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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章 情竇初開時 文 / 李ど傻

    我第一次走繩索表演的地方叫羅家窪,這個地方我到現在還記得,因為我在那裡見到了一個名叫妮子的小姑娘。

    我和妮子注定了不會有故事發生,因為我是走江湖的,漂泊不定,行蹤無根,我就像是一葉扁舟,而妮子是岸邊的一棵樹。一葉扁舟和一棵樹怎麼會有故事發生?

    妮子可能和我一樣大小。她的家境應該很不錯,她穿著綢緞棉衣,紮著兩條又粗又黑的辮子,眼睛水靈靈的,很漂亮。那時候我雖然僅有一點朦朧的性意識,但是我也知道哪個女孩漂亮,也會對漂亮女孩有一種天然的親近。

    我在羅家窪的打麥場搭檯子的時候,妮子就站在我的旁邊觀看,她問我:「你會表演?」

    我手中拿著繩子說:「我會,我們這裡每個人都會。」

    他撲閃了一雙大眼睛問:「你會表演什麼?」

    我故意賣著關子說:「你一會就會知道,保證很好看。」

    我一會兒搬凳子,一會兒綁繩索,一會兒挖土坑,妮子就像我的尾巴一樣緊緊地跟在我的身後,問這問那,顯得很好奇,她問:「你們從哪裡來?」

    我故意指著天邊說:「我們從那裡來。」

    她很認真地望了望遠處的山,然後問:「從山那邊來?」

    我說:「比山那邊還要遠。」

    她問:「山那邊是什麼?」

    我說:「是平原。」

    她問:「什麼是平原?」

    我不知道該怎麼給她解釋平原這個地理概念,我伸開雙手比劃著說:「平原有這麼大……」翠兒聽到我們的對話,就跑過來,她對女孩說:「你想不想去看平原?」

    女孩說:「想。」

    翠兒說:「想看就跟著我們走。」

    女孩說:「你們又不是我的家人,我走了我爹娘會傷心的。」

    翠兒指著我,笑著對女孩說:「這是你男人,就是你的家人。」

    女孩羞紅了臉,一轉身跑了,兩條辮子像尾巴一樣在身後搖晃。我也羞紅了臉。我暗暗想:要是能讓這個女孩給我當媳婦,多好啊!

    因為這個女孩,我記住了這個名叫羅家窪的村子。

    馬戲團的節目有一定的順序,前面是樹樁的兩個節目:猴子騎馬、猴子爬桿。無論是山區還是平原,人們都很少見過猴子,所以,只要牽著猴子敲著銅鑼在村中轉一圈,保證全村的孩子都會來到打麥場觀看。樹樁的兩個節目結束後,是線桿和高樹林的銀槍刺喉。明晃晃的銀槍就放在喉嚨處,這麼驚險刺激的節目,肯定會吸引全村的成年人前來觀看。然後是凳技,凳技的節目很短,目的是把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過來。最後才是我的走繩索。

    等到我走繩索的時候,已經萬人空巷。我站立在高高的繩索上,向村莊望去,家家戶戶的院落清清楚楚地袒露在我的眼睛之下,甚至連誰家院門掛著的銅鎖,也能夠看得一清二楚。我看到了左邊第三家蓋了高高的門樓,高高的院牆,院子裡的院牆下長著一棵更高的梧桐樹,梧桐樹上有一個喜鵲窩,兩隻喜鵲在梧桐樹上起起落落。院牆裡,有兩面窯洞,花格子窗戶,紅邊子窯門,窯門居然敞開了,沒有上鎖。院落裡的空地上,擺放著簸箕之類的竹製品,簸箕裡晾曬著掰開的白面饅頭。這是一戶有錢人家,從他們的飲食和建築中就能夠看出來。

    我伸出了左手,在空中搖晃了幾下,然後打了長長的三聲呼哨。繩索下觀看的人一齊發出讚歎聲和鼓掌聲,他們以為我打呼哨是為了活躍氣氛。

    我踩著繩索,慢慢地向前走著。像這樣的行走,此前我已經演練了幾千遍上萬遍,所以我絲毫也不會緊張,我走在繩索上如履平地。我繼續向村莊望去,我看到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一個精瘦精瘦的人,快步跑到了左邊第三戶人家門前,從衣服裡逃出一條用繩索連接的撓鉤,一甩,撓鉤就勾住了伸出院牆的梧桐樹枝,然後他一縱身,像壁虎一樣利索地爬上了院牆,翻身進去了。

    那是菩提,那個總是一言不發的,顯得陰險可怖的菩提。

    我又向腳下望去,看到所有人都抬頭望著我,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在人群中,我看到了妮子,妮子的眼睛裡充滿了驚恐,我不安地扭動著身子,我知道她是在替我擔心。

    可是,她知道我是一個小偷嗎?而且,偷竊的也許就是她家。

    我在繩索上走了幾個來回,伸開雙手,像耷拉著翅膀在牆頭上行走的公雞一樣,連我都知道自己走得很笨拙,沒有線桿那麼輕盈。但是,底下的人仍然發出了陣陣驚呼和讚歎。

    我走得有點頭暈了,都快要摔倒了,終於看到菩提從那家窯洞裡走出來了,他的背上背著一個花布包,是農村那種用五顏六色的碎步縫成的花布包。我快步走到了木桿前,抱著木桿,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我順著木桿溜下來,高樹林用探尋的眼光望著我,我對著他點點頭,發出了成功的暗號,高樹林一揮手,大家立即將道具裝車,將木桿挖出,將繩索盤起。觀看的人們意猶未盡,他們慢騰騰地離開了。

    打麥場只剩下了我們和妮子。妮子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眼睛裡滿是愛戀和崇拜。

    我們坐上了馬車,樹樁掄起長鞭,一聲清脆的鞭響,馬車輕快地離開了。回過頭去,我看到妮子還站在打麥場邊。

    我的心中也很難受,但是我不能下車,也不會再回來。

    我的心中最細微的那根神經,被妮子輕輕地觸碰了。

    如果這是愛情,那麼這就是我的初戀。

    我一輩子都沒有忘記妮子。

    我們離開村莊有二三里地的時候,菩提從樹林裡走出來。菩提的身上還背著那個花布背包,他一雙老鼠眼睛向四周看看,看到沒有什麼危險,這才坐上了馬車。

    我也向四周看看,看到四週一個人影也沒有,只看到風掠過草梢,發出嗚嗚的聲響。

    菩提把花布背包交給了高樹林,高樹林接過花布背包,像接過一個書包一樣,隨隨便便地丟在了車廂裡,此後,他連那個花布背包看也不看,好像那裡面不是金銀細軟,而是學生的課本練習本一樣。

    但是,我知道那裡面絕對是金銀細軟。

    黃昏來臨的時候,我們來到了一片曠野上,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一片大點的樹林都看不到。在平原上,只要有樹林,一般就有村莊,而只要有村莊,就肯定有樹林。我們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只看到路邊有一架人字形瓜庵。人字形瓜庵是看瓜人搭建的,夜晚看瓜人居住在裡面,防備有人偷瓜,也防備有動物偷瓜。動物偷瓜的多了去了,狐狸、田鼠、獾……都喜歡偷瓜吃。有月亮的夜晚,看瓜人如果聽到月亮地裡,有窸窸窣窣啃食的聲音,走出瓜棚,就能夠看到有小動物箭一般地逃走了,那就是這些吃瓜的動物。吃個西瓜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些小動物從來不會只吃一顆西瓜,而是一晚上會啃食幾十個西瓜,每個西瓜只啃食幾口,就轉向下一個西瓜。這些聰明的小動物,他們找到的,都是又大又甜的已經成熟的西瓜。

    所以,凡是有西瓜地的地方,就一定會有人字形瓜庵。

    我們住進了人字形瓜庵。

    那天晚上,別人都走進了瓜庵,高樹林把我叫到了瓜庵外,我們坐在田埂上,我望著遠處低垂的天幕,天空中的星星已經與遠處的山峰相接,看起來非常美麗,也非常令人神往,我感覺自己就像在天空中一樣。

    一顆流星劃過去。我正出神地看著流星,高樹林說:「你今天表現很好,指出了大戶人家的院子。以後繼續發揚。」

    我沒有說話。我不知道說什麼,我還在想著那個紮著兩條粗黑辮子的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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