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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章 詭雲突湧 文 / 弱水千流

    大梁建國三百餘年,是太|祖皇帝是異族人手裡搶來的江山。國力鼎盛的日子也曾有過,到了第四代國主手裡便漸漸開始走下坡路。高宗皇帝開設錦衣衛同東輯事廠,專門培養了大批廠臣為朝廷效命,用以緝查大梁各地的朝臣動向。錦衣衛同東廠相互牽制,後來錦衣衛沒落,朝中的大權大部分落入了宦官手裡,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興大獄,殘害忠良,朝野內外捏著鼻子都能嗅見一陣血腥味兒。奸宦當道,國無寧日。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百年之久,到了文宗皇帝李延這一代卻漸漸出現了些變化。倒不是李延多麼英明神武,而是朝廷裡的文臣武黨開始分起了派,結黨營私暗中內鬥,逐漸將東廠手裡的大權分走了不少。

    大梁的江山不穩,勳貴圈兒裡自然也不太平。文臣一黨中屬陸、秦、劉、林四大世家尤為顯貴,其中又以沛、諍二位國公的陸家居首。武將一黨當首者是劉家姑爺,手握虎符的瑞親王,當今皇帝的親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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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光一十六年。

    太陽將將滑下山頭,宮裡便有內監出來掌燈。撐著蒿子將一排排的風燈掛上簷,經夜風一吹便飄飄搖搖地擺動,有幾分淒涼之態。

    養心殿裡頭立著許多人,幾個內閣大臣惶惶不安地在寢殿外打望,脖子伸得老長,生怕將寢殿裡太醫的話聽漏半個字似的。

    明黃的牙床上躺著一個年近四十的男人,雙眸半睜半閉地虛掩著,眼珠子已經不那麼清明,隱隱有幾分渾濁。臉色蠟黃一片,怎麼瞧怎麼瘆人。太醫院的掌事太醫佈滿褶子的面上愀然作色,幾乎要將花白的鬍鬚捋脫根兒,兩道眉毛滑稽地糾結在一起,半晌也沒說出半個字。

    立在一旁的敦賢皇后登時急了,雙眸微微紅著,拿起手帕揩了揩鼻子,抽泣道,「向大人,皇上的病前兒還不那麼嚴重的,怎麼轉眼就臥床不起了,您倒是給個話兒啊。」

    太醫臉色很不好看,徐徐將皇帝的手腕子放進錦被,站起身子朝皇后抱了抱拳,身子微弓道,「娘娘,皇上的脈象虛實不定,老臣無能,著實不明其中緣由。」

    皇后的眼睛霎時更紅,抽泣得更加厲害。

    敦賢是劉家的嫡女,從皇帝還是太子時便嫁過去了,老夫老妻二十幾年,若說感情不深是不可能的。前些日子還好端端的一個人,在景仁宮裡用過晚膳還看她寫了會兒字,有說有笑的,怎麼說病就病了呢?

    一旁的宮娥撫著皇后的背安慰她,「娘娘別傷心了,皇上雖龍體欠安,好好調理調理也便好了。人誰沒個小病小痛的,將養些時日就過去了,您別哭,沒的讓皇上聽見更傷心。」

    碧清是敦賢的陪嫁丫鬟,從她還是姑娘時便開始侍奉,已經幾十年的光景,自然什麼都拿捏得清楚。這番話似乎隱隱說進了心坎兒裡,皇后心頭稍稍緩過來幾分,眼底也不那麼紅,只掖著眼角,朝四下裡望了一番,疑惑道,「嚴燁呢?怎麼不見他。」

    一旁候著的內監立時回她,「回娘娘,廠公大早便出宮辦差去了,這會兒也該回來了。」

    說著便聽見宮門外頭的內監揚著嗓子喚了句,「嚴廠公到。」

    一個身條兒端直的挺拔男人步履從容地走了進來。這人的一副皮囊長得很精妙,且不提那雙深眼和高鼻樑,便單是一張唇就別有風味。他的唇生得薄,兩邊嘴角微微上揚,彷彿天生含著三分笑意。

    緩步走進養心殿,外室裡候著的一眾位高權重的大臣見了他,皆是不約而同地笑臉招呼,「嚴廠公。」

    嚴燁眼中的神色溫潤如玉,他淡淡嗯了一聲,雙手微動便解開了領子上的結,身後跟著的內監連忙上前幾步將他的披風接在手中,又恭敬地退到了一旁。他這才將修長白淨的手抬起來抱了抱拳,客套了幾句,眼神不經意地同沛國公來往了一遭,兩人立時心照不宣。少頃便又撩開帷帳進了寢殿。

    一眼瞧見了哭哭啼啼的皇后,他頎長的身形微微彎下個弧度,沉聲道,「臣參見娘娘。」

    敦賢隨意地擺了擺手,捂著鼻子哽咽地望著他,「太醫說瞧不出皇上的病症,廠公看該怎麼是好?」

    劉家幾房全是兒子,只出了劉皇后和瑞王妃兩個嫡親閨女,自然是掌上明珠呵護備至。豪門大家裡的勾心鬥角她並沒怎麼嘗過,是以皇后的性子溫吞,甚至有幾分軟弱,與皇帝成婚後也是一貫地賢良淑德。遇見了大事便招架不住,往往只一味地哭,知道東廠本事大,便事事依托仰仗。上一任的東廠督主是嚴燁的乾爹趙長德,他對這個皇后的性子也是瞭如指掌。

    其實愚昧沒什麼不好的,只管乖乖聽話,蠢人的下場往往比聰明人好。

    嚴燁面上的神情沉靜,朝皇后微微笑道,「娘娘別急。」說罷便又睨著向太醫,聲音霎時冰涼刺骨,「向大人,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朝廷養著你們,如今卻連皇上的病症都診不出來,太醫院是吃乾飯的麼?」

    一眾太醫被嚇得大汗淋漓,「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掌事朝他抖著聲兒回道,「微臣無能,微臣無能,還望廠公恕罪,望皇后娘娘恕罪……」

    這番話隱約顛倒了些什麼。

    嚴燁俊秀的眉微微擰起,一旁的敦賢卻似乎沒什麼反應,仍是抹著淚花兒抽泣。

    他低低地歎出一口氣,故作無奈地朝皇后建議道,「娘娘,自古逢厄便要沖喜,紫禁城多時沒有過喜事了。今皇上抱恙,臣以為,不如為皇上選些肅雍德茂的官家女入宮,也添些喜氣。」

    聽了這話,敦賢的臉色一滯。皇帝同自己恩愛有加,宮裡已經許多年沒有大選過了,如今……她皺皺眉,遲疑道,「廠公,這……」

    嚴燁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禁覺得好笑。這個皇后好歹也是三十好幾的人,怎麼還跟個小姑娘似的,身為一國之君的妻竟然還會生妒。然而他面上卻一絲不露,耐心勸道,「娘娘,如今皇上人已經這樣了,您還顧得了其它麼?無論如何,皇上的龍體才是最緊要的,您說呢?」

    這話說得有理。敦賢眼中隱隱透出幾分決然,思索了半晌便緩緩地頷首,沉聲應承道,「好,既然如此,選秀之事本宮便全權交給廠公來辦了。」想著又覺得欠了些什麼,便加了幾句,「這些日子朝中事多,辛苦廠公了。」

    嚴燁笑了笑應了聲是,便緩緩旋身走出了寢殿,身後的內監連忙加緊了腳步跟上來。外室的一眾朝臣已經將他同皇后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心頭都有幾分不安,皇帝病重,沖喜並不是樁奇怪事。而怪就怪在選秀之事是從嚴燁嘴裡說出來的。

    東廠的手段天下無人不知,奸宦們一肚子壞水兒。如今東廠的督主同沛國公走得近,此番該不是內有文章吧?

    幾人埋著頭想著。沛國公的心情似乎很愉悅,笑盈盈地朝嚴燁招呼了一聲,「廠公好走。」

    他朝幾個大臣虛虛抱拳,接著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始終跟在嚴燁身後的內監叫桂嶸,是他前年收的徒弟,做事麻利頭腦靈光,替他辦事從不拖泥帶水,總的來說也是個好手,將來培養培養不難成器。

    北方初冬的天氣已經很冷,呼出一道氣便成了圈兒白煙子,桂嶸麻利地替他繫上披風。嚴燁步履從容地往東廠走,桂嶸跟在他身後打望了一番他面上的神色,試探著道,「師父,沛國府家大業大,徒弟聽說這樣的世家女都不是省油的燈,將陸家的小姐迎入宮,萬一她讓您不省心怎麼辦?」

    嚴燁唔了一聲,面上仍舊沒有什麼表情,只淡淡道,「劉皇后也是世家女,你瞧她如何?」

    劉皇后?桂嶸怔了怔,那不活脫一個蠢笨的軟柿子麼?語調裡頭夾雜著幾絲輕蔑,道,「徒弟瞧她,不怎麼。」

    「……」嚴燁笑了笑,伸手撫了撫蟒袍袖子底下的一串烏沉木珠子,「不過劉皇后算是個特別,陸家姑娘應該沒有她那麼好糊弄,好歹也是沛國公的嫡長女,不過也不打緊,再難纏的人也有收拾的法子,何況她父親和東廠是一條船。」

    桂嶸聞言嘿嘿笑了兩聲,回道,「師父說的是,再難纏的人咱們東廠都有法子收拾住。」

    可不是麼?幾十年前東廠沒有大獄的時候,還得事事看錦衣衛的臉色,而如今世道已經變了。自打提督東廠設了大獄,錦衣衛便開始聽東廠話了。想那九門提督進東廠的大獄前多神氣威風,十八般酷刑一一吃一遍,還不就服服帖帖問什麼說什麼了?

    嚴燁走著走著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轉過頭看了眼桂嶸,說道,「瑞王昨兒是不是送了封帖子來?」

    桂嶸點頭,「說是瑞王妃又生下了個小爺兒,祝百天,請師父您明日去吃百天酒。」

    劉家女兒的肚子倒是爭氣,如果沒記錯,這一胎已經是劉姓王妃給瑞親王生的第三個兒子了。他臉上的隱隱浮起幾分笑容,慢慢悠悠道,「小桂子,你說說,這百天酒我去是不去?」

    桂嶸的腦子精,跟在嚴燁身邊兒好歹也兩年的日子了,東廠的人都過是刀尖兒上討生活,就是榆木疙瘩也開竅了幾分,想了想便回道,「徒弟看,該去。雖說咱們東廠現在和沛國公在一條船,但瑞王那邊兒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嚴燁無聲地勾了勾唇,沒有答話。

    兩人無言地又行了會兒子,便遠遠瞧見了位於東安門北側的東廠府衙。嚴燁前腳剛一踏進大門,後腳便跟著進來一個人,是東廠的千戶,叫姚尉,他懷裡抱著一大摞的奏折,沉聲道,「督主,今兒的折子呈上來了。」

    他嗯了一聲,撩了撩衣袍坐在了花梨木椅子上,屋子的正中央擺著一個青玉古銅鼎,地龍燒得暖烘烘的,他鬆了鬆袖口將雙手探出來,渾身的涼意似乎在一點點褪下去,總算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江北澇災,賑災的銀子撥下去了麼?」他面上隨意道。

    「撥下去了。」姚尉埋著頭沉聲回道,又說,「照您的吩咐,三百萬兩白銀。」

    嚴燁微微頷首,火光映照下的眼眸有幾絲迷離,彷彿氤氳在水中的墨跡,飄渺而流麗,徐徐又道,「瑞王妃又誕下個小世子,替我備一份兒禮,金銀玉器都行,拿得出手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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