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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2章 騰格裡沙漠 文 / 李ど傻

    說話的響馬就藏在身旁一棵高大的胡楊樹上,但是他長什麼樣,我們不能看;他有多少人,我們也不敢看。我猜想,這些響馬應該都藏在胡楊樹上,張弓搭箭對著我們。

    空中的聲音說過了「上路吧」,光頭這才過去撥開棗刺,恭恭敬敬地放在路邊。光頭在整個過程中,沒有抬頭望一眼,大家也都沒有抬頭望一眼。人家響馬是當家的,我們鏢師是掌櫃的,掌櫃的是給當家的熬活的。人家響馬是東家,我們鏢師只是管家,東家向管家伸手要錢,那個管家敢不給?

    至於給響馬留下多少錢,那要看你的貨物多少。響馬也有一大家子,也要吃飯,響馬可不僅僅只會攔路打劫,他們還有偵察的、管賬的、後勤的、送信的……鏢局是什麼組織機構,響馬也是什麼組織機構。

    走鏢的千萬別自作聰明,認為自己帶些什麼貨物,響馬不知道。響馬在這條道上吃了幾十年,道上的一草一木他們都熟悉,就連空中飛的蚊子都是他們的眼線。如果走鏢的自作聰明,瞞著響馬少給他們錢,那麼下次這條路就斷了,你們就甭走了。

    光頭挑開棗刺後,我們低著頭從胡楊樹下走過。豹子走在最後面,他說:「當家的,當心,後面有惡犬。」

    那個聲音說:「掌櫃的,放心走,有我們攔著。」

    我們穿過胡楊林,向前走。走出了幾百米,就聽見後面傳來一連串的犬吠聲。我回頭看去,看到胡楊樹上雨點般地落下了無數的箭鏃,有的鬼獒倒在了地上,有的鬼獒倉皇向後逃竄。

    胡楊林上到底埋伏有多少響馬,沒有人知道。但是按照箭鏃的密集程度來算,應該不在少數。我剛才幻想著如果鏢師和響馬打起來,會是一種什麼結果,現在想起來,只感到一陣後怕。

    鏢師們沒有回頭,他們繼續向前走著。我想,他們這麼做,也許表達了一種倔強,也許江湖規則中不讓他們回頭。

    我們又走出了近百米,後面傳來了馬蹄聲,人還未到,聲音先傳過來「掌櫃的,等一等。」

    駝隊停住了腳步,我回頭看去,看到一個響馬騎著快馬追過來,他徑直跑到走在最前面的光頭身邊,滾鞍下馬,馬顛著碎步停住了。

    響馬對著光頭抱拳行禮,光頭還禮。響馬說道:「當家的說了,前面就是沙漠,沒有補充的,讓你帶幾隻鬼獒進沙漠。」

    光頭說:「代我謝當家的。」

    響馬又說:「當家的還說了,沙漠裡還有響馬,你只要說出當家的名號,就沒人難為你。」

    光頭說:「再謝當家的。」

    光頭話音剛落,我看到遠處走來了幾匹馬,馬鞍邊馱著鬼獒。鬼獒是一種狗,想來肉很好吃。

    我們帶上幾隻鬼獒的屍體,繼續向前趕路。天黑後,終於趕到了殷家集。然而,殷家集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在光頭的記憶中,殷家集旁邊有一條小河,而現在,小河早就乾涸了,只看到醜陋而骯髒的河床。沒有了河流,就沒法生存,殷家集搬遷了。

    怪不得響馬說,前面沒有補充的。

    過了殷家集,就是騰格裡沙漠了。

    騰格裡,在蒙語裡就是長生天,在維語裡是天神,是整個世界的主宰,是宙斯,是上帝,是安拉,是玉皇大帝。

    騰格裡沙漠,就是天神居住的地方。天神居住的地方,當然是人類不能涉足的,也是人類無法涉足的。

    然而,為了這趟鏢,我們不得不走進這片人類無法涉足的地方。

    我們在騰格裡沙漠的邊緣停下來,準備走入漫漫無邊的死亡之地。

    夜晚來臨了,我們和駱駝都住在那片河床裡。在這片荒蠻的土地上,沙塵暴是經常會有的事情,高高的河床,會替我們阻擋風沙。

    沒有了鬼獒,沒有了響馬,沒有了陰謀,沒有了恐懼,這天晚上,我們睡得很踏實。

    天亮後,整理行裝,突然發現段龍飛不見了。

    我們本來已經不再懷疑他了,因為他說的都是實話。可是,就在我們準備走進死亡之海的時候,他突然消失了。

    小眼睛說:「這小子肯定是來我們這裡臥底的。」

    小個子說::「也不一定,興許他不敢走進騰格裡沙漠,逃回去了。」

    小眼睛說:「這小子肯定是那股響馬的暗探,故意把我們引導了殷家集這邊,讓響馬攔住我們。」

    小個子說:「你這樣推斷也不對。響馬要是費這麼大的勁,何必只要我們幾十塊銀元,他應該搶走我們所有貨物才對。再說,這股響馬要是和我們為難,就不會替我們幹掉了那群鬼獒。也不會把鬼獒送來給我們吃。」

    小眼睛滿臉漲得通紅,他遲鈍的頭腦在努力轉動著,想要證明段龍飛是一名暗探,可是他卻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光頭說:「別再爭了,不管段龍飛去了哪裡,我們都要從沙漠裡穿過。大家準備好,吃完飯就上路。這頓飯就吃烤狗肉。」

    大家歡天喜地地尋找柴禾,想像著狗肉的美味,口水都流了下來。這麼多天來,大家吃的都是素食,天氣炎熱,肉食捂一天就會變味,而現在終於能夠吃到新鮮的肉食,無不歡聲雷動。

    柴禾很少,烤狗肉需要硬柴,而硬柴更少。所謂的硬柴,就是耐燒的柴禾,比如樹枝樹根。沙漠邊緣樹木很少,樹枝樹根當然也很少。我們跑到了很遠的地方撿拾柴禾,突然,就看到遠方來了一個人。

    那個人走路搖搖晃晃,走幾步就會停下來。在沙漠邊緣灼熱的陽光中,他的影子也會搖搖晃晃,迷糊不清。

    能在這裡見到一個人,就像在大街上見到一頭駱駝一樣稀奇。我們跑向那個人,邊跑邊問:「你是誰?」

    那個人沒有回答,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就倒了下去。

    小眼睛沒有跑,他繼續在撿拾柴禾,他說:「快點撿柴禾,等會兒吃狗肉。」

    我們跑到近前,大吃一驚,那個人穿著黑色長袍,長袍破爛不堪,長袍下的皮膚、臉上的皮膚、脖子上的皮膚,都長滿了黃色的疥瘡,要多噁心有多噁心。更讓我們吃驚的是,他身後拖著一個人,那個人顯然死去很久了,只剩下了一副骷髏。

    他的身上長滿了疥瘡,沒有人願意去碰他,他的頭上纏著頭巾,頭巾也污濁不堪。我拉著他的頭巾,想要拉他起來,沒想到頭巾脫落,一頭瀑布般的長髮露了出來。

    「啊,是女人。」我們都發出了一聲驚呼。

    小眼睛遠遠聽到我們說是女人,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來,邊跑邊問:「女人在哪裡?女人在哪裡?」

    小眼睛跑到跟前,看到是這麼一個女人,就晦氣地說:「什麼女人啊,這也叫女人!」

    我說:「還愣著幹什麼,快點拿水,水!」

    小個子飛快地拿來了水囊,我把那個女人抱著,讓她醜陋的頭靠在我的腿上,給她灌了一口水。她的眼睛睜開了,想著我笑。她不笑就夠難看的了,笑起來就更難看了,臉上的疥瘡朵朵綻放,讓人不寒而慄。

    喝完水的女人能站起來了,我們這才發現她長得很高,又瘦又高,就像一根竹竿一樣。

    小個子仰著頭問:「你從哪裡來,要去哪裡?」

    她看著小個子,臉上是疑惑的表情。

    我重複了一遍小個子的話:「你從哪裡來,要去哪裡?」

    她轉頭看著我,臉上依舊是疑惑的表情。

    小眼睛在一邊說:「你們都甭問了,這女人是個啞巴,又醜又啞,怎麼嫁得出去?」

    小個子說:「你怎麼知道她沒嫁出去,看她的年齡,最少也有四五十歲,估計後面拖著的這具骷髏,就是她男人的。」

    沒有人知道這個女人的來歷。這個女人在我們這裡吃了一頓狗肉後,拉起那具骷髏就要離開。

    豹子問:「你要去哪裡?」

    女人又用疑惑的神情望著豹子。

    豹子看到她聽不懂自己的話,就用手指比劃著,指一指那具骷髏,又指一指女人。這次,女人說話了,他嗚哩嗚啦地說了一通,又向前方指了指。

    我們聽她說完了,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能夠聽懂她說的是什麼。

    光頭說:「這是一個回族女人,我也聽不太懂她說什麼,但我聽到她一再說麗瑪和阿依拉。」

    豹子說:「麗瑪。」

    我們也一起說:「麗瑪。」

    女人很高興,她指指自己,又點點頭。

    光頭說:「看來,麗瑪是她的名字。」

    豹子又說:「阿依拉。」

    我們也一起說:「阿依拉。」

    女人還是很高興,她指指遠處說:「阿依拉,阿依拉。」

    光頭說:「我在這條路上跑了二十年,能夠聽懂一丁點波斯語。回族人說的是波斯語。麗瑪是她的名字,麗瑪在波斯語裡是白羚羊的意思,還表示美麗。」

    小眼睛一聽說麗瑪的意思是美麗,一下子笑了,因為面前這個極度醜陋的女人,怎麼也和美麗聯繫不上。

    光頭繼續說:「阿依拉就在前面幾十里,走快的話,小半天就到了。這個女人獨自一人上路,很危險,那些鬼獒肯定就遊蕩在附近。小眼睛,你騎著駱駝,帶上刀,把這個女人送到阿依拉。」

    小眼睛撓著頭說:「我剛才狗肉吃多了,拉肚子。」

    光頭又對著小個子說:「你去送。」

    小個子說:「我腳上紮了一根刺,我正想辦法挑出來。」

    光頭呵斥道:「你們這些人,平時都挺爽快的,怎麼今天一個個磨磨唧唧,咋回事?」

    豹子轉過頭,偷偷地笑了,他看出來了,這些小鏢客都不願意送這個極度醜陋的女人。

    豹子對我說:「呆狗,你去送吧。」

    我向後退了兩步,也不情願去。豹子說:「我們在這裡等你,你騎上駱駝去,工夫不大就回來了。」

    光頭聽到豹子點名讓我去,就跟著說:「那就呆狗去吧,我們在這裡等你。路上甭耽擱,快去快回。」

    豹子和光頭都讓我去,我只能去了。我磨磨蹭蹭地走到駱駝跟前,回頭看到小眼睛和小個子捂著嘴巴偷笑。

    那個女人看到我和她一起去,臉上又帶著疥瘡朵朵綻放的笑容。光頭送給了女人一個麻袋,女人把那具骷髏小心地裝進麻袋裡,掛在駱駝鞍韉邊。我牽著駱駝走到去,想要幫助女人爬上駝背,沒想到她腳踩土台,一躍而上,非常矯健。

    這哪裡是四五十歲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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