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陸大人的一天(二) 文 / 三溪明蘭
兩位王爺含笑相對,眼神碰撞在一起,似乎就要濺出火花,燕慈郡王是皇叔,輩分在這裡擺著,連皇帝都得禮讓三分,樂善郡王不過是先祖留下來的後裔,一百多年他這支早就落魄了,樂善這樣的身份和平民也沒什麼區別,卻在九江王最落魄的時候幫過他,兩人稱兄論弟起來,皇帝登基後封他為郡王,管著內府的一些事物,連親兄弟寶音親王都靠後了。
皇帝肯抬舉樂善郡王,燕慈老王爺也要給幾分薄面,兩位王爺說著話呢,賀公公陪著李慎出來,「李公子慢走,老奴讓人送李公子出去。」說著招手叫了一個小太監過來。
慎哥兒也看到了兩位王爺,遙遙一拜就跟著小太監走了,陸稟仰首望天,再看看地上的樹影都移了好大的一塊位置,就不知道陛下現在清醒了沒有,燕慈郡王看賀公公出來了,就招呼他過來,「賀公公,陛下身體如何了?」
賀淮章疾走幾步,「沒想到陛下這病驚動了兩位王爺,陛下沒有什麼大病,讓王爺擔心了。」
燕慈郡王忙問,「太醫怎麼說呢?陛下現在好些沒有?」
賀公公看看左右小聲說道,「這事兒也就敢叫兩位王爺知道,陛下不曾生病,原是陛下昨日出宮見到了步雲禪師,明白了當年為了一件小事兒誤會了皇后娘娘,昨日一回宮就宣召皇后過來,現在陛下哭的龍目紅腫,實在無顏面對武百官,這才罷朝一天。」
樂善郡王忙說,「帝后和好,真乃天下之幸,萬民之幸。看來本王也沒白費一番心力。」
燕慈郡王一聽也放了心,「孤就說陛下忽然間怎麼就病了呢,原來如此。皇后一直陪著陛下?」
賀公公笑道,「皇后昨夜就過來了。到現在都沒離開呢,皇后尋思著大皇子如今也大了,想給大皇子找幾個有學問的先生,又愁找不到可以陪大皇子讀書的人,陛下想起來前日下旨讓幾個公子進宮,」說著抬著下巴點了點李慎的背影,「安樂侯家的大公子被陛下選中了,還有望海侯家的公子。穎國公家的三公子,這兩位公子弓馬嫻熟,也大了一點,想必老成持重,皇后親自查問了這位李公子的功課,心裡滿意了,陛下龍顏大悅,賞了李公子一碗肉,親眼看他吃了,這才命好生送李公子出宮。」
燕慈郡王「嗯」了一聲。禁不住有點想笑,看樣子陛下終於選定了大皇子,趙娘娘白忙了一回。望海侯一家也可以歇歇了,這個結果真是出人意料的好,還有李慎這少年前途不可限量,還好自己這邊早結了姻親,以後得把這小子籠絡住了。
真是連老天都在幫他。
兩位王爺放了心,也不願意打擾了皇帝皇后,就相約一起出宮,燕慈郡王對陸稟笑道,「陸大人也到本王府中飲一杯如何?」
陸稟還是一副淡漠的樣子。「陸某職責所在,不敢領老王爺的那杯酒。」
一個不軟不硬的軟釘子。燕慈郡王哈哈一笑不以為許,陸稟這人只忠於皇帝。對什麼人都不肯買賬,兩位王爺走到半路,遙遙的看見宮女們簇擁著一位麗人走過來,兩王側身迴避了,那麗人微微頷首,直奔皇帝的寢宮。
燕慈郡王不禁失笑,「皇侄,這回陛下的後宮有熱鬧瞧了。」
樂善郡王也笑了,「皇兄的心在皇后那裡,以前有些嫌隙,現在誤會都解開了,皇兄眼睛裡哪裡還有別人?大皇子身份貴重,這位怕是要白忙一場了。」
燕慈郡王捻著鬍鬚,「看來大皇子終究要出閣讀書了。」
「大皇子早就該出閣讀書去了,這兩年要不是帝后彆扭著,哪裡能耽誤了大皇子?」
「皇侄,你促成帝后和好如初,這回可立了一功。」
「哪能及皇叔慧眼識英才,李慎是您的外孫女婿。」
兩位王爺相視一笑,又開始不鹹不淡的說著天氣,他倆也不急著出宮,倒是去了大臣們辦公的安泰殿,幾個大臣忙著處理公,見兩位王爺過來,都連忙請安,燕慈郡王坐下了扯了幾句閒篇,「最近可有什麼有意思的新?」
燕慈老王爺原是聽慣了笑話掌故的,黃大人就笑了,「下官聽說今日宮裡的綵頭都被李侯爺家的那位公子得了去?」
這幾位大人也說起來,拿出從內宦那裡抄來的詩作,黃大人用手彈著紙張笑道,「李慎這詩做的四平八穩的,也難怪陛下賞識他。」
樂善王爺要來這些公子寫的詩,一眼掃過去,慎哥兒做的那首並不出彩,虧得陛下賞識,他還得昧著良心誇獎,「嗯,真不錯,真是難為這孩子了,小小年紀就能寫成這樣,也是極難得了。」
眾人說著李慎,又都在心裡猜測,不知將來東宮的屬官又是那幾位官員,大皇子子現在剛剛十歲,東宮屬官看起來清貴,可是這冷板凳一坐多年,也不是名利圈裡的大人們願意忍受的,隨著皇長子讀書,朝局也要有一番變動。
兩位王爺坐了一會,談論一回也就離開了,分別時倒是說好了,過幾日一起去看打馬球。
陸稟還在這邊候著,陛下沒招他進去,他也不能走了,誰知道陛下什麼時候又想起他,陸稟在心裡琢磨著樂善郡王的那個建議,心裡有一種隱隱的興奮,這世上多得是怕他的人,李慎小小的孩子,不但不怕他還能打傷了他,摸了摸胸口的傷痛,那一掌夠快,夠狠。
陸稟心裡有些遺憾,要是能早幾日認識慎哥兒,還能拐他做個徒弟,現在這個希望有點渺茫了,陛下若是知道他敢在心裡打李慎的主意,還不得生吞了他活剝了他,陸稟情不自禁的彎起嘴角,這位陸大人真是沒救了。
那邊賀公公擋了趙貴妃的駕,終於過來陪他數螞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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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陸大人今日辛苦了。」
陸稟看他一眼。「本大人那日都辛苦。」
「那是,那是,滿朝武哪個比得上陸大人忠心耿耿。」
陸稟問他。「賀公公知道今日這棵樹有多少只螞蟻?」
賀公公沒緩過神,螞蟻?
「這些螞蟻今後都要忙了。又要立東宮,又要選賢能,陸某這陣子也該忙了,你賀公公清閒日子也沒了。」
賀公公沉思了一會,剛想說話,就見小太監跑出來,「陸大人,陛下召您進去。」
陸稟沖賀公公點頭。轉身進了大殿,皇帝看著清醒了,皇后臉上也煥發了神采,「陸愛卿,你派了親信跟著蘊兒了嗎?」
「李慎身邊有下官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你查查武官員,看看該挑選那幾位先生教授蘊兒……」
陸稟出來時日已偏西,一天就這麼混過去了,回到他華麗的下處。前院已經是燈火通明,幾個暗雲衛的下屬狗腿的迎出來,顯得這裡還有幾分人氣。陸稟神思有些恍惚,也沒搭理幾個手下,直奔他睡覺的那間屋子,這麼大的宅子裡,他能佔用的也不過一張床的位置。
後院裡沒有女主人,這就是一所冰冷冷空蕩蕩的房子,一個老僕人照料著陸大人的起居,陸大人不肯用丫鬟的,誰能想到權傾天下的陸稟會住在這麼一所宅子裡。
沒有家好多年了。陸稟早就習慣了沒有家的感覺,老僕人給他端來熱飯菜。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不必緊緊地繃著臉皮。陸稟吃了一口歎口氣,他從來就不在乎口腹之慾,也因此不肯另請高明些的廚子,每天都吃著老僕人放在鍋裡蒸熟的飯菜,有滋味也罷,沒滋味也罷了又能怎麼樣呢,全家都死光了,他僥倖的活了下來,這些年他一步步走來,也報了血海深仇,可又能怎麼樣呢,他的親人再也活不過來,他也只能和老僕人相依為命了。
陸稟吃了飯看著跳躍的燭火,玩心忽起,又像小時候那樣用手指迅速的捎過火苗,弄得房間裡忽明忽暗的,老僕人坐在一邊看了他一會,「少爺,你該娶個媳婦照顧你了,老奴不能陪少爺一輩子。」
陸稟忽然笑了,那詭異的笑臉瞬間點亮了屋子,平凡的一張臉也煥發了光彩,笑容一閃而逝,屋子裡黯淡下來,老僕喃喃自語,「都多少年沒見過少爺笑過了,自從夫人沒了。」
陸稟忽然又有點想笑,「陸伯,你說是不是別人都怕我。」
陸伯氣憤的說,「那是他們不識好歹,是他們——」
陸稟按住陸伯的手,幽幽的說,「現在就有人不怕我了,這幾天碰到了好幾個,還有一個十歲的小孩子也不怕我,我是不是老了,變得沒那麼可怕了。」
陸伯腦洞大開,「少爺你想要收養一個小少爺?那孩子沒有爹娘了吧,趕明兒老奴看看那孩子,要是個好的,少爺收養了也好,將來也能有個人為你養來送終。」
陸稟愣了半晌,不由得笑得前仰後合,牽扯著臉上的肌肉,可怕的跳動著,陸伯吃驚的看他,這還是他家少爺嗎?
好容易止住笑,「陸伯你想錯了,那孩子有家,剛找到爹娘,現在他不知道有多快活了。」
越說聲音越小,終於微不可聞,陸伯點點頭不說話了,他的少爺怕是要孤獨一輩子了,陸伯佝僂著腰站起來,「少爺也早點睡吧,老奴可要睡去了,再不睡老奴的身子骨可就禁不住了。」
陸稟沒說話,看著陸伯另外拿了一隻蠟燭,在火苗上點燃,帶著這點微弱的光亮回去了,陸稟知道陸伯說謊,陸伯夜裡常常失眠,甚至還在數九寒天的夜晚出去掃院子,陸伯以為他不知道,他又怎麼能不知道呢。
陸伯和他一樣,也常常被噩夢驚醒,以前他太小在睡夢中哭醒了就緊緊地抓著陸伯,那時的陸伯還年輕,是他唯一的依靠,慢慢的陸伯老了,腰也彎了背也駝了,陸伯還是他的依靠。
陸伯沒什麼本事,連自己的姓都沒有,當年爹娘給他一口飯吃,陸伯就給他煮了一輩子飯,以前是他們太窮,現在是因為他們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