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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章 四品夫人 文 / 弱水千流

    幾日下來,妍笙的身子已經好了許多,嚴燁也果然依言每日都來探視。

    經過前頭好幾回的前車之鑒,她對他有諸多顧忌,隨時見著他都小心謹慎生怕這人又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舉動。萬幸的是之後一些日子他都很是規矩,沒再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來。宮裡的太醫仍舊會過來為她請脈,除卻調養她的身子外也為她膝蓋上的傷處換藥,因著諸多人的悉心照料,妍笙膝蓋上的腿疾也好了半數,已經能自己走路不讓人扶。

    乾西二所裡的嬤嬤宮娥們都是宮中的老人,貫是在乾西五所裡服侍入住小主的。經她們眼皮子底下過的小主多如過江之鯉,什麼樣的人都見過,在後宮之中,女人的樣貌是最大的砝碼,在這一點上,二所裡住著的這個小主可謂佔盡先機。

    更何況,還有嚴廠公奉了皇后娘娘的手諭每日來探視,可見她的來頭也不小。宮裡都是人精,明眼人沒有一個看不出,這個陸家女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

    瞧出這一點的並不只宮人,還有同樣住在五所宮苑的小主。

    在妍笙抱病期間,統共有四個女人來探視過她。臨安大戶出身的千金自矜身份,是以這四個都是些地方官宦的女兒,小門小戶沒見過什麼世面,見她時總有幾分畏首畏尾,說話時總是愛往她的臉上瞄。

    妍笙心裡覺得滑稽,知道這些姑娘是羨慕自己的這張臉,卻也只是笑笑而過。這些女人心裡在想些什麼她一清二楚,自己身上有太多份量足的籌碼,單是沛國府嫡女這一條便能壓死無數人,更別提嚴燁對她的「格外照拂」了。旁人艷羨她,她卻滿心是悲涼,抬起眼望窗外,想到了今日便是冊封詔書下來的日子。

    這日是臘月十八,又是一個冬日裡難得的暖陽天,陽光燦燦的像是金子,天空中偶爾還能瞧見幾隻飛鳥,從偌大的紫禁城上方掠過,不留一絲痕跡。

    她心頭惶惶然,對未來的迷茫不安幾乎教人窒息,她覺得無力而悲哀——重活一輩子又如何呢?她不想同嚴燁打交道,卻還是一步步走進他設下的局,她也不想入宮,費盡那麼多心思最後還是進來了。自她重生以來,雖有許多事都變了,大軌跡卻還是一樣,陸府同東廠結交,文宗帝病重,自己被送入皇宮用以鞏固陸家在朝堂上的地位。

    照著這樣下去,一切還是會走向和她上一世一樣的結局……不!她眸子陡然一凜,十指尖銳的指尖深深刺進掌心,不能讓一切重蹈覆轍,她一定要想法子讓父親從兩黨之爭中抽離!心中雖如是想,她卻知道這有多難——

    權利是世間最甘美的毒藥,一旦沾上邊難以自拔,她的父親大半輩子都處在高位上,手中大權哪裡又是說放就能放的呢?

    愈想愈覺得心慌,恰是此時,寢殿殿門卻被人推了開,玢兒的小臉紅撲撲的,立在殿門處,一雙晶亮的眸子裡瑩瑩的,神色帶著某種熱切同期待,朝她說,「小主,司禮監的秉筆來了,說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來宣冊封的懿旨,正在五所外頭的空地上候著呢。」

    陸妍笙心頭一沉,該來的還是來了。她的眸子半合上又睜開,靠在黑漆螺鈿牡丹花衣櫃上的身子動了動,徐徐站直朝殿門處走過去。玢兒沒注意到她眼底的悲涼,只扶過她的右臂便領著她走出了二所寢殿殿門。

    外頭的陽光真是好,照在人身上只覺得溫暖非常,萬里晴空沒有一絲雲彩,就連叫囂了多日的冬風似乎都偃旗息鼓。她身上披著雪絮絳紗披風,手中還捧著一個累絲鑲紅石手爐,在耀眼的陽光下半瞇了眼,瞧見另四所的小主們紛紛走了出來。皆是一派的盛裝美顏,粉面姣柔。

    於她們而言,今天是個意義非凡的大日子,待詔書一下,她們便是正經宮妃了,從此能承皇寵雨露。宮裡對外宣稱的是皇帝抱恙,卻從來沒有說具體病重到什麼程度,除卻幾個內閣大臣知曉其中內情外,其餘的人家興許還指望著女兒能從此能得皇帝的青睞飛上枝頭呢。

    這些小主們自然也是同樣的心思。

    陸妍笙心頭覺得有些奇怪,為何四大世家裡頭只有她一個陸家女被送了進來。轉念卻又明白了幾分,陸府如今如日中天,大概其它三戶也不想平白因這樁事和陸家起爭端。她瞧著那些那些嬌麗容顏上的雀躍同期待,心頭冷冷地勾起個笑。

    「諸小主接旨——」領頭捧明黃錦緞的內監高聲道。

    秉筆內監是宮中太監裡的二把交椅,僅次於嚴燁這個掌印。不過秉筆素來只管紫禁城的內事,權利遠遠不及掌印來得大。如今的這個秉筆,若是陸妍笙沒記錯,應該是姓程,名程越安。上輩子她同這個秉筆的交道不多,只隱約記得這是個比河裡的鯽魚還滑溜的人物,本事也不是沒有,只那一張會拍馬的嘴卻讓人記憶最深刻。

    她垂著頭,和一眾人一起緩緩跪下了身子。除了陸妍笙外的九個小主屏息凝氣,彷彿接下來要聽到的不是冊封的懿旨,而是宣判她們命運的生死簿一般緊張。

    「吏部尚書方巖之女方若水,冊正七品常在,賜居常和軒。」

    「左政使石榮之女石秋白,冊從七品選侍,賜居御景閣。」

    「鴻臚寺少卿洪利正之女洪襄茹,冊正八品采女,賜居常和軒。」

    陸妍笙低眉斂目地聽著,腦中卻忽地覺出了一絲怪異。殿試那日她一門心思琢磨其它還沒發覺,今次聽了秉筆內監宣旨念名字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回留牌子的十個女人似乎同她上輩子記得的不大一樣。想到這個,她大感困惑,又不著痕跡地抬起眼朝那九張面孔瞧了一眼。

    果然,裡頭只有一兩張熟識的,妍笙微微蹙眉。她依稀能記得,那兩張臉分別是方若水和石秋白,將來都會爬到貴嬪的位置上。

    心頭正思索著,程越安卻已經唱到了她的名字,聲量高昂字字清晰,「沛國公陸元慶之女陸妍笙,冊正四品夫人,賜居永和宮。」

    此言一出,整個空地上方的空氣都凝結了一般,眾女紛紛抬眼朝她望過去,心頭暗道——才入宮還未承歡便被冊為了夫人,果真是好大的體面呵!玢兒跪在妍笙身後禁不住抿嘴笑起來,真是太好了,自家小姐就是不一樣,旁的小主被冊了位分也還是小主,哪像她家小姐,轉眼就要教人改口稱娘娘了!

    陸妍笙卻很是震驚,甚至有點反應不過來……夫人?怎麼會是夫人呢?自己上一世分明是被冊為了貴妃啊。她的眸子微動忖度了一番,瞬間又明白了過來,想是因著自己的腿疾吧。那日殿試她還走不得路,一瘸一拐的樣子定同什麼娉婷婀娜巴不上邊兒,是以皇后才賜了她一個夫人,正四品的位分既高於同入宮的小主又不至落人話柄。

    眾宮人已經叩首謝恩,妍笙拜完之後便被玢兒扶了手緩緩站起了身子。

    程越安暗暗打量眼前的少女一番,眼珠子轉了轉便上前幾步朝她揖手,神情之中有幾分討好的笑意,恭賀道,「奴才恭賀娘娘大喜。」說罷微微抬首,殷切地看著她,「娘娘,永和宮同乾西五所距得遠,繞過御花園還得行一盞茶的功夫,廠公吩咐過了,娘娘腿腳不便,特地給您備了轎,正在宮道上候著呢。」

    妍笙心頭一沉,含笑看他一眼,「有勞程公公了,也請公公替我謝過廠公。只是我還有物什要收拾,煩請公公稍等。」

    啐,方纔還是小主,轉眼間就成了娘娘,還有轎子能坐,真是太過招搖了。幾個同入宮的少女聞言皆是氣不打一處來,心頭不滿卻又不好表現出來,只悶聲悶氣地各自回屋收拾。

    程越安何等乖覺,聽出了她自稱「我」而不是「本宮」也沒有糾正,只笑著朝她做了個請便的手勢,「奴才去外頭等著娘娘。」

    妍笙點點頭便旋過身朝二所走,玢兒不明所以還在暗自欣喜,笑盈盈道,「廠公真是為娘娘想得周到,還特地著人備了轎呢。」

    她聞言卻皮笑肉不笑,「果真周到。」

    初入宮時最忌引人注目,嚴燁在宮裡呆了這麼多年,這個道理不會不清楚。此番卻故意施派轎子來接自己,她不過才將被賜位分,雖被封了夫人到底也只是個新人,恐怕整個大梁也沒有過這樣的先例吧。

    她暗暗咬牙,埋著頭一聲不吭地等玢兒為她收拾東西,妥當後二人復又踏出了乾西二所的宮門。宮道兩旁是朱漆的紅牆,青石路中央端端正正地擺著一頂大轎子,妍笙心頭暗罵一聲,玢兒卻已經上前替她打起了轎簾,她無奈,只得彎腰進了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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