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黑暗 文 / 三溪明蘭
方子頎打聽他大哥回來了,就出了門往隱秋苑這邊來,一路上負著手慢慢走著,不過一天功夫,樹上的綠意又濃了幾分,園子裡的幾處活水沒有往年豐盈,沿著青石子的甬路繞過一帶粉牆,隱秋苑外那些竹子有些發黃,兩個婆子蹲在那裡挖筍。
方子頎剛到院門就聽見他哥在屋裡粗聲大氣的罵人,光噹一聲什麼東西倒了,錦鯉滿臉通紅縮著脖子跑出來了,門口當值的幾個二等丫鬟撇了嘴,銀杏看到二爺進來,連忙笑著迎上來招呼,「二爺過來了呢。」
銀杏慇勤上前打簾子,方子頎進來笑道,「我大哥好大的聲息,遠遠的在院門外都能聽見,瞧大哥這個樣子,莫非是遇到了喜事不成?」
方子意招呼他坐下,臉上還是憤憤的樣子,「那個丫鬟真是不知羞恥,我都讓她走開了,還往我身上碰,也別怪我不給她留體面,我讓你嫂子把她攆走。」
方子頎聽了呵呵笑起來。
方子意幫他到了茶水,有些愁眉苦臉的,「我調到武威中衛了,任右侍禁,我以後就越發不自在了,在家裡的日子也越發少了。」
方子頎連忙細問端的,「這是多早晚的事兒?」
方子意蔫巴巴的,「陛下召見我了,還誇我勤懇,又問了二弟,我想二弟未必願意當這樣的差事,我就說二弟的身子弱,前兩天染了風寒,你心裡究竟是怎樣打算的?」
方子頎聽了眼神一閃,「大哥的差事是陛下的意思?」
「差不多吧,陛下和我說完沒多久調令就來了。我看著陛下的意思還想給你恩典。」
方子頎站起來走幾步下了決心,「我先到各地遊覽一番,對外就說我尋訪名醫治病,大哥你辛苦一回,你為官才多久呢。禁軍中勳戚子弟都是有門路的,別人都得熬三年五載的資歷,武威衛所沒什麼大責任,又是天子親信,右禁衛不過五品,沒多少差事。平日清貴的很,你只要細心安排就好。」
方子意還是滿心不自在,「這差事怎麼就落在我頭上了,你嫂子身子又重了,我打聽著是好幾人輪班。要是趕上皇帝出行有得忙了,張羅那些旗鑼傘蓋,飲食供給,我聽起來就煩,忙起來十天半個月都回不了家裡。」
方子頎無奈的笑了,「閒起來三五個月也沒差事,皇帝出行不多。」
玉潭這時候也從外面回來了,手裡拿著桃花枝。桃花枝上綴滿了花骨朵,玉潭親自插在綠釉柳葉瓶裡,放在屋子裡養幾天這枝桃花也該開了呢。
方子頎招呼了嫂子。方子意忙把他的差事說了,「我以後越發不得閒了,二弟也說要出去走走,你自己在家裡我哪裡能放心了。」
玉潭撫了撫額頭,「瞧大爺說的這話,大爺留在家裡又能幫妾什麼呢。大爺只管忙你的也就是了,大爺不用在意妾。」
方子意搖頭歎氣的。心裡只是不願意。
玉潭扶著額角,轉頭和方子頎說道。「你大哥的差事好說,我以前的婢女翠墨,後來跟了慎哥兒的,陸大人偏偏瞧中她了,想娶了為妻,我只說全了主僕情分,給了添箱禮也罷了,眼下又有這樣的恩典,在外人眼裡我們家和暗雲衛走的很近,這終究不是好事。」
方子頎笑了,細長的眼睛閃動流光,「嫂子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我還想和嫂子好好說說呢,我們勳戚人家,不宜和暗雲衛走的太近,我們家和暗雲衛也撇不開關係,這當中的分寸嫂子要掌握好了。」
方子意接話道,「我們衛所都傳開了,嚷嚷著陸大人要娶親了,不知道女家是誰,怎麼會是你的婢女?我們還商量一回要湊份子呢。」
玉潭笑道,「大爺也認識的,就是慎哥兒那邊的翠墨。」
玉潭約略說了經過,方子意聽了咋舌半晌。
方子穎這時候也回家了,聽說二哥在隱秋苑坐著,他也尋過來,方子穎在外面喝了酒,玉潭忙讓廚下做醒酒湯,兄弟三人說一會別人家的閒篇,方子穎也笑著說八卦。
又說陸大人的新媳婦是慎哥兒身邊的婢女,怎麼傳的都有,趙弘毅想找慎哥兒打聽,偏生又找不著慎哥兒了,他們幾個就在會賓樓吃一頓,趙弘毅直說慎哥兒不夠朋友。
方子穎說著這些也笑了,方家兄弟議論一回,他們家和陸大人雖說有點瓜葛,卻不想和陸大人接近了,方子意和衛所的人湊份子出了二十兩銀子,方子穎沒資格和陸大人攀交情,玉潭說了給翠墨添妝的事,又命人叫五小姐過來。
青芽不一會回來,「五小姐說就不過來了,她不想吃晚飯。」
方子頎就知道五小姐多心了,「你去和五小姐說,就說我們兄弟給她賠不是,我們沒管教好子姚,方才多有得罪了,一會讓我嫂子給她道惱。」
玉潭不禁挑眉,方子頎歎道,「子姚欺負了五小姐,把五小姐給逼急了,連牆上的寶劍都抽出來了,我是聽子姚的姨娘說的,我打了他一回罰他回去抄書,給他留了些功課,嫂子別怪我偏袒弟弟,我只能借這名目罰他,這樣的事也不宜宣楊出去。」
方子穎先惱火了,「這個老四整天淘氣也罷了,還敢惹到五小姐頭上,慎哥兒還比他小兩個月呢,慎哥兒比他強多少了,丹姨娘還把他當小孩子哄著,行動間就護著。」
玉潭聽說妹妹受了委屈,還不好說什麼,方子頎罰了四弟,她這做嫂子的只得笑著把場面圓下去,打發人給丹姨娘母子送點心,有些話不必明說,心照不宣罷了,說話間天就慢慢的黑了,方子頎正要回去,二門上傳進話來,說是舅少爺來了。
慎哥兒這麼晚了過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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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方子頎先不走了,坐在那等慎哥兒,一陣腳步聲響,慎哥兒推門進來,臉色不好看,笑容有些勉強,「我把方伯一家人接出來了。」
方子穎大喜,「方伯他沒事了。」
方子頎忙拉住慎哥兒,「方伯怎麼樣了?」
慎哥兒猶豫一下,「落到暗雲衛手裡的人,還能怎麼樣呢,人還活著罷了。」
方子頎心裡不禁一沉,方伯一家受了冤屈,也得好好撫慰一番,三兄弟一合計,還是把園子後邊的隱心居打掃一下,那隱心居偏遠,僕婦們尋常不過去,適合方伯一家養病。
玉潭忙派了心腹僕婦過去收拾,又一番好忙,方家兄弟套了車和慎哥兒出來,方伯一家先安頓在慎哥兒的鋪子裡,幾個人看著呢。
一路上都不做聲,方子頎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等他們看到方伯一家人的時候還是驚呆了,四個月多的囹圄之災,方嫂傻了,銀姐瘋了,方伯因為穎國公再三作保,倒是沒受皮肉之苦,妻女不堪的遭遇徹底的壓垮他,監牢裡女犯享受特殊的「待遇」,方嫂還年輕,銀姐又美貌,銀姐都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方子頎那麼冷靜的一個人都壓不住心裡的怒火,方子穎乾脆一拳砸在牆上,方子意上前抱著方伯痛哭起來。
暗雲衛那幫雜碎!
這世上沒有講道理的地方,方伯一家人還能活著就是萬幸了,方家兄弟也沒辦法討這個公道,監牢裡不成的規矩,天王老子都管不了,方伯奴才的身份,他的妻女都是奴婢,一個奴婢又能怎麼樣呢,忍著也罷了。
慎哥兒眼看方家的車馬走了,帶著幾個小廝過去找陸稟。
陸稟對著鏡子照了又照,恨不得能給自己換一張臉,身上穿著大紅袍子,顯得他越發像煮熟的大螃蟹,陸稟感覺到臉上肌肉不由自主的跳動,用粗糙的大手使勁摁著,鏡子裡的形象實在嚇人,陸大人從來沒照過鏡子。
他也是快要有媳婦的人了。
陸伯高興的把院子掃了一遍又一遍,他們家少爺終於要娶媳婦了,陸伯比陸大人還要高興幾分,嘴裡顛三倒四的說著。
陸稟自我陶醉,小旗來報副指揮使來了,陸稟連忙迎出來,慎哥兒站在庭院裡看著他說,「陸大人你知道方伯一家怎麼樣了?」
陸稟愣了一下,他忙著呢,他哪裡知道那些,慎哥兒又問,「董管事在哪兒?」
陸稟想起公事臉上帶出幾分愧色,「董管事當天就死在大牢裡了,他被人殺了滅口,屬下無能,還沒追查到有利的線索。」
慎哥兒眼睛裡燃燒了怒火,黑夜裡熠熠閃光,「董管事都被人滅口了,你還不知道這案子和方嫂無關?你還關著她們不放?」
「我哪有功夫管他們,寧可殺錯,不可放過,這是暗雲衛的鐵律。」
陸稟在慎哥兒的怒火下瑟縮了一下。
多年的喋血生涯,早練就一副桀驁不馴的脾氣,一副錚錚鐵骨,陸稟又桀桀笑起來,臉上皮肉簌簌跳動,「小殿下還是孩子,難免會心慈手軟,監牢裡還不是那回事,你看慣了就好了,殿下將來要掌管天下,磨磨唧唧的管這些小事情做什麼。」
慎哥兒看著他冷笑。
「陸大人全家無辜枉死,上回陸大人和我說起來還恨那些狗官草菅人命,又不許你們告狀了,還毒打陸伯,害得你幾乎沒死了,陸大人掌了權到肯做狗官了?你放任手下和那些狗官有什麼不同!你也不配說要給你爹娘報仇了。」
慎哥兒大步離去,院子籠罩在黑暗裡,頭上一輪明月灑下清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