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5章 :要活在當下 文 / 李ど傻
當天,我就和三師叔出發了。我的腰間別著一把手槍,衣襟垂下來。遮住了手槍。從關中到雁北,先要沿著關中平原向東行走,走到黃河岸邊,因為黃河東岸已經被日軍佔領,我們只能趁著夜晚偷渡,來到晉南,然後穿過敵占區,進入中條山,在中條山中一直向北行走,就會來到晉中平原,穿過了晉中平原。就會來到溝壑縱橫的雁北。那裡,就是師父虎爪、豹子和燕子犧牲的地方。
三師叔說,那個村寨裡只有十幾個鬼子,我相信只要我吃飽飯,彈藥充足,這十幾個鬼子根本就不是對手。我和三師叔籌劃著,先想辦法混進村子裡,然後趁著夜色鑽入日軍碉堡,一槍一個,把他們全部送上西天。
那天晚上,我們住在路邊一座破廟裡。
破廟裡有一間廚房,但是好久沒有用了,鍋灶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層塵土。廚房後有一堆麥秸。那是做飯引火用的。麥秸垛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層塵土。我抱了一捆麥秸,鋪在大殿的地面上,剛剛鋪好,突然聽到廟門外的三師叔大聲叫喊:「呆狗,快點出來看。」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三步兩步跑出廟門。看到碧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融融的月光照耀著遠處起伏的山脈和近處成熟的谷子糜子。筆直的道路把關中平原切割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塊一塊,彷彿棋盤一樣。而在每一處十字路口,都點著一堆堆篝火,篝火在夜色中閃閃爍爍,從近處一直鋪到遠處,讓人感覺異常鬼魅,異常陰森恐怖。
我看著三師叔。三師叔也看著我,月光下的我們,都感覺非常驚異,我們沿著廟牆走到了廟後,看到廟後還是這樣,我們被點點星星,連綿不絕的篝火包圍了。
我們正感到困惑不解的時候,一陣夜風刮過來,風中送來了一聲長長的哭號:「回來啊回來啊」
三師叔突然問我:「今天是什麼日子?」
我搖搖頭說:「不知道。」
三師叔說:「今天是中元節了,你看我們,咋能把這麼重要的日子忘記了。」
哦,今天是陰曆七月十五,這是中國民間傳統意義上的中元節。我小時候,每年到了這一天的黃昏,都要跟著我爹來到十字路口,點上一堆火,燒上一把紙錢,灑上一行清酒,磕上三個響頭,然後又扯著我爹的衣角,走回家。回家的路上,我和我爹都不能說話,也不能回頭看。我爹說,如果我們說話了,先人就會離開;如果我們回頭看,先人也會離開。
先人就是我們的祖宗,也是我們家去世的人。
在民間傳說中,每年陰曆七月十五這一天,閻王爺就會把陰曹地府的鬼魂全部放出來,讓他們各回各家,看看後代日子過得怎麼樣。活著的人,就要在十字路口點把火堆,燒把紙錢,把先人領回家。
上元節的習俗在中國存在了上千年,告誡後人敬祖宗,行善事。到了上世紀五十年代,上元節被列入封建迷信,取消了。
那天晚上,三師叔和我也在廟門前的十字路口點起了一堆篝火,我們沒有酒,就在地上灑了一行水,以水代酒,祭奠去世的長輩。跪在篝火邊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想起了我行走江湖所經歷的種種往事,想起了離開人間的我的江相派師父凌光祖、二師叔,想起了我的晉北幫師父虎爪、師叔豹子和我的女人燕子,還想起了我的師祖……遭逢亂世,命賤如紙,他們在陰間生活可好?
我們回到了破廟裡,透過殘破的窗欞,看到遠遠近近的篝火逐漸熄滅,只有一輪明月掛在天上,照著起伏不定的谷子、糜子和高粱地。
三師叔說:「命運無常,誰也不知道誰明天是什麼樣子,所以,要活在當下。」
我說:「我以前也聽一個老和尚說人要活在當下,什麼叫活在當下。」
三師叔說:「活在當下,就是說要活在現在。現在我和你都活著,人那麼多人都死了,今晚你看遠遠近近那麼多篝火,這都是燒給死人的。我們活著,就比那些死去的人要好。你看我們現在,住在這破廟裡,你說我們好不好?」
我吃吃笑著說:「這有什麼好的,一點也不好。」
三師叔說:「你錯了,我們住在破廟裡,已經很好了,非常好了。我們身下鋪的是軟和的麥秸,抬頭看到的是月亮,耳邊聽的是蟲鳴,時不時還有一陣風吹過來,涼爽宜人,我覺得我們都比皇上老兒住得好。皇上老兒他能享受這種美景?」
我笑著說:「人家皇上才不住這破廟裡。」
三師叔認真地說:「皇上老兒住在金鑾殿裡,享受不到我這自然風;皇上老兒耳邊是車馬聲,享受不到我這蟲鳴聲;皇上老兒身邊是太監,勾心鬥角,說一句話都要思忖半天,害怕說錯了,而我住在這裡,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說皇帝老兒,我日你媽,他就不敢說。」
我聽得哈哈大笑。
三師叔接著說:「人都說皇帝老兒日子過得舒服,其實一點不舒服,他那個位置盯著的人太多了,誰都想坐上去。他每天都防著人害怕人家暗害他,你說他能不辛苦?活得能不累?哪裡有我們舒服?我這種日子,給我個皇上我都不當。」
我問:「這就叫活在當下?」
三師叔說:「當然。現在和你說說話,想說啥就說啥,說累了倒頭就睡,睡起來接著說話,想說啥就說啥,你說咱們這日子還不好?活在當下,就是要珍惜現在。因為現在過去了,以後就再也沒有『現在』了。」
三師叔說得確實很有道理。自從三師叔失去了一隻臂膊後,他的思維似乎上升了一個新的台階,他說出的話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那天,我們說到了很晚才睡著。
早晨,我們是被叫喊聲驚醒的。我睡得正香,突然聽到耳邊傳來憤怒的叫喊聲,正看眼睛,看到身邊站著幾個漢子,他們指著躺在廟門裡的我和三師叔,跳著腳叫罵。縱長序血。
我和三師叔都一骨碌爬起來,懵懵不懂地看著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那群人中一個穿著綢緞衣服,梳著分頭的人跨上一步,指著我的額頭,又指著三師叔的額頭,吼道:「哪裡來的野種,褻瀆我們村的神靈。」
他指著我,我倒不在乎;他指著三師叔,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我回敬道:「哪裡來的野種,對你爹和你爺這樣說話。」
分頭聽到我在罵他,臉都氣歪了,他對著身後那幾個人喊道:「打。」
那幾個人一看都是粗苯的莊稼漢,他們摩拳擦掌,作勢想要撲上來。我擔心他們趁亂毆打三師叔,就趕緊擺擺手說:「要打架,可以,去廟門外去。在這裡打壞了佛像,大不敬的。」
分頭說:「去就去,去廟門外照樣揍你。」
分頭帶著那幾個粗苯莊稼漢走出了廟門,我在廟裡四處尋找,看到香爐裡橫放著一根鐵條,長約兩尺,摸在手中,沉甸甸的,很趁手。我對三師叔說:「你留在廟裡,我一個人就能收拾了他們。」
三師叔擔心地說:「他們人多,你不要打。」
我說:「人多我也不怕他們。」
廟門外,分頭在一連聲地叫囂挑戰:「出來,出來,怎麼做縮頭烏龜了,不敢出來了。」
我答應一聲,手持鐵條,跳出廟門,他們一看到我手中的鐵傢伙,叫聲啊呀,一齊向後退去。
我搖晃著手中的鐵條說:「你們是單打獨鬥,還是一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