尤家墓 文 / 白茅
雲千暮一時間弄不明白李逸夫的來意,於是依言過去,兩人便在不遠的瓊花樹下站定。
白菱第一次見到李逸夫,覺得他身上的氣質極像最疼愛她的二哥,絲絲不知名的情緒,霎時間闖進心頭。
她扯扯身邊的丫環,說:「銀子,李公子長得真俊,暮姐姐好幸運。」
「小姐。」銀子無奈,哪有女子像自己小姐這樣隨意說別家公子好看的:「小姐,老爺夫人最疼愛您了,肯定為您找個比李公子還出色的。」
白菱嘟嘟嘴,眼底有羨慕卻無嫉妒:「及笄了,不知娘親會給我定下什麼親事,還會不會有李公子這樣的。」
白菱心思是簡單的,最起碼比後邊的雲千露要單純。李逸夫的名字京城哪家閨中女子不知,今日見到了艷羨一番實屬正常,但卻沒起不該有的念頭。
不過有些人聽到這話可不開心了,比如眼前這小小的人兒。
魚兒氣鼓鼓地站出來,死死瞪了雲千露,又癟嘴望向白菱,好像有人要將他的東西搶走般:「你們要搶魚兒爹爹嗎?」
雲千露臉色尷尬,自己的想法就這麼明顯連小孩都能識破?白菱則是眼前一亮,覺得魚兒生氣的樣子可愛極了,恨不得伸手上前揉揉他腮幫子。
魚兒向前兩步,想跑去娘親身邊。他想了想突然又瞇瞇地笑了,一改方纔的不滿,丹鳳眼亮得驚人,軟糯糯的聲音好像是在自言自語:「魚兒想要爹爹呢,誰也不許搶哦,姨姨和姐姐們要乖乖的,不然魚兒會生氣的哦。」
他歪歪腦袋,小小人兒身上有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色彩。他上前走了,似乎沒看見地上那條千辛萬苦抓回來的青蟲,悠悠地一腳踩了上去:「魚兒會生氣的,魚兒生氣了可是會咬人的哦。」
雲千露看著被踩死的青蟲,臉色微變,這小毛孩,居然……想威脅她?
一直守在魚兒身邊的錦葵則是心驚。
怪不得小姐讓她看好魚兒,上次小少爺將雲淵遲打傷,她還以為純屬是小少爺年幼不知事,難道小姐擔憂的都是真的?
小少爺他……錦葵看著地上被踩得稀巴爛的蟲子,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
三歲的孩子,不該懂得說這樣的話。
瓊花樹下,李逸夫看著眼前之人,心底溢出無法壓抑欣喜,想起母親的反對和所作所為,他又覺得愧疚:「雲小姐,昨日是我母親做得過了,希望你能原諒。」
雲千暮扯扯嘴角:「李公子,其實你母親說得沒錯,像我這樣的真的配不上你。」
她覺得著頭親事莫名其妙,雲中承突然間就定下了,她作為當事人還是最後知道。
「聽伯父說你將之前的事都忘了,想必也忘了我罷?」樹蔭底下,李逸夫依舊笑得優雅,眼底泛起星星柔情。他從袖中拿出只草編的螞蚱,語氣輕柔:「這個也忘了罷?這是你七歲時送我的。」
螞蚱已經泛黃了,七歲,那就是十年了,是怎樣的念想讓他將這個小物事保存至今?雲千暮鬼斧神差般伸手接住草螞蚱,突然間有些不是滋味。
原來兩人還是青梅竹馬?兩次見面他倆只是點頭錯過,與其他人並無不同,真不敢想像其中還有這樣的一段情義。
李逸夫收回手,看著女子白玉般的手在把玩那只螞蚱,輕聲說道:「親事你不必擔憂,我從不覺得魚兒是累贅,母親那邊我會將她說服的。」
雲千暮抬頭,黑亮的眼睛更多的是不解。在古代,還真有人不介意她不清不白帶著個拖油瓶?
「我是魚兒的父親。」李逸夫將手放在她頭頂,像小時候那樣胡亂揉揉,眼中真摯讓人動容。
執著而赤誠的目光,雲千暮險些就以為他真的是魚兒的親父了。小傢伙從屋裡跑出來,一把抱住她的腿,莽撞的動作讓她回過神。
「李公子,你是南域人嗎?」雲千暮抿嘴輕笑。
李逸夫搖搖頭,也跟著笑了。只要見過魚兒笑的,哪有不明白雲千暮話中意思。他上前靠近雲千暮,伸手想摸摸魚兒毛茸的腦袋。
魚兒往娘親身後一躲,小手抓緊雲千暮的裙子,又偷偷伸出頭打量李逸夫,眼底全是好奇和警惕。
李逸夫笑得更歡了,收回手注視著魚兒:「魚兒的眼睛和你真像。」
不,應該說是眼瞳吧,黑亮如星。魚兒丹鳳眼想來是隨了他親父。
「我今日說的,希望雲小姐能考慮一下,進到內院多有不便,我還是告辭了。」李逸夫摘下腰間佩玉遞給魚兒:「這是給魚兒的見面禮,來得匆忙忘了準備。」
魚兒瞅瞅娘親,又瞅瞅那塊玉。
嗚,要不要呢,這個叔叔會不會在打壞主意?可是娘親好像很喜歡玉的說,草兒姐姐也說了玉可以換白花花的銀子啊……
魚兒眼珠子一轉,抓住垂落的穗子將玉珮扯了過來。
看著李逸夫走遠,魚兒才鬼靈精地纏住雲千暮問:「娘親,那個叔叔跟娘親說什麼了?」
雲千暮摸摸他的頭:「他說要給魚兒當爹爹,魚兒喜歡嗎?」
魚兒咬咬手指為難了,奶聲奶氣道:「娘親,魚兒要找一眼看過去就喜歡的爹爹。」
「那魚兒遇見過了嗎?」
「好像有哦,那個躺著不會動的叔叔就挺好。」
雲千暮:「為什麼呢?」
「啪啪的打他都不會罵魚兒呢,真好。」
「……」
可憐的封拓……
這件事其實並未過去,敢偷偷拐走魚兒的人,雲千暮不會什麼不做就放過她。但她暫時沒功夫去理會,因為她外祖父的忌日到了。
外祖父、外祖母、三個舅舅、兩個姨,還有她娘親,都陸續去了。
尤家,曾經在京城頗有名望,外祖功成身退安享晚年,尤家公子卓爾不群前程似錦,尤家小姐知書識禮與人和睦,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是讓人羨慕不已。
但天意弄人啊,就像中了魔咒一般。誰又能料到尤家人會相繼出事全都去了,僅剩下雲家兩個嫡出小姐,面對這樣哀涼之景?
如今已是物是人非,還能想起去拜祭的,也就剩下雲千嵐與雲千暮兩人罷了。
原本一起上了馬車,雲千嵐卻在半路被召進宮中,剩下雲千暮一人。
尤家祖祠建在南山,先人下葬的墓便在半山腰。雲千暮來到這裡,才真的知道什麼叫人情冷暖。
雲府曾經也和尤家結親,娶了她娘親,怎麼說那份情曾經都在罷?況且還留下她們兩姐妹呢。但滿眼望去雜草叢生,讓雲千暮心酸了一把。
連個打理的都沒有。
祖祠中有牌位,但處於對先人的尊重,雲千嵐說每年都要親自到墳前祭拜,這是娘親說過的尤家規矩。
雲千暮輕綰衣袖,伸手將墓前野草拔掉,墓碑上寫著:慈父尤誨之墓。
立碑人正是她的娘親,尤家最後去世的人。
「小姐,還是讓下人來罷。」碧桃放下香燭籃子,招手讓隨行的侍衛上前清理。
雜草長得瘋狂,一個人都不知要弄到猴年馬月呢,雲千暮也不拒絕,輕掃墓碑前的落葉。
碧桃原本還以為只要到牌位前上柱香就可以了呢,見這情景急忙挽袖幫忙,心裡念叨著,小姐是千金之軀,怎麼能幹這些活呢。
百步之外長了一叢野山花,白茫茫的一片,雲千暮幹活的身子微頓,那像極了前世在她墓前的花兒。
是的,是她的墓碑。
前世的記憶湧現,雲千暮忍不住像那邊走去,彎腰折下一株白花,沉吟半晌,又摘下數枝。
指尖突然一痛,被花兒的刺扎到了。雲千暮倏然收回手,看著蒼白的花瓣上一抹暗紅。她緩緩抬手,白淨細膩,她的指尖並未被刺破。
這是……誰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