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6.第146章 鍾情 文 / 蝶染衣
彷彿老天也知道今日是個好日子,因此初升的朝陽比往日更加煦暖燦爛,早早驅散了晨霧,照亮了路途。
葉疏煙的腳步匆匆,不多時已經走得熱了起來。
她的俏臉紅撲撲的,就像通往工部那條宮道上,牆裡的梅花一樣嬌艷。
自從唐烈雲為她折的寒梅,變成滿地落紅,那一抹淒美的紅,就留在了她的心裡。每看見這裡的梅花,她總會想起唐烈雲當日那被她冷冷澆熄的動人眸光。
葉疏煙怔怔望著那寒梅,心想:唐烈雲今日會來吧,如果他來,說明他已經對那天的事情釋然,我也不必覺得尷尬。可若是他不來……
想到這裡,從前的每次意外偶遇的情景,就又浮現在她眼前。
不是沒有一絲惋惜。
若她的身份不是這紅牆碧瓦、四方皇城中的人,她真的願意和唐烈雲這樣的溫潤君子做知己好友。
輕輕歎了一口氣,這世上的事,沒有如果,做錯了,也無從後悔,所以才一步也不能錯。
走進工事場時,只見所有的工匠都已經到了,大冬天,這些工匠卻都只穿著一件短褂,因為幹起活來,馬上就會大汗淋漓。
蘇怡睿也除下了官袍,穿著單薄的衣衫,和大家一起熱身,準備待會兒開始搾油。
但偌大的場地上,沒有唐烈雲的身影。
葉疏煙不知此刻自己是該慶幸,不必面對那種讓人尷尬的境況,還是該懊惱自己拒絕得太過分,連一絲餘地都沒有留,以致如今無法相見。
她呆呆立在原地,就連一旁的樹上飄落了幾片枯葉,勾在她的鬢邊,都渾然不知。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聲的問候:「早。」
聽到這個純淨而有磁性的男子聲音,她倏然回頭,髮髻上簪著的步搖「嘩啦」一聲響,甩在她臉上,清冷滑膩。
「雍……」她險些脫口而出,忙向他一拜:「奴婢參見雍王殿下。」
唐烈雲那深邃的眼眸,已經沒有上次相別時的落寞,依然那樣英氣逼人。他多想伸手扶起葉疏煙,因為他實在不願看到她頻頻請安見禮的恭謹和客氣。
「快起來罷,路口風大,怎麼不進去,站在這裡吹寒風。」
他負手而立,金色的晨暉灑在他的肩頭。
葉疏煙暗暗驚喜,唐烈雲沒將那天的事放在心上,再見她還很坦然,依然不掩飾對她的關心。他也保持著適當的距離,讓她不會覺得緊張。
她終於釋然,微微一笑:「奴婢穿著凌才人賞賜的冬衣,走走還很熱,所以絕不會冷。多謝殿下關心。」
唐烈雲也笑著點頭:「棉花是個好東西,若是中原也能產,不必依靠向西域客商購買的話,必定能惠及百姓。」
葉疏煙看到唐烈雲的袍角里也隱隱露出冬衣的一角,知道他也穿著,心裡竟是十分喜悅:
「殿下說的是,奴婢特意留下所有的棉花種子,只等過了年,就能試種。若是讓奴婢僥倖培育出適合中原氣候的棉花品種,那天下臣民,無分貴賤,都能穿上保暖輕盈的衣服御寒了。」
唐烈雲見葉疏煙竟然在為後宮眾人、皇親貴胄們趕製冬衣的時候,便已經存下了棉花種子,已有了這番憂國憂民的想法,他心裡不由一疼,總覺得她小小的一個人兒,操心的事情未免也多了些。
他咬咬牙,忍住心裡的疼惜,說道:
「葉典制立志高遠,心繫百姓,令我想起詩聖杜工部的詩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我朝重文輕武,只因文人有治世之才與憂國憂民之心,能一改唐末至今的混亂頹唐之氣,開創太平盛世繁榮局面。可是這班文臣們多規行矩步,墨守陳規,創新方面,卻還不如葉典制用心。」
葉疏煙聽唐烈雲誇讚她,卻不覺得開心。因為他的言語中,隱隱透露出對皇帝重文輕武的不滿。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親葉臻。
大漢國的文臣武將,其實都是沒有實權的。所謂官,都只代表拿官家俸祿之意。朝官也都是沒有實際崗位,到了需要的時候,皇帝自會親自調派。
葉臻也是散官,沒有任命,不負責任何事務。
只因唐末藩鎮割據、農民起義,五代十國更替頻繁,因此皇帝唐厲風立國後,便想方設法加強中央集權,才造成了武將無戰事不領兵、文臣無政事不任職的情況。
縱然是有滿腔的報國之心,像葉臻一樣,沒有實權,又如何能施展才華?這倒也怪不得滿朝文武。
唐烈雲既是王侯,又是武將,所以心裡多少會有些不滿那些只拿俸祿、無甚成就的文臣。但他是雍王,若和文臣合不來,終究也不好。
葉疏煙雖然怨葉臻對女兒的冷酷,但父親的報國之心,卻不容抹煞。
見唐烈雲對文臣有些輕視,葉疏煙心裡便也有點不大舒服,她垂下如水雙眸,道:
「不知殿下可否聽過一句話,縣官不如現管,無論官職品級有多高,若是沒有實權,就好比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須怪不得朝中文臣無建樹。奴婢只是僥倖分入了尚功局,恰好負責這方面的事務,才有了一個小小的天地,給奴婢肆意妄為,想不到還真歪打正著,做成了點事。」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唐烈雲聞言心驚,驚訝,更是驚喜。
複雜的朝政,滿朝文武的處境,葉疏煙用簡單幾個字便概括了,目光犀利,見解獨到,讓唐烈雲再次瞭解到她過人的心智。
山寺外,她應對歹徒時的慧黠;驛站中,她反擊紀楚翹的果決;殿選時,她故意落選的明智;尚功局,她奇思妙想的設計……這些無一不讓唐烈雲驚喜。
唐烈雲望著葉疏煙,只覺得這樣聰明的女子,世間罕見,卻偏偏像一顆璀璨明珠,落入深宮的泥潭。
她對他而言,就是羽化成仙、醉臥廣寒的月中仙子,只在寂寞月夜,撩撥他的琴弦。
她寧可孤孑一身,用皎潔的清光,灑照世間,卻不會屬於任何人,更不會屬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