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選擇 文 / 葦青青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顧瑤對腦海中突然多出的似乎也屬於自己的記憶有點犯迷糊。這海量的記憶是什麼情況?做個夢的片刻功夫竟然平白的多活了三生三世?顧瑤有點懷疑她就是夢裡正在和兒時好友對弈的八十歲老太太顧瑤,現在才是做夢。掐了自己一下,好疼!
老頭子坐在棋盤對面,輕敲棋子道:「如果讓你選,你要做修行人,還是普通人?」
顧瑤想起夢中修行女子經歷的那些驚心動魄的生死瞬間,和漫長人生中那種如同獨自沉入海底的恐懼和孤寂。破繭成蝶的痛不是所有人都敢於嘗試的。顧瑤打了個寒顫:「我要普通的那個。」
試想海洋中任何繽紛多彩的熱鬧風景都和你無關,你只是一個不屬於海洋水族世界的看客,在水中不斷的緩慢的下沉、下沉。沉向黑暗無盡的孤寂深淵。你的驚恐無助,你的掙扎,你心底的吶喊,魚兒聽到了也不會懂。一直到你碰見和你一樣沉下來的其他人,你忽然發現,其實一個人也可以過的很好,其實你們只是沉向本來就屬於你們的宿命。你開始學著享受下沉中不同層次海水中的不同風景,甚至喜歡上這種不受任何束縛的一個人的自在生活。你早就忘記了,當初你是怎樣的掙扎,怎樣的恐懼在下沉過程中被孤寂的感覺窒息而死,怎樣急切的想要擺脫如同被詛咒了的,永遠形單影隻沒有知己的寂寥下沉。破繭成蝶,從內部突破自己的極限,置之死地而後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嘗試,並且可以成功的。
「也不錯。」老頭子歎息。
顧瑤站起來,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腰部,回憶著夢中下棋的老太太顧瑤的感覺歎道:「哎呦,我的老腰呀。」這是她夢中下棋的時候一直想做卻沒來得及做出的動作。
老頭子滿臉黑線,一副見了鬼的表情道:「看著我的眼睛!」
顧瑤看過去,老頭子那雙完全不像是老年人的黑白分明的、清澈無比的雙眼,此刻似乎變成了一對深潭,深邃無底。顧瑤的視線在深潭中延伸,想窺測潭底的真實面目。意識卻毫無徵兆的陷入了一片混沌,耳邊老頭子柔聲道:「那只是一場夢,是假的。水中掬月,滿捧皆虛影;夢裡觀花,似有香染衣。醒來你還是你,不必追憶那些虛幻的事情。」
這聲音帶著某種奇特的韻律節奏,讓顧瑤昏昏沉沉的非常乖巧,如同回到母親懷抱的嬰兒一樣安心放鬆。幾年以後,顧瑤才知道,這是一種催眠術。被催眠後的顧瑤沒有再被那個夢境困擾,但是有時候,還是會表現出一點點後遺症,比如說話的口氣像個大人。
往後的每個寒暑假,顧瑤都鬧著讓父母同意她去鄉下外婆家住。老頭傳授的吐納方法也漸漸增加了很多內容,比如感受天地自然之氣,靜守心神,甚至還有配套的步法口訣等等。顧瑤每天堅持呼吸吐納,但是對於步法等等都是稀鬆的練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對於老頭贈送的明顯帶有宗教色彩的書籍,顧瑤有時候當故事看,有時候也會懷疑他們是真實有效的。但是一切都只是設想,老頭從來沒有明著承認過有唯物主義辯證世界觀以外的東西存在。顧瑤的好奇心也慢慢的被磨平,因為追問的多了,老頭只會歎息一句:「真的遇到了未必是好事。有多大的能耐就要擔負相應的責任,還是做個幸福的普通人好。」
和所有故事裡的主角不一樣,顧瑤既沒有突然遇到一個高人師父,從此名師出高徒;也沒有因為得到珍藏修煉秘本,從此可以參與拯救世界的重任。雖然老頭子貌似確實是一個高人,也確實給了顧瑤幾本秘籍孤本。
日子還是那麼平淡的過著,小時候的毛病也沒有因為長期吐納練氣而消失,顧瑤依舊記性不好,沒有方向感,是個超級路癡。顧瑤的母親是大學老師,父親是同一所學校的後勤。家裡住著那種學校統一分配給老職工的老單元樓,就在校園裡。從外面看,每一戶都非常相似,住在三單元201的顧瑤,已經不知道多少次錯按過二單元201的門鈴。晚上散步時,打的強光手電筒,光線也不知道驚飛過多少對大學裡談戀愛的鴛鴦情侶。按顧瑤自己的說法,她視力很好,其實不需要晚上打手電的,但是她怕太黑了別人看不見她。以至於讓她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比如非禮勿視的那種。
女孩子總是長大的很快,轉眼顧瑤也要去大學報到了。長期依法修行的顧瑤皮膚非常好,如同嬰兒般白皙柔嫩,配上本來就精緻的五官,出落的越來越漂亮。而且嗅覺異常的敏銳,視力和聽力也遠遠超出常人,輕盈婀娜,走路無聲。但是沒有顯出任何其他特異的地方,除了有點不著調的性格。
九月,街道樹呈現出黃綠、綠、金色、紅色的顏色分層,非常有觀賞性。正是一年中難得的適宜季節,不冷不熱,秋高氣爽。顧瑤一個人帶著行李箱上了班車,為了不在父母眼皮子底下進行大學生活,顧瑤選擇了鄰市的一所重點大學。新生報到,父母都很忙,再加上她一向自立,所以只有閨蜜鄧玲玲相送,鄧玲玲報的大學,開學時間還要晚幾天。
班車裡有點悶熱。鄧玲玲煽情的說了一長串賺得顧瑤感動的眼淚狂飆的話語之後,瀟灑告辭。顧瑤看著那些由父母幫忙拿著行禮,溫馨的說著話,陪著坐車,將要一路被護送到學校的同齡人,忽然有點羨慕,女孩子太自立,也許不是件好事。
班車發動的同時,有一個黑衣男子趕上車來,朝著顧瑤旁邊的座位走來。顧瑤感覺周圍空氣冷下來,剛開始以為是因為車子發動空調開了,但是顯然這種冷和空調的感覺不一樣。顧瑤直直的盯著走過來的那個人,黑衣黑帽,全身都捂得很嚴實,只有臉上漏出來一小部分暗色皮膚。帽簷壓的很低,看不清眼睛,隨著他在旁邊坐下,顧瑤聞到一股說不清的味道。好像在哪裡聞到過,但是更潮濕更陰冷,還帶著一股子讓人難忍的腥臭。
這是什麼味?顧瑤有點窒息,以手掩鼻,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快要冒出來。可是看車上其他人的表現,顯然沒人聞到,嗅覺太靈的悲哀啊。顧瑤經常懷疑老頭傳授給她的修煉方法有問題,這種程度的靈敏嗅覺,是要修煉成警犬的前兆嗎?
根據老頭子被「追捧」為神經病的遭遇,顧瑤很小就知道,人是排異的動物,不要表現的太特別,比如別人都看不見聽不見的東西,你非要表示你可以看見聽見,那被人當異類排斥也不奇怪的。比如現在,顯然大家都聞不到,那唯一能聞到的顧瑤,就算喊出來也沒有人會附和,只會讓大家覺得這女孩有病。
眼觀鼻,鼻觀心,減少呼吸次數,收斂心神。顧瑤努力讓自己不因為這種異味煎熬,竟然進入了類似於平常吐納修行時的空靈狀態。
「咦?」黑衣男子似乎注意到了顧瑤的變化。他朝著顧瑤靠過來,近距離觀察顧瑤。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越靠越近。
陰冷潮濕的異味撲面而來,眼看黑衣男子就快貼到自己身上了,顧瑤再也忍不下去,使勁推了男子一把:「你走開!啊……」驚呼剛出口就戛然而止。顧瑤視線所及之處,是方纔她用勁推黑衣男子,男子的帽子歪斜,露出的半邊腦袋,上面長滿青苔,很難相信這是一個人的腦袋,正中有一個難以形容的傷口,青黑污濁的邊緣,裡面血肉模糊,可以看到灰色白色交織的腦花上有蛆蟲爬進爬出。顧瑤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可怖的傷口,心中一驚,這樣的傷口在腦部,他是活人嗎?驚懼到極點,都忘記了繼續驚呼。就在顧瑤驚懼的一瞬間,一股陰冷的氣場包圍了顧瑤,顧瑤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被這種氣場壓迫,她喊不出聲音,也動不了。
胃裡一陣劇烈翻騰,可惜動不了,不然噁心反胃必定蓋過恐懼,她肯定已經衝到一邊狂吐不止了。被陰冷詭異的氣場包圍著,恐懼的時候無法驚呼也無法逃離實在是一種折磨。無法指揮自己的手腳,全身上下唯一還能操控的只有嘴巴,可是張口卻發不出聲音,無法驚動其他的任何人,如同最真實的夢魘。
顧瑤驚的身體僵硬,然而恐懼只持續了一瞬間,她就徹底冷靜下來,她想起來了,有一年鄉下鬧鬼,死了幾個人,公安破案未果,老頭子半夜不知去哪裡挖出一副前朝棺材擱在廟裡,鬧鬼事件才平息下來,那口棺材就散發出這種味道。老頭子講故事的時候說過,陰物鬼道害人的威力,和人心對它們的畏懼程度成正比。剛才黑衣男子應該就是乘著她心神驚懼失守的瞬間制住了她,所以這個時候不能畏懼。顧瑤寧神守虛,果然感覺陰冷的氣場減弱了一些,手指可以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