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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章 斷炊炒谷子 文 / 啁啾

    好幾十畝水田的谷子擺在地壩,堆了幾尺來高。收谷子累人,曬穀子亦累人,關鍵還是沒地方晾曬。家家戶戶都有谷子,還要曬沒干的花生、豆子,哪有空位置給別人用。等大家的地壩騰出來,節令一過,沒了大太陽,再大的地方都不能把谷子曬乾。

    谷滿倉這幾個字聽起來很爽,很喜人,但前提是那是干谷子滿倉。一不留神,到嘴邊的谷子就會因為沒有得到充分的晾曬而發芽生蟲甚至發霉。有的人吃著香噴噴的大白米飯,卻不知道得米飯的過程是何其的艱辛!

    濕谷子堆了一地,但找不著地方曬,世界上沒有比這更悲催的事了。

    劉三看著幾尺高的谷子,愁得不整晚整睡不著覺。

    凌晨起來,拿了木刮板,一遍又一遍地把谷子翻晾。沒有太陽,這樣基本上是做無用功,至多把谷子的水汽晾走了些許。

    春花一早起來,看見老爹睜著一又黑漆漆的熊貓眼,嚇了一嚇。

    春花娘發愁,道:「這幾天太陽倒還好,就怕突然下起綿綿雨來,只好生火炒谷子了!」

    春花感興趣地問,「炒谷子?怎麼炒,不糊嗎?不黑嗎?煮的飯是不是有焦味兒?」

    春花娘不由笑道:「你爹想出的歪主意呢。那時節還沒春月春雪呢,頭年收不好,第二年二三月分就斷糧了。青黃不接,到處借糧食續命。熬到七八月,除了井水,家裡再也找不到一口吃的。還好那時候谷子黃了。我們倆等不急打穀子了,直接拿了鐮刀割了一簍子谷穗兒回來,準備搓了粒兒舂米吃。谷子沒曬乾,舂出來只是米漿。可谷子曬乾至少也得兩三吧。要真過個兩三日,我們就要餓成人乾兒了。」

    幾個小的都聽得入神,連陳夫子都聽住了,從泛黃的書頁中抬起頭來看了春花娘一眼。

    春月等不急,道:「娘,莫出神呀。快說說後來怎麼辦的。」

    劉三臉上顯出得意的神情來。春花娘看了就笑道:「還是讓你爹來說吧。」劉三復又握了刮板刮谷子。

    春花娘便繼續道:「你爹說,『嘿,活人難道給尿憋死了,讓我來搞!』我是一點都不相信你爹能想出什麼好法子,心裡想,看你能怎麼搞,你能用手把一顆顆谷子剝開挑也米來不成。結果呀,你爹把谷粒全倒時鐵鍋裡,叫我燒火。他來炒谷子。結果還真把谷子炒干了!舂出的米和曬乾的還真沒啥區別!」

    春花笑道:「老爹盡能想出歪主意,結果歪打正著,回回都能把事情給做好了。」

    劉三聽得嘴巴不由自主地裂開,合都合不攏來。

    「其實我那時也就是試一試……」

    鄰居過來了,打斷了劉三炫耀的話,「老三,我家谷子曬得差不多了,騰了半邊地壩出來。你用唄!」

    劉三喜得一躍而起,顧不得說話。挑了兩籮谷子風風火火地跟著鄰居走開。

    這樣下可真不是個事兒!鄰居家的半邊地壩能有多大點,對於成山的濕谷堆,不過是杯水車薪。

    春花四處一轉悠,就有了主意。

    收割過的稻田很平坦,經過一個大夏天,田里的水被蒸發得一乾二淨。一些地勢高一點的田都幹得龜裂了。把稻草鋪在田里,再灑上薄薄的一層谷子,不是就能幹了嗎!雖然難免會灑落一些谷子,但總比堆在那裡發霉好吧。唉,又要想起現代的農產品乾燥設備了。春花搖了搖頭。果斷回家!

    把干了的水田盡可能地打理乾淨,再墊上稻草,劉三家就這樣曬起谷子來。

    人們已經不對劉三一家時不時的抽風表示驚奇了。只說這辦法還可好,就是麻煩,還很累人。

    再麻煩再累只要能解決問題就行!

    等我家修了大房子,一定要修一塊超級無敵大的地壩,可以曬一萬斤谷子那麼大。

    春花揮霍著汗水,累得咬牙切齒。

    難道就這樣順順利利把谷子曬乾了嗎?nonono,世界上沒有那麼便宜的事!

    劉三家成堆成堆的谷子碼得那叫一個高,路過的人誰見了不會眼紅啊!要不是怕得罪了天上的神靈,大家都想學學春生娘順手牽羊了。

    因為谷子多,曬得寬,家裡人少,非常地不好看顧。現在又不是路不拾遺的年代,總要防著那些小偷小摸的。

    村裡總是有無賴一流的人物存在的。

    小雲氣沖沖地攆著劉板凳,口裡罵道:「你這個狗屎,偷我家谷子要遭天打雷劈的!偷稻娘子家的東西,也不怕鬼神半夜來找你!」

    小雲在劉三家呆久了,也學著了春花娘的王霸脾氣,遇事就嗓門老大地嚷嚷。

    劉板凳哪怕她,端著半撮箕谷子,調笑道:「小姑奶奶恁大聲,又不是你的谷子,莫多管閒事。等夜來了哥哥找你呀。」

    阿生扛著刮板看見,氣得揚起手中的東西就朝劉板凳衝來。

    劉板凳根本不怕他,一邊走一邊還羞他,「弱雞兒似的人兒,也敢學咱們舞槍弄棒……」

    還是二壯聞聲,操了把鋤頭跑出來,才嚇走了劉板凳。

    對這種無賴,打罵都那樣,人家光腳不怕穿鞋的,你打了罵了不過是跟自己生閒氣。只好增加看場的人次,把春月春雪也加進看場的大隊伍中。連生產了沒多久的春花娘都抱著奶娃娃上陣了。最後一個人在家的夫子都幫著看回地壩。

    劉老頭很著緊大孫子,怕太陽大曬壞了,撐著傘過來遮孩子。

    這天,有福有壽(大小雙)哭得著實厲害,春花娘又想去看場又要帶孩子,左右為難時,劉老頭出現了。讓春花娘在家帶孩子,他過去看場。

    劉老頭搬了把椅子,擱在樹蔭下,躺在上面昏昏欲睡。

    曬穀場的視線死角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劉老頭眼睛猛地一睜,輕腳輕手地摸過去,看見春生娘正提著老大一個麻布口袋裝谷子呢。

    劉老頭不聲不響,居高臨下,拿兩雙老眼靜靜地看著。

    春生娘忽然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惡感,悄悄抬眼兒一看,嚇得一屁股蹲兒坐在地上,臉驀地漲得通紅。

    劉老頭靜靜地看著春生娘的手。

    春生娘飛快地將雙手背在身後。

    劉老頭靜靜地看著大麻袋。

    春生娘又伸出手抖抖顫顫把麻袋翻了個底兒。

    劉老頭靜靜地看著路。

    春生娘垂頭喪氣地提著麻袋走了。

    這場默劇除了當事人之外誰都不知道。

    不過十天,秋雨就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接下來的天氣就是時而雨時而晴的,要麼就是陰,反正是不適合曬穀子了。

    這十幾天,劉三累得像條狗,心裡惦記著坡上的稻草,卻實在是沒有力氣去收了。

    劉三發下話來,山上的稻草,幫了他收谷子的,誰願意要誰就去背。

    稻草也是一種財富啊。

    村人一窩蜂地去背稻草,不過半日,松山的稻草就被一搶而空。

    劉老頭心裡還不高興,也去搶了幾捆稻草,路過劉三家,還罵,「勤儉持家,勤儉持家,就是那大地主也沒有你這樣大方的!鋪張浪費,發再大財,甩手就拋撒乾淨!哼!」

    劉三訕笑道:「爹你家裡沒谷草了嗎?去水田里拿幾個便是了,何苦大老遠去松山拿。」

    「這是我自己去撿那沒人要的谷草,不算在孝敬的分例裡。」

    「是是是,趕明兒我去挑些給你送家去。」

    「這還差不多!山坡上的谷草不要了,水田的谷草也不要了嗎?」

    「要要,不要這個冬天燒什麼。太忙啦,沒時間收松山的谷草啊,就算收回來,我們也用不完啊。」

    「你用不完,你爹用得完!谷子都曬乾了嗎?多曬曬,那麼多谷子堆倉裡要生蟲呢。」說著,劉老頭又想去看看谷滿倉的盛況,丟下挑的谷草,抬腳就往劉三家走。

    劉三禁不住得意地笑,「天天都有人來看我們家的谷堆,呵呵,都說只有地主家一年才收得到這麼多谷子!」

    劉老頭盯著快碼到屋頂的穀倉,雙眼放光,臉上是從未有光的喜悅和欣慰。

    「我想賣些糧食,換成錢,好修房子。家裡太多谷子,怕爛掉,又怕吃不完,等明年收谷,就是陳谷子不好吃了。」

    劉老頭饑慌年間生的人,最聽不得賣糧食,火大道,「賣什麼糧,你不吃陳谷子我吃陳谷子,沒飯吃的時候,觀音土都要吃呢,還嫌陳糧。」

    劉三雙手一攤,「明年還打算開梯田,比今年的谷子收得還多,往哪裡放?不賣了,只有放霉了。」

    「人家大地主家修偌大糧庫,只有進沒有出,從來沒有聽說賣過谷子的!就算要賣也要等到來年青黃不接價高時,現在急著賣什麼!先存個十年八載的口糧,再來說賣糧!」

    十年八年?年年吃蟲谷子嗎?果斷轉移話題。

    「爹,家裡谷子都曬乾了,我打算明天稱糧,你看是用我家的秤呢還是用你自己的?」

    不同的秤稍微有點出入,大秤稱重的,小秤稱輕的,越小的秤越精確。還有人在秤桿上秤砣上做手腳的。所以一般人只相信自己的秤,不信任別人的秤。

    「用你家的吧,大秤一秤就稱了。反正年年你都稱了多的給我。」

    「我稱新谷子與你。你要不要換點新谷子吃?老谷子留著喂鴨生蛋吃!」

    劉老頭斜了劉三一眼,「好,你明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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