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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8章 又見一書生 文 / 李ど傻

    我們又逶迤走出道觀,心中揣著疑惑。

    我走在豹子身邊,問他:「這個念家親是什麼人?」

    豹子說:「你好好琢磨他的名字。」

    念家親,念家親,我嘴裡念叨著他的名字,但是沒有覺得這個名字有什麼奇怪。

    豹子問我:「和尚,用春點怎麼說?」春點,就是江湖黑話。

    我說:「治把。」

    豹子又問我:「道士,用春點怎麼說?」

    我說:「念把。」

    豹子接著問:「出家人,用春點怎麼說?」

    我說:「老念。」

    我說完後,突然有所醒悟,老道士名叫念家親,而江湖春點把道士叫念把,把出家人叫老念,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聯繫呢?

    師祖和燕子死後,我好像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突然開了一竅,心思也變得縝密了。但是,即使這樣,我還是不及豹子。

    豹子是個老江湖。

    我想著豹子的話,可是,又不對,如果念家親真是江湖中人,那他不應該留下這個破綻的。再說,那兩個卦象又如何解釋?我突然問他:「誰點你出來當相的?」他為什麼沒有回答呢?

    豹子說:「這個念家親,是不是江湖中人,我們還沒有十分把握,但我們還是要小心提防為妙。」

    我說:「我們走鏢回來,再走這條路,看念家親在不在。如果他還在,那就說明真是老念;如果不在了,那就說明是老合。」

    老念是出家人,老合是江湖人。這都是江湖春點中的稱呼。

    光頭說:「管他是不是江湖中人,他對我們的提醒還是很中肯的,早宿緩行,總會沒錯。以後,只要見到危險路段,大家急急通過;其餘的路段,大家都要放緩腳步。前面就是沙漠鹽鹼地帶了,走快了別說人吃不消,駱駝也吃不消。」

    光頭所說的危險地帶,指的是森林、橋樑、山谷、村莊、廟宇,這些地方都是響馬最容易出沒的地方。響馬埋伏在森林中,借助著樹木的掩護,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我們;響馬埋伏在草叢中,或者河面下,等到我們踏上橋樑,響馬突然現身,包圍橋樑兩端,我們就成了甕中之鱉;響馬埋伏在山頂,等到我們走進山谷,突然用大石頭將兩邊切斷,我們插翅難飛;響馬埋伏在村莊和廟宇,等我們經過近旁時,突然現身,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所以,遇到這樣的路段,我們在通過前,都要大聲吶喊:「合吾。」我們的聲音越喊得驚天動地,越會讓響馬膽寒,越能在氣勢上壓倒對方。響馬一聽到我們齊聲喊出的「合吾」聲,就會掂量掂量自己,來的可是一幫會家子,人多勢眾,該不該和他們交手。

    尋常的響馬,一聽到我們喊「合吾」,都會躲著不敢出來。鏢師不會惹響馬,因為這條路要走一輩子;響馬最好也別惹鏢師,能走鏢的,都不是等閒之輩。如果真把鏢師逼急了,就會和響馬拚命。農婦挑著兩筐子雞蛋進城,如果真把她逼急了,她和你拚命,也就不顧雞蛋會不會打碎了。

    三天後,我們進入了靈武地界,遠遠看到一片鬱鬱蒼蒼的樹林,樹木是那種端直的白楊樹,淡綠色的葉片嘩啦啦作響。

    我們牽著駱駝,站立在樹林邊,高聲吶喊:「合吾。」

    喊過三聲後,樹林裡沒有動靜。我們趕著駱駝走進去,突然,光頭停住了腳步,他感覺到情況有異。

    駝隊全都停住了腳步,每個人都偷偷拿出了武器。

    光頭對著樹叢喊道:「當家的,辛苦了。」

    按照江湖規矩,鏢頭發現響馬,只要喊一聲「當家的,辛苦了。」藏在暗處的響馬就要應答:「掌櫃的,辛苦了。」這是江湖上千百年來形成的行規。鏢師們只要發現了響馬藏身之處,響馬就難以發動突然襲擊,響馬就必須出來,雙方見面談判。

    可是,這次,響馬沒有回應。

    光頭又對著響馬的藏身之處喊道:「當家的,照個面兒。」

    還是沒有回音。

    光頭看到江湖黑話不頂用,就換了一種口氣,他喊道:「誰在哪裡窩著,我都看到了,出來吧。」

    樹叢裡終於有了動靜,一個身材消瘦的人走了出來,他的鼻子上架著近視眼鏡,看起來就像文弱書生。

    大家本想著樹林中藏的是一夥凶神惡煞的江洋大盜,現在突然看到來的是一個文弱書生,就全都洩氣了,握著刀把的手,全都鬆開了。

    文弱書生顫巍巍地走過來,臉上帶著驚恐。

    光頭問:「你是誰?你在這裡幹什麼?」

    文弱書生膽怯而疑惑的目光在大家臉上飛快地掃了一遍,然後小心翼翼地問:「我是趕路的,你們是幹什麼的?」

    小眼睛搶著說:「我們是走鏢的。」

    文弱書生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他說:「我還以為你們是土匪,嚇得我躲在樹林裡不敢出來。」

    小眼睛笑著說:「我們也以為你是土匪呢。」

    文弱書生歎了一口氣說:「唉,世道不太平,土匪多如牛毛。我前兩天就被土匪搶劫了。」

    文弱書生說他是在陝甘一帶收購古玩的,他出生於金石世家,祖上幾輩都在皇宮裡任職,大清滅亡了,他家也被從皇宮裡趕出,流落民間。但是,祖父和父親的古玩愛好卻越來越強烈,他們居家搬遷到了西北,從事收集古玩行業。漢長安、唐長安、西域三十六國……這一帶古玩很多,

    因為祖父和父親年事已高,他就帶人出外尋找。收購古玩不是一般人能做的,首先需要錢財,沒有錢一切都是白搭,手中有藏品的人,都是識貨的行家,他們看到你喜歡他的東西,就會漫天要價,如果你真的想要收購,看中了它的價值,你就必須掏大價錢。其次,收購古玩也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想想你帶著大筆錢財和大把古玩,怎麼敢在荒涼偏遠的西部行走。所以,文弱書生出外的時候,都帶著三四個身強力壯的人。

    可是,兩天前,文弱書生在路上遭到了土匪的搶劫。土匪們不但搶走了他們的財物和古玩,還把那三四個人也帶走了。土匪們剛剛洗劫了一座村莊,裝滿了兩大車糧食,讓他的隨從幫著推車。而文弱書生因為騎著一條毛驢,才逃得一條性命。

    小眼睛問:「毛驢呢?」

    文弱書生說:「因為沒有草料吃,毛驢死活不願向前走。昨天晚上,我住在破廟裡,毛驢掙脫韁繩逃跑了。」

    小眼睛又問:「你是在哪裡被搶劫的?」

    文弱書生說:「在張家寨旁邊的路上。」

    一聽到張家寨,鏢師們全都瞪大了眼睛。他們對張家寨太熟悉了。張家寨是進入騰格裡沙漠的最後一站,鏢師們在這裡補充水分和乾糧,然後牽著駱駝走進沙漠中,此後的幾天,他們只能依靠這點乾糧和飲水,才能夠走出騰格裡沙漠。如果沒有張家寨的補充,他們是無法走出騰格裡沙漠的。

    小個子問:「張家寨怎麼樣了?」

    文弱書生說:「被土匪洗劫了。他們就是搶走了張家寨的糧食,才讓我的那幾個腳夫拉運的。」

    沒有了張家寨,就沒有了補充站;沒有了補充站,就無法走進騰格裡沙漠;不能穿越騰格裡沙漠,就無法走入祁連山;不能走入祁連山,就不能把貨物送到嘉峪關。所以,張家寨對鏢局來說,非常重要。

    光頭和豹子在一起商量,現在該怎麼辦。

    光頭認為,既然張家寨被土匪洗劫了,這條路就不能再走了,否則到了張家寨,又要走回頭路,來來回回耽擱時間。

    豹子問:「你知道還有別的路嗎?」

    光頭說:「還有別的路,從這裡向前走一天的路程,到了岔路口,左邊一條去往殷家集,右邊一條去往張家寨。殷家集和張家寨都在騰格裡沙漠邊緣,都可以補充水分和乾糧。不同的是,走殷家集,會多繞上百里路程。」

    豹子沉吟地說:「我們在路上遇到這個文弱書生,而文弱書生又說張家寨被洗劫了。到底文弱書生說的對不對,誰也不能驗證。我覺得不如先向前走,走到岔路口再說。」

    光頭問:「走到岔路口又怎麼辦?」

    豹子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我們在樹林邊休息了一會兒,繼續趕路。文弱書生要跟著我們一起走,我們只好答應。想著在這片廣袤的荒地上,如果文弱書生一個人行走,見不到人煙,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我和文弱書生交談,想從他口中套出他的真實身份。

    我問:「你叫什麼?」

    他說:「我叫段龍飛。」

    我說:「你家祖上在宮中當差,皇帝自命真龍天子,你老爹怎麼敢給你的名字裡加一個龍字。」

    段龍飛說:「我出生的那一年,大清已經滅亡了,我爺爺和我爸爸都像延續大清龍脈,可惜世易時移,回天無力,就給我起名龍飛,希望大清龍脈再次騰飛。」

    我說:「原來是這樣啊。」

    我努力在頭腦中搜尋著當年在做舊行中學到的那點古玩知識,想以此來考考段龍飛,看看他到底是什麼人。可是,我在做舊行裡只是一個不起眼的托兒的小角色,接觸到的古玩實在有限,我想了又想,終於想起了王羲之。

    我問他:「王羲之寫的字怎麼樣?」

    段龍飛說:「王羲之的字當然好了,價值連城,誰現在要是有他一幅字,那就幾輩子都不愁了。」

    我的用意太明顯了,連小眼睛都看出來了,小眼睛說:「我都知道王羲之的字寫得好,你還好意思考人家段龍飛這個專家。」

    我知道自己露拙了,乾脆一言不發。

    夜晚,我們投宿在一座荒蕪的村莊裡。村莊已經荒蕪了很久,只剩下斷壁頹垣,歲月的風從牆頭上吹過,留下圓潤的痕跡。我們蜷縮在牆角,駱駝臥倒在牆邊,為我們阻擋風沙。

    豹子臨睡前,告訴我和小眼睛說:「注意這個段龍飛,看他有什麼異常動向。」

    那天晚上,我睡前半夜,小眼睛睡後半夜,我們嚴密地監視著段龍飛的一舉一動。然而嗎,一直到黎明時分,段龍飛都睡得很香,他根本就沒有起身。

    第二天中午,我們走到了一座破廟前,大家一起喊著「合吾」,然而喊過後,沒有任何動靜。

    我在破廟門前的枯樹上,看到一截斷裂的韁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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