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又落入虎口 文 / 李ど傻
我聽說他念叨我爹對他的救命之恩,知道他不會把我丟下去餵狼。我問:「他們為什麼要把我綁到這裡來?」
絡腮鬍子說:「你娃還小,不知道社會的險惡恐怖。這叫綁架,把碎娃綁架了,向主人家要錢。把錢拿到手了,就會把娃娃放了。我不知道他們綁架的是你爹的娃,要是知道了,我說啥也不會綁架你的。」
我聽到他這樣說,一顆懸了半天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想到這半天來的經歷,我感到極度委屈,就哭了起來。我說:「我想回家,我想我爹和我娘。」
絡腮鬍子說:「現在天黑了,我們又冒冒失失跑進了狼窩,腳底下就是狼群,怎麼敢出去呢?這麼著吧,等天亮了,狼群走了,我送你回家。」
我說:「我餓,我肚子餓。」
絡腮鬍子說:「忍一忍,你餓我也沒辦法,我沒有啥吃的。」
那天晚上,我在極度的恐懼與飢餓中度過,天亮以後,山洞裡有了亮光,然而,狼群仍然沒有離開,我們不敢走下去,就只好沿著洞壁上的這個小洞口,繼續向裡走。
這個小山洞很深很深,我走了十幾米,就不敢再向前走了,因為前面太黑了。山洞的深處,有冷風吹過來,吹得人骨頭髮冷。
絡腮鬍子說:「你拉著我的衣服,這道山洞肯定和外面連著,有出口才有風,有風就有出口,有出口我們就能走出去了。」
我們摸摸索索著向前走了幾十米,我的心情恢復了平靜,突然想起了昨晚在山洞外面看到那個身軀巨大的怪物,把兩支前爪搭在了兩頭狼的脊背上,我就問絡腮鬍子:「那是什麼動物?怎麼長得那麼怪異?」
絡腮鬍子說:「那是狽,前腿短,後腿長。沒有了狼,狽就走不快,所以它總是和狼在一起,狼狽為奸就是打這兒來的。」
我問:「那狼群叫狽過來幹什麼?」
絡腮鬍子說:「狽比狼狡猾十倍。狼群遇到沒法解決的問題,就會向狽請教。」
我想起了昨晚看到了狼向火堆撒尿的情景,我想這肯定是狽給狼群教會的。
我們向前走了幾十米,突然耳邊響起了撲啦啦的山呼海嘯一樣的聲音,由於在黑暗中,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絡腮鬍子一把那我按在地上,他說:「不要動,不要動。」
那種撲啦啦的紛亂的聲音持續了幾分鐘,然後又靜息了。絡腮鬍子拉著我繼續向前走,我問:「剛才那是什麼?」
絡腮鬍子說:「是蝙蝠。」
我問:「咋會有這麼多的蝙蝠?」
絡腮鬍子說:「蝙蝠夜晚吃去吃蚊子,白天就回到山洞裡睡覺……有蝙蝠,那就說明這個山洞能夠走通了。」
聽說能走出去,我也感到很振奮。絡腮鬍子問:「剛才蝙蝠咬你了沒有?」
我說:「沒有。」
絡腮鬍子說:「沒有咬就好,蝙蝠嘴裡有毒氣,他要是把人咬了,人就得死。」
我們又向前走了幾十米,突然看到前方有亮光,像只螢火蟲一樣的一星半點亮光。絡腮鬍子很振奮,他說:「我們快要走出去了。」
繼續走著,亮光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後來,我們走到了陽光下,我瞇縫著眼望著山洞外的一大片樹木,有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山洞外一個人也沒有,絡腮鬍子說:「走吧,我把你送到岔路口,你一個人走回去吧。」
我們走下了山坡,走到了草叢裡,一隻兔子從我身邊跳起來,像箭一樣向前竄去。我飢腸轆轆,心裡想:要是能夠捉住那隻兔子吃,該有多好啊。
山腳下有一條路,可能很多年都沒有人走過了,路面上長滿了各種各樣的荒草,有開著紫色花朵的矢車菊,有靠著粉紅色花朵的牽牛花,還有不開花朵的狗尾巴草。我們沿著這條年代久遠的小路走了沒有多遠,前面突然出現了一隊騎馬的人。
絡腮鬍子說:「前面有人來了,我給你要點吃的。」
我們迎著那群騎馬的人走過去,騎馬的人也迎著我們迅速跑過來。來到跟前後,我們才看清楚,那是一夥當兵的,他們的肩膀上背著長槍,身上的衣服還有稜角分明的衣兜。
走在最前面的一個騎馬的人問:「你們是幹什麼的?」
絡腮鬍子說:「老總,給上一點吃的吧,娃娃餓得走不動了。」
那個騎馬的人沒有回答絡腮鬍子的話,他回頭對身後的人喊:「把大的帶走,小的丟下。」
兩個人從馬背上跳下來,從馬鞍下抽出一根繩子,三下五除二就把絡腮鬍子綁了起來,絡腮鬍子奮力掙扎著,他求饒說:「老總,為家還有老娘和孩子,我不能跟你們走。」
那個問話的騎馬人一鞭子掄過來,絡腮鬍子的臉上就濺起了血花,然後,他們騎著馬走了,後面跟著被捆綁了雙手的踉踉蹌蹌的絡腮鬍子。
我一個人站在曠野中,不知道該去哪裡,也不知道這是哪裡。後來,我稀里糊塗地走著,走不動了,就跪在曠野中嚎啕大哭。
太陽快要升上頭頂,那種強烈的飢餓感過去後,我反而感覺不到餓了,曠野上四望無人煙,我擔心後面會有狼群追過來,就爬起來繼續走。
前面出現了一條白色的道路,因為好久沒有下雨,路面上鋪著幾寸厚的塵灰,雙腳一踩上去,塵灰就被濺起,吸進鼻孔裡,鼻孔就發癢,讓我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我順著道路向前走,我想著道路旁邊肯定就有人家。我的想法是對的,但是我在那種情況下,無論如何都不能沿著道路行走,因為我是逃出來的。
千不該萬不該,我這條路走錯了,以後步步走錯。人生的路雖然漫長,但要緊處卻只有幾步。這幾步路走錯了,一生也就改變了。
前面出現了一架馬車,馬車沒有頂棚,車上坐著兩個人,一個面朝前駕著車,一個面朝後坐在車廂裡。因為沒有頂棚,所以我就毫不懷疑地走上前去。
其實,我當時應該懷疑的,這裡荒山野嶺,沒有人煙,誰家的馬車會來到這裡?
馬車到了跟前,停住了,我興高采烈地迎上去,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坐在車廂裡的那個人站起身來。我一看到他,渾身癱軟了。他就是綁架我的高個子。
我心裡告訴自己說:快跑,快跑。可是,我雙腳像麵條一樣,邁不動一步。
大個子走下車子,他一把拎起我,丟在了車廂裡。
我剛剛逃出狼窩,又落入了虎口。
大個子問我怎麼逃出來的,我如實告訴了他這一晚的驚險經歷。大個子打了我一個耳光,他不相信我的話。駕車的人回頭說:「八成是真的,他一個小屁孩,兩個大人看著,怎麼能從山洞裡逃出來?」
大個子不再打我了,他對駕車的人說:「算了,回去吧。」
駕車的人吆轉車,順著原路返回了。
馬車走了足足有一個時辰,來到了一個只有三戶人家的小村子,小村子藏在山坳裡,村前村後都種滿了大槐樹,大槐樹濃密的樹冠遮沒了房屋。即使從村邊走過了,如果不留意看,也不會注意到這裡還有一個小村子。
我跟著他們走進房屋,房屋裡還有兩個女人,其中一個女人拿出一個饅頭給我吃。我捧著饅頭狼吞虎嚥,連最後一粒饅頭的碎屑也吞進了肚子。因為吃得太快了,饅頭噎得我直打嗝。
後來,我吃飽了喝足了,就在房屋裡的稻草堆裡睡著了。這一覺睡得很香,連夢都沒有做。
我睡醒的時候,看到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房間裡還有幾個人,他們坐在一起說我,我趕緊閉上眼睛,裝著還沒有睡醒。
我聽見他們在說,向我爹王細鬼索要一千塊大洋,我爹不答應。他們把一千塊變成了五百塊,又把五百塊變成一百塊,我爹還是不答應,我爹王細鬼說他一個子都不會出。我爹的每一塊大洋都穿在肋骨上,要他的大洋,就等於要他的命,他的每一塊大洋都比他唯一的兒子重要。
我聽得很傷心。我爹王細鬼只愛錢,不愛我。
他們在商量把我怎麼辦。有的我把我殺了,刨個坑買了;有的說把我放了,讓我自己找回家;還有的說把我賣了,能賣多少是多少。
他們商量了很久,最後終於決定把我賣了。
然後,就有一個人走過來,用腳踢著我。我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睜開了眼睛。
房間裡有四個人,包括那個騙我坐上馬車的高個子,另外三個我沒有見過。用腳踢我的人有一雙鬥雞眼,他看你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極為可笑。我看到他那張臉,本來想笑,突然想到我離開家這麼久,而且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就沒有心情笑出來。
鬥雞眼說:「你爹不要你了,你成了累贅。」
一想到我爹王細鬼,我就感到心酸。我爹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只知道人們都叫他王細鬼,我後來也一輩子把他叫王細鬼。我娘叫什麼名字,我也不知道;我們村叫什麼名字,我還不知道。以後的幾十年裡,我努力地想,可總是想不起來。我只記得我們家門口有兩個大獅子,石頭做的,足足有一人多高。可是過去的大戶人家門口都有兩個大石獅子,按照大石獅子,我也找不到我家。
王細鬼是我親爹,但是他卻不救我,人家只要二百塊大洋,他也捨不得掏。這種吝嗇老爹,世界上也許只有王細鬼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