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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我在你的故事裡 文 / 三尾

    第十章我在你的故事裡

    一路上熊倜悶悶的,想著心事。

    至於是想嵐,還是夏芸,他自己也不知道。

    在甘泉村過了一夜,兩人棄車騎馬,向北而去。

    微涼的晨霧,沾濕了薄衫。

    雨後驕陽,如溫熱的手掌,捧起水氣的臉龐,飄在空中,混雜著泥土的芬芳。

    熊倜微微皺眉,因為這不是去襄黎縣的路。

    他策馬緊跟逍遙子,連著幾日,大腿內側火辣辣地疼。

    果然,我還是不喜歡騎馬。熊倜有些無奈地想著。

    策馬奔騰,青柳希惜。

    嫩嫩的綠,早化做濃濃的青,如女子的眉黛,溫婉,期盼。

    熊倜望著河岸的楊柳,覺得眼前的一切很熟悉。

    他蹙眉,輕喝,「駕!」趕上了逍遙子。

    他回頭一望,到嘴邊的問題卻嚥住了。

    第一次,熊倜第一次見到那麼冷的逍遙子,整個人都了無生氣,同死了一般……

    「師傅……」熊倜張了張嘴,還是出了聲。

    逍遙子一晃神,笑道:「什麼事?小熊?」

    「我們不去襄黎了嗎?」

    「去,待我先查清楚一件事!」逍遙子笑了笑,揮鞭狂奔。

    熊倜嘴角抽搐,腿上的疼痛漸趨麻木,但還是不能習慣,饒是如此,他也不能停,因為他師傅沒有停。

    夕陽西下,一縷殘陽投在湖上,波光粼粼,熠熠閃閃。

    那點點光亮,熊倜覺得越發熟悉,那光亮同十一年前一樣。

    他想起來了!

    這條路他走過,十一年前,初為奴的時候走過,只是那時是離開,如今是歸來。

    這條路通往他的家鄉——卞下。

    十一年了,不知家是否還在,婆婆的墳頭是否已被雜草霸佔?熊倜這般想著,不知自己該哭還是該笑,唯有用力揮動手中的長鞭。

    他身下的馬兒跑得極快,轉眼竟把逍遙子甩到了身後。

    日落斜陽,暮色蕭蕭。

    卞下鎮外,熊倜勒馬,眼中早已含淚。

    「小熊,你騎術有長進,只是跑那麼快做什麼?」逍遙子笑著也趕了上來,立刻察覺到了熊倜的異樣。

    他皺眉道:「小熊,你怎麼了?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好了好了,大不了以後不騎馬了!為師知道你疼,來,師傅扶你!」

    逍遙子下馬,對著依舊坐在馬上的熊倜伸出了手,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都溫柔得一塌糊塗。

    直接把熊倜心底壘起的牆給柔得融化了。

    熊倜回過神,把自己手交到師傅手中。

    一黑一白,熊倜險些笑了,師傅四十多了,手竟比尋常女子還白嫩。

    下了馬,熊倜只覺得腿不是自己的腿,羅圈著直哆嗦。

    逍遙子卻笑了:「我的好徒兒,你這般羸弱,要為師奈若何?」

    熊倜面色一紅,有些難看。

    他推開逍遙子的手,站直了身子,問:「師傅,來卞下做什麼?」

    「見故人。」逍遙子展開折扇淡淡地說著。

    「哦。」熊倜望著陌生又熟悉的街道,牽起馬愣愣地走著。

    「大哥哥的劍好漂亮啊!」兩個玩鬧的孩童騎著竹馬嬉鬧而來,一不小心撞到了熊倜。

    女孩望著面若冰山的熊倜,顯然被嚇到了。

    而男孩的注意力去被熊倜右手的劍吸引了,讚歎道。

    熊倜蹲下身,溫柔地摸了摸男孩的頭髮,臉上卻沒有多餘表情,淡淡道:「天色不早,莫讓家人擔心,早些回去吧。」

    「嗯!大哥哥是大俠吧!等我長大了也要做大俠!」男孩揮舞著拳頭,信誓旦旦地笑道。

    熊倜也笑了,「那要先保護好重要的人!」

    男孩點點頭,拉起身旁女孩的手,笑道:「小蘭,我會保護好你的!我們回去吃飯吧!」說著,兩人笑著跑開了。

    熊倜望著夕陽下奔跑的身影,很羨慕。

    他低著頭,淡淡道:「師傅,我想去個地方。」

    「哪裡?」

    「我家。雖然不知還在不在,但我想回去看看。」

    「嗯,師傅陪你去。」

    熊倜一愣,瞳忽地收緊,他站起身,回眸道:「多謝師傅!」

    「傻小熊。」逍遙子走到熊倜身側,抬手輕揉著熊倜的發頂,這樣熊倜就看不到逍遙子的表情。

    那是一種什麼表情?

    笑?哭?喜?悲?

    逍遙子心中歎息:若那孩子活著,也這般大了吧……真是巧,小熊竟是卞下人。

    熊倜按照記憶中的路找到了自己的家,門庭冷落,蜘蛛網遍佈角落,顯是許久無人居住。

    他推開門,輕聲道:「婆婆,阿倜回來了。」

    「……」

    連風聲都沒有。

    很靜,靜得窒息。

    熊倜嘴角微咧,努力地笑著。

    逍遙子搖頭歎息,拍了拍熊倜的肩膀道:「小熊,男人哭並不代表懦弱。所以想哭便哭吧,你現在笑得真的很難看。」

    熊倜哭了,二十的人卻似孩童般嚎啕大哭。

    為奴九年,他以為自己早忘了家鄉的一切,忘了為人的一切,可是事實殘忍地證明,證明他記得,回家的路,他一直記得。

    逍遙子沒有安慰熊倜,只是靜立其旁,任其發洩。

    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

    熊倜簡單打掃了屋子,今晚師徒倆便有了住處。

    「師傅,房間已經收拾乾淨了。」

    「嗯。」逍遙子坐在庭院的躺椅上,晃悠著紙扇,輕輕應道,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漫天星辰。

    熊倜也抬頭,不知道師傅在看什麼。

    「小熊,我出去散步,回來我要洗澡!」逍遙子收了折扇,猛地站起身,出了院子。

    熊倜搖了搖頭,開始燒水。

    逍遙子並沒有走遠,拐了兩個彎,駐足在一空院前。

    同樣無人居住,但卻比熊倜的家乾淨整潔許多,想來平日有人打掃。

    此處正是當年柳陌的小築。

    而逍遙子是逍遙子之前,有另一個名字,熊展堂。

    他答應柳陌會活下去,但又不想柳陌等他太久。

    所以他選擇了殺手的生活,因為殺手命都不會太長。

    他放棄了九道山莊曾經給予他的一切,身份、地位、甚至武功。

    他散去了自己的內力,投入「暗河」,接受殺手的訓練。

    小有所成後,他完成了各種難度的刺殺任務。

    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活著。

    只是死的,都不是熊展堂。

    熊展堂怒了,他不禁自問,為什麼!死,那麼難!

    他背叛了「暗河」,背叛是要付出代價的,他以為這一次自己終於能死了,結果依舊在夾縫中生存,而且越挫越勇。

    五年前,他去刺殺武當掌門。

    任務失敗,又逢宿敵,本該死的,可是冥冥之中,似有神明的手推了他一把,逍遙子活下來了。

    他花了五年的時間養好了傷,卻不知該做些什麼,思來想去,繼續做殺手,不過接的都是情大過理的買賣。

    而在那裡,他聽到了一個消息,據說……據說他和柳陌的孩子還活著!

    逍遙子的手扣在木門上,終究沒有勇氣推開。

    他搖了搖頭,朝郊外走去。

    陰霾蓋星晴,烈火焚乾柴。

    熊倜的眼前是跳躍的火光,耳邊是「辟辟啪啪」的聲響,水開了,天似也撐不住那水的重量,傾倒而下。

    他望了眼窗外,皺眉歎道:「那麼大的雨,不知師傅帶傘沒?怎麼還不回來……」

    卞下郊外,電閃雷鳴。

    暴雨之下,一人手握鏟子,正在掘墳。

    此人正是逍遙子,而他掘的也不是別人的墳,正是柳陌的墳……

    九月胎兒,骨骼已成。

    若的猜測是真的,那麼……

    開棺,往日紅粉佳人已成白骨骷髏。

    逍遙子笑了,他喊道:「沒有!沒有!哈哈哈!」

    熊倜見到逍遙子走進院裡,連忙打傘相迎。

    一襲白衣早已泥濘,風流已去,只剩落魄。

    「師傅,你是不是去見你說的故人了?」熊倜問。

    「嗯。」逍遙子嘴角上揚著,笑容卻早已僵硬。

    熊倜皺眉,將他拖進屋裡。

    屋內蒸汽騰騰,洗澡水早已備好。

    「師傅,男人哭並不代表懦弱。所以想哭便哭吧,你現在笑得真的很難看。」熊倜一邊替他寬衣,一邊說道。

    逍遙子回過神,愣道:「我高興還來不及,為什麼要哭?」說著,淚卻混著臉上的雨水,淌下。

    熊倜搖了搖頭,心道:師傅一定是瘋了……

    「師傅,水正熱,你早點洗,我先出去了。」

    逍遙子望著門的方向,屋裡只剩他一人。

    他喃喃地喚著熊倜的名字,「熊倜……熊倜……卞下……呵呵……哈哈!難道他就是我兒子?青衣啊青衣,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月落魚肚愁白天,朝霞彩雲思人間。

    一夜過後,一切都好似沒有發生。

    逍遙子還是那個風流倜儻的逍遙子,熊倜還是似悶木頭的熊倜。

    逍遙子雇了馬車,師徒倆便離開了卞下。

    三日後,兩人來到了襄黎縣。

    逍遙子給熊倜講了一個故事。

    一個俗套又淒慘的復仇故事。

    一個帶著八歲兒子的漂亮女寡婦,被城裡的豪強利慾熏心強行把她擄到家裡,以殺害兒子威脅她,終於被城裡的豪強霸佔了身子。

    女寡婦為了兒子忍辱負重,不曾想豪強為了討好縣令又把她送給了縣令。

    在她明白了這些人不會還給她兒子時,她欲殺縣令卻沒能成功,縣令把她送到死牢,她被囚犯們凌辱致死……

    熊倜皺起眉頭,對於爹娘的記憶,他沒有。

    自他懂事起,他的生命裡只有婆婆,後來婆婆過世了,這世上便只有嵐對他好。

    但是聽到逍遙子說的故事,他心裡還是很不舒服。

    他心中暗道:若我娘親在世,也必定用命來待我。

    如此一想,熊倜便將自己同故事中的兒子聯繫了起來。

    冷峻的面容下,怒火被點燃,故事裡的豪強、縣令都成了他熊倜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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