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空谷幽蘭 文 / 三尾
「先吃飯。」木崖子替熊倜盛了滿滿一碗飯,又夾了許多菜,壘得像座小山。
孫沐陽不禁暗笑,沒想到師傅不僅輕功一絕,堆菜也是一把好手!
熊倜也有些無語,他左手拿著勺子竟無從下手。
木崖子道:「吃啊!不夠,我再吩咐人去做。」
熊倜嘴角抽了兩下,張大著嘴,「嘩啦嘩啦」地把菜嘴裡扒。
木崖子微笑地看著,不停地往熊倜碗裡添菜,直到熊倜大呼再也吃不下了,才住手。
「沐陽啊,你沒事就先走吧,明早來接傻八。對了,這藥你先替傻八拿著,三天換一次藥。」
孫沐陽明白木崖子下逐客令了,望了熊倜一眼,點了點頭,接過瓷瓶。
熊倜愣愣地望著孫沐陽離開的背影,心下突感一陣空蕩。
木崖子命侍女收拾乾淨桌子,又泡了一壺茶。
他輕抿一口香茗道:「好了,這裡沒有別人,小子和我好好說說吧!」
「啊?大爺要我說什麼?」熊倜微側著頭,一臉的木訥。
「還和我裝傻,是嗎?」木崖子雙目微瞇,冷道。
熊倜心中一緊,表情依舊無辜道:「我不知道大爺在說什麼……」
木崖子望著他無懈可擊的木楞表情,歎了口氣,道出三字:「熊展堂。」
熊倜一驚,剎那,呼吸都亂了,他心道:終於!終於有爹的消息了!
他急道:「大爺認識熊展堂?」
木崖子點了點頭,「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他的踏雪無痕也是我教的。好了現在該我問你了。去年七月,襄離縣令之死與霹靂堂被滅是不是都是他所為?」
熊倜趕緊點了點頭。
「他……還好嗎?」木崖子略微遲疑,問道。
熊倜一愣,心一陣刺痛,他趕緊低下頭,生怕自己的眼神會出賣自己。
他暗道,不好!一點都不好!死了,而且屍首也葬於烈焰之中,同那殘垣廢墟混在了一起!
雖然事實如此,但熊倜依舊點了點頭。
木崖子鬆了口氣,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很是溫和,說:「是嗎?好就好,他還說了些什麼嗎?」
熊倜又搖了搖頭。
木崖子也沒有注意到熊倜的異常,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中,自言自語道:「唉,二十一年了,他已經下山二十一年了,二十一年音訊全無……」
木崖子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又道,「西廂客房已經打掃過了,今晚你便住在那裡吧!」
語畢,似是下起了逐客令。
熊倜微怔,下意識開口道:「你沒其他要問的了?」
木崖子抬起頭,面色冷冷,「還要問什麼?」
熊倜愣愣地搖了搖頭,正欲取桌上的佩劍離開,卻被木崖子一把按住。
木崖子面若寒冰,一臉正色道:「我說過,兩個月你不許握劍。你想做大俠也好,想報恩也好,都需要你這隻手!」
熊倜憨憨笑著縮回了手,道:「是,大爺,那我去睡覺了。」
熊倜轉身去了西側客房,倒頭便睡。
他的背緊緊貼在內牆,閉上了眼睛,腦子裡卻還在想逍遙子和九道山莊的關係。
看來爹的確是九道山莊的弟子,從木崖子的態度,似乎是爹的師傅。
那當年爹為何要下山呢?而且語氣如此決絕,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又該如何開口詢問呢?
一個個問題縈繞熊倜心頭,本以為是繭子找到了頭,結果卻是一團糾纏在一切的繩,抽出了線頭,依舊是一團糟。
迷迷糊糊間熊倜睡著了,但他始終不敢睡得太沉,畢竟這個環境對於他來說太陌生了。
細細想來,成了殺手之後,似乎除了有逍遙子陪伴的那一夜便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而熊倜本身又屬於睡起來就很死的人,想當年逍遙子為了改掉他這毛病不知道費了多少功夫,不過成效卻也是驚人的。
這不,日落西山,木崖子的侍女端著晚膳走進了屋,前腳剛跨進屋,熊倜就醒了。
他猛然睜開眼睛,看清來人後,又微瞇起眼睛,吸了吸鼻子,一臉睡眼惺忪口水橫流的模樣。
「公子醒了?睡得可好?」
熊倜擦了擦口水,笑道:「好!好香!我肚子正好餓了!謝謝姐姐!」
侍女嬌笑道:「公子嘴真甜,瞧我鬢角的白髮,奴家這把年紀,都可以做你娘了!」
「嘿嘿,姐姐看上那麼年輕,不過倒是和我娘一般漂亮!」熊倜憨笑著,蹭了蹭手,正欲用左手抓菜,卻被一旁的嬛娘拉住。
嬛娘瞇眼笑著,絲毫不介意熊倜將她與其母親比較,相反,還很是歡喜,年過四十的她自然明白對於一個男子來說,最美的無過是妻子與娘親。
熊倜隨口的一句話,卻打動了她。
嬛娘十四歲被木崖子相救之後,便一直跟著他,今年已四十三了,她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替木崖子生一個孩子,可是木崖子拒絕了。
隨著年齡的滋長,這遺憾漸漸成了心病日日夜夜糾纏著她,明知不可行,卻依舊放不下執念。
平日這座鹿崖小築極少有人來,除了木崖子的幾個弟子,熊倜倒是第一個。
說起那些弟子們,嬛娘便不得不歎氣,除了孫沐陽那孩子還看得順眼些,其他的一個個都跟冰塊似的,一句話永遠不會超過十個字。
時間一長,嬛娘也不討沒趣,更多時間卻也只能沉默不語。
沒想到今日木崖子帶回來這麼一個孩子,中午的時候她就在門口看著。
熊倜長相俊俏,笑容憨直,立刻就入了嬛娘的眼,眼下單獨處之,沒想到這孩子嘴巴還特別甜。
嬛娘笑著將菜夾入熊倜的碗中,又將勺子塞進他的左手,道:「這不是有勺嗎?用手多髒。試試合不合口味。」
「嘿嘿,習慣了!」
一句習慣了卻勾起嬛娘的注意。
女子都是心細的,何況是木崖子身邊的女人。
她雖從未聽木崖子談起過眼前的孩子,甚至熊倜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但她還是下意識地覺得熊倜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嗯!好吃!中午的菜也是姐姐做的?」
一句由衷的讚歎喚回了嬛娘的思緒。
「是啊,你怎麼知道?」
「嘿嘿,那麼好吃的菜,只要吃過一次,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
熊倜對吃的不挑剔,但不代表他不懂,畢竟他曾經跟的人是逍遙子,一個對什麼都極其講究的人。
嬛娘笑得更開心了,「你還是別姐姐姐姐的叫奴家了,喚奴家嬛姨吧!還不知道公子如何稱呼?」說著,又將菜夾入熊倜碗中。
「那嬛姨也別叫我公子了,我哪裡是什麼公子!我叫蕭八,師兄和大爺都叫我傻八,嬛姨也這麼叫我就成!」
「傻八?」嬛娘笑了笑,繼續往熊倜碗中夾菜。
熊倜抬眼,點點頭道:「嬛姨,你也坐。」
「嗯。」
熊倜見其模樣和藹,對自己似也沒什麼戒心,終於將心底的疑惑問了出來。
「嬛姨我可以向你打聽個人嗎?」
「什麼人?」
熊倜放下勺子,氣血不禁上湧,面色微紅,呼吸紊亂道:「這裡是不是有個叫阿九的姑娘?」
「你說的青囊院的阿九嗎?」
「青囊院?」
「便是執法長老青衣長老的住處。」
熊倜心中一顫,青衣這個名字何等熟悉。
他對於青衣的第一印象還是不錯的,畢竟,當年的青衣對其有一飯之恩,但再後來,嵐也是死在他手上的,而他卻放過了自己,其中的恩怨是非,熊倜自己也很難分辨。
而據孫沐陽所說,那背影極其像嵐的女子正是青衣的侍女。
熊倜點了點頭,道:「是她!」
嬛娘笑道:「你打聽長老的侍女做什麼?莫非?你對其有非分之想?」
熊倜一時慌神,趕緊擺手,結果忘了自己手腕上的傷,痛得倒抽一口氣,半晌功夫才回過神來,解釋道:「我就是覺得她的背影像我兒時的同伴。」
嬛娘笑著拉過他的手,替他輕輕揉著,笑道:「你想打聽她什麼?」
「我那同伴臉上有疤的,阿九姑娘有沒有?」
嬛娘搖了搖頭,道:「阿九姑娘我見過,不僅沒你說的什麼疤,容貌還十分清秀,可是一等一的美人。」
「哦……」熊倜悶悶地應了一聲,心思卻飄遠了,暗道:沒有疤痕?難道不是嵐?是啊……怎麼可能是嵐……我胡思亂想什麼……還是趕緊查出爹的事,然後報仇!
接下來的熊倜也不知道和嬛娘聊了些什麼,只記得這兩鬢髮白的女子笑得不停。
夜深了,山上的月看起來特別的亮,也特別的冷。
不知是不是下午睡多了,熊倜輾轉難眠。
他調整了下呼吸,出了鹿崖小築,沒有驚動任何人,包括木崖子。
熊倜認準一個方向,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記,一時辰,卻還是沒有見到山莊的盡頭,卻見到了一處清潭,潭邊長著幾朵幽蘭,隨風輕晃。
熊倜一時產生了一種錯覺,似乎自己並不是在山頂,而是在山谷。
月光下的潭水泛著粼粼微光,潺潺的水聲伴隨著風聲搖蕩,空靈地似在歌唱。
「嘩!」
水花突四起,潭中央浮起一位女子,長長的青絲遮住了纖背,卻依舊遮不住那玲瓏的身姿。
熊倜一驚,這背影不正是白天見到的阿九?
「誰!」阿九雙耳微動,猛然回頭,自是露出無限春光。
而熊倜卻對其視而不見,他靜靜地凝望著阿九的臉,半天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