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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章 不臣之心 文 / 弱水千流

    翌日天剛亮,妍笙便教音素從床榻裡拎了出來,梳洗妥當便要往何陽渡去登寶船。

    這日天氣極好,碧波映襯藍天,澄汪汪的一片,當真是水天一線。淮河是大運河,可謂大梁的黃金水道,漕運往來離不得。立在渡口上望過去,遠遠便能看見碼頭上赫然矗立著一尊龐然大物,船頭高高昂起,船尾翹起極高,上上下下足有六層,船首雕刻大蟒面,猙獰駭人,兩舷有大鵬浮雕,恢弘大氣,氣派如山。

    陸妍笙果真成了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望著大寶船怔怔地出神。從前便知道大梁的皇室最講究排場,卻不知講究到了這份兒上。

    玢兒在一旁搡她的肩膀,也是興奮得不行,雀躍道,「娘娘,您說這艘船這麼大,人坐上去是哪樣的景致啊?」

    妍笙翻了個白眼不想理她,心道你問我我問誰。

    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三人回過頭望過去,只見一個十四五的少年朝著她們走了過來,一身的廠臣裝扮。妍笙微微瞇了眼,自然一眼認出這是小桂子桂嶸,嚴燁最心腹的好徒弟。

    她對桂嶸沒什麼好感,大抵是因為上輩子那封賜死她的詔書是他來宣讀的,她在內心深處將他也視作了害死自己的兇手之一,是以重生過後也沒有給過桂嶸好臉色。

    小桂子領著幾個廠臣朝她們走過來,待走近了,方給妍笙揖手行禮,恭敬道,「奴才給貴妃娘娘請安。」

    陸妍笙淡淡嗯了一聲,側目朝四下裡張望一眼,並沒有瞧見嚴燁,便隨口道,「廠公呢?」

    桂嶸弓著身子回她,「回娘娘,師父還有些事得料理,特地命了奴才來伺候娘娘先登船,他老人家隨後便到。」

    她挑起左邊的眉毛,幾乎脫口而出,「廠公還有什麼事要料理?」問完便又後悔了,嚴燁的身份特殊,這回出宮指不定還領了太后的其它旨意,她不該有這麼一問,因又話鋒一轉道,「罷了,還請桂公公領本宮登船吧。」

    桂嶸應個是,忽然又抬起眸子看向妍笙,問道,「娘娘過去沒乘過船吧?」

    妍笙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卻也只是頷首,朝他回道,「並不曾坐過船。」

    小桂子卻裂開嘴笑起來,一張白淨稚氣的臉上綻開一副大大的笑顏,他伸手從懷中摸出了一個香囊,給陸妍笙遞了過去,笑道,「娘娘是頭回乘船,大淮河裡浪去浪來的,指不定會教您暈船受累,師父特地給娘娘備下了這個藥囊,裡頭的幾味藥材都是專治暈船的,娘娘戴在身上,必有用處的。」

    陸妍笙有些怔忡,只訥訥地從他手裡將藥囊接了過來。

    桂嶸這才又朝她恭恭敬敬地比了個請,伸手指向大寶船上放下來的木梯,神色恭謹道,「恭請貴妃娘娘登船——」

    玢兒同音素便一左一右,攙扶著陸妍笙一步步上了木梯。上了甲板,只見週遭儘是佩刀的廠臣,滿面威儀玄衣華服。桂嶸在後頭跟上來,領著三人和一眾宮娥到了後船艙,裡頭亮堂寬敞,珠簾垂下隨風微動,擺設竟同她入宮前的閨房極其相似,椅子桌子皆是質量上乘的花梨木,奢侈到了極致。

    陸妍笙新奇不已,立在艙中央環顧四周,訝然地笑道,「船上同地上也沒什麼不同。」

    桂嶸在她身後揖手,笑道,「回娘娘的話,師父怕您不習慣,這處艙房是特意照著您沛國府的閨房佈置的。」

    她面上的笑容驟然一滯,好半晌方才低低道,「難為廠公這樣有心,還請桂公公替本宮帶話給廠公,教他費心了。」

    小桂子正要開腔,卻見艙門的珠簾外頭走過來一個挺拔修長的身影,背脊筆直,修身玉立。那人打起珠簾走進來,朝立在艙中央的陸妍笙躬身揖手,「臣給娘娘請安。」

    妍笙側過眼看向他,見是嚴燁,不由整個人都有些不安起來。這股不安來得莫名其妙,可就是教她沒法兒忽視。她腳下的步子朝後退了一步,吸了口氣方才說,「廠公不必多禮。」

    嚴燁這才應了個謝,緩緩直起了身子。他抬起清冷的眼淡淡環視一周,悠聲道,「臣只去過娘娘的閨房一次,只隱約記得個大概,若有什麼不周,還望娘娘多包涵。」

    這人忽然這麼客氣,倒教她萬分不好意思起來。能這麼為她著想已經是難得了,她心裡是感激的,那裡還會有什麼不滿意,妍笙有些無措,搓了搓手朝他尷尬地笑笑,「廠公言重了,您這樣盡心,我哪裡會有什麼不滿。」

    嚴燁有略微的訝然,眉宇微微蹙起,朝她揖手道,「娘娘,臣惶恐,如何受得起您一個『我』字。」

    陸妍笙也覺察到了自己方纔的失言,只悻悻地笑道,「本宮省得了,無論如何,還是謝謝廠公。」

    這回倒是他覺得有些稀奇,這丫頭在他面前張牙舞爪慣了,乍一見她這樣靦腆,倒令他感到新鮮。嚴燁勾起唇角,森冷的眼中也浮過一絲笑意,又朝她道,「要起帆了,臣陪娘娘去外頭看看?」

    她略想了想,接著便頷首應了。嚴燁因上前極為自然地托她的手,她也難得地沒有推脫抗拒,兀自任他牽著出了艙房。掌心裡的手那樣小巧精緻,柔軟而溫暖,他握著那隻手,只覺有絲絲的暖流順著掌心流遍全身,說不出的適意。

    兩人上甲板時,將巧見十二道大帆揚起來,淮河上的風比任何地方的都更大更猛,大帆在風裡獵獵地響,一道翻飛起來的還有嚴燁曳撒的袍角,他的五官深刻如白玉,臨水而立,有種說不出的風華氣度。

    妍笙朝他看過去,腦子驀地想起「臨江仙」這三個字。當初始終不大理解這個詞牌名,此時將這三個字同嚴燁放在一處,竟覺得格外適宜。

    淮河的水澄澈得像是一片明鏡,在陽光下反射出絢爛的光芒。她側目定定地看著嚴燁,在陽光的照耀下,他渾身都像是能發光似的,耀眼奪目。妍笙朝他走近一步,河風吹揚起她耳後的青絲,絲絲縷縷拂過他的手和頰,夾雜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妍笙仰頭看著他,直直地望著他的眼睛,忽而低聲道,「廠公能否回答本宮一個問題?」

    嚴燁的眸中劃過一絲流麗的光,他垂著眼看她,半瞇了眸子微微蹙眉,「不知娘娘有何示下?」

    她唇角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容,眸子晶亮亮的,朱紅的唇一開一合,朝著他的耳畔一字一句道,「廠公毒害聖上,坐觀文臣武將兩黨相爭,可是有——不臣之心?」

    耳旁的風聲呼嘯而過,陸妍笙的聲音輕柔嬌弱,卻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傳入他耳中。嚴燁微抿的薄唇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迷離的眸子深處卻是冰雪一般森寒,他垂下眸子看著她,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一片的坦然,含笑的眸子從未有過地堅定,直直地看著他。

    嚴燁清冷的眼微微瞇起。

    陸妍笙這個女人,似乎永遠學不聰明,又似乎永遠都太聰明。他端詳她良久,忽而一笑,疏風朗月一般,修長如玉的食指豎起來在唇間,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柔聲道,「娘娘,這樣的玩笑不好笑。」

    她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從那雙眼裡讀出一些東西。然而沒有,什麼也沒有。嚴燁把所有的心思掩藏得太好,根本露不出任何破綻。

    嚴燁當然知道她在試探自己。他的道行比她高深了幾百年,她的這點小心思如果都看不破,恐怕他早死了幾千次。與此同時,他又感到一絲詫異,詫異自己竟然沒有絲毫的惱意。

    他心底暗自嗟歎,自己對陸妍笙似乎永遠都有消磨不盡的耐心,她在他心裡似乎與別的人有些許的不同,儘管只是輕微的一點,卻仍是教他感到驚訝。

    她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怵,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擱似的。這時船已經開動了,雖然緩慢,卻仍是教頭回坐船的人感到了不適,譬如說陸妍笙。她捂了捂心口,只覺胃裡似乎在翻江倒海,一股股地順著喉管要往外冒出來,一陣兒一陣兒的。

    嚴燁也覺出了一絲不對頭,垂著眸子凝視她愈發蒼白的小臉,在剎那間明白過來,因上前走近幾步,格外自然地伸手撫了撫她的背脊,蹙眉沉聲道,「小桂子沒有把藥囊給娘娘麼?」

    這話倒是提醒了妍笙,她也反應了過來,頓時有些尷尬,自己這是暈船了麼……

    她在懷裡摸索了一陣,拿出了那個專治暈船的藥囊,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嗅了一口氣。濃郁的藥香直達肺腑,暈沉沉的腦子似乎也跟著清醒了不少,雖說仍舊不舒坦,可到底不想吐了。

    妍笙略略緩過來幾分,便將藥囊收了起來,朝嚴燁道,「多虧廠公思慮得周到。」

    嚴燁的下巴微微抬起,漠然的眼仿似俯視眾生,卻對她緩緩說,「娘娘安康,是臣的福分。」

    作者有話要說:求評論,求花花,求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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