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搶了先機,卻食惡果 文 / 蒼槿
南澤神色微動,四弟南階是六海千山的神仙中,造仙法器的高手,但凡有神仙上門,提出對法器的外形,功能要求,他通通能夠造得出來,不偏差分毫,因此,這面鏡子定然不普通。
南階將鏡子遞到南澤的手中,「我專給取了個名字,叫物魂引,每個仙人用過之物都殘留著他本人的一些仙澤,倘若要尋覓那人的蹤影,只需將他用過的東西放在物魂引旁邊,這樣,就可以追索得到。」
南澤坐正身體,仔細端詳手中的物魂引,眼中有點點星芒泛起,忽然想到什麼,問道,「我記得除非有仙人花重金提要求,不然你是不會主動造仙器的,還是說,這次替為兄著想,特地破了一次例?」
南階尷尬地笑了笑,在寶座旁的側椅上坐下,「十天前,楚赤暝捧著一顆盆大的夜明珠來找我,要我造一面根據仙人用過之物尋覓其蹤跡的鏡子,額,今早他才來過,取走了最好的那面,我隨口問他用來尋誰,他說是他在意的一位女仙,我當然知道他對冷真用心,揣測著冷真是不是失蹤了,又聽蝦兵蟹將議論三哥這段時間來鬱鬱寡歡,就趕緊將這面次品給你送來,因為是初成品的緣故,可能有些模糊,不過,多花一點時間應該能尋到她。」
說罷抬眼掃了一下龍三太子,心裡一咯登,匆匆告辭離開。南澤一張俊美的臉密佈烏雲,有些似暴風雨來臨的前奏,看上去就像冷冰冰的雕塑蒙上了一層灰色,隨時可能倒塌下去。
半晌,南澤敲了敲寶座扶手,後靠邊緣一個延出來的龍嘴中,銜的不是寶石,夜明珠,而是一顆看似圓潤晶亮,實則不值幾文的珠子,經這一敲,珠子滾了下來,穩穩落到他的手心,他舉起物魂引,靠近假避水珠,鏡中果然是模糊的景致,然而,可以肯定是一座山的輪廓,從透出的凡息來判斷,也可確定在人間,人間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到達,然而,具體是哪一座山,卻要一座座搜尋,的確有些困難。
沒有片刻猶豫和懊惱,將物魂引置於寶座上,手向下一抹,龍袍上龍袍隱去,人也旋即消失在引痕殿中。
延出五丈的紫袖似一條翻捲的長虹,將藍衣身影緊緊纏住,在她身上劈下幾道穿膚入骨的傷,卻不見任何鮮血湧出,鈺歌劍光影萬千,籠罩住翩飛騰移的兩人,削了妙郁仙子一截長髮,亦在她脊背上留了一劍,紫衣被鮮血浸染,著了一層令人炫目的顏色,在月光下一派暗紅。
因為是在夜間,妙郁仙子不知跟她打鬥的是離體的魂魄,長袖狠狠地斫了幾次,卻不見鮮血滲出,以為她習得了什麼高深的法術,攻勢中帶著防禦,直到天將亮的時候,見她竟是半透明身,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心想著將她的魂魄打飛,目光一亮,長袖揮繞得更加凌厲,冷真清楚她的意圖,竭力想要衝破長袖的束縛,卻一次次無果而終,只能拚命以劍格擋,避免長袖再一次打到身上。
兩個時辰過去了,晨曦靜靜灑落萬道霞光,藍衣魂靈看起來更加透明,身體上幾道裂口森然見虛骨,隨著妙郁仙子攻勢越來越猛烈,且冷真的力氣在長時間的纏鬥中逐漸耗盡,無法眷顧間,肩上又挨了紫袖一著,鈺歌劍脫手飛出,身體從半空跌到地上,妙郁仙子眼神雪亮,長袖迅疾纏向她的喉嚨。
關鍵時刻,一個人影閃現,空手揮向間,一柄劍散發著緋色光芒斬落,妙郁仙子忙退向懸崖邊,長袖仍斷成兩截,一截被劍風震飛,餘下部分飛快向手上縮去,在手肘處止住去勢,露出白皙柔潤的一截手臂。
那力道驚天動地,劍風在地面上劈開一尺寬的裂縫,猛一偏折,懸崖發出倒塌的轟隆聲,向外拗翻,無數巨石從上面裂開,向下滾落而去,妙郁仙子急忙飛起,憤恨地瞪了一眼來人,「好個赤狐,又來壞我的好事。」說罷左手在右手臂上一抹,斷袖長處虛無的一截來補充,身形向辰沐海方向掠去。
落地的男子一襲紅衣,襯著他那雙星辰閃熠的眸子,風神俊逸的臉,讓他看起來彷彿烈火中銜起的澤潤珠,紅花中吐出的流酥粒,紫發似瀑上隱約籠罩的紫煙那般不真實,頭戴寬窄得當的玄色護額,中心點綴一顆深藍寶石,發出幽亮的光芒,他未必是六海千山最俊美的男子,要說容貌,南澤恐要比他稍好一些,然而,他卻是最撩撥女仙心神的男仙。
楚赤暝扶起冷真,一向清朗的聲音此時卻十分低沉,帶著一絲責備,「魂魄出體跟她打,不要命了?你看你,魂魄四分五裂,要不是強行維持著,怕就要散了。」說著手凌空在她身體上游移,將緋紅色的光芒渡向她全身,光芒在各個部位流竄,一牽一扯之間,裂骨的幾道大傷口相繼彌合。
冷真從他護額上的寶石中隱約看到她的斗笠歪了,伸手扶正,「總不能跟落因居主說我要出來跟人打架吧?讓身體躺在渺遺居,讓居主不要擔心才好。」
楚赤暝眼中的星芒一下子黯淡下來,扶住她的肩膀,「你竟是剃度來了,你……」他的身體有些沉,手嵌入她的肩胛中,彷彿一股大力壓下,讓她踉蹌著後退一步,才想起她現在是冥靈之軀,忙將手伸出,卻在半空微微顫抖一下,不知落向何處。
竟是這樣的結局麼?倘若早知到最後,誰的念想都是一場空,當初還不如一笑而過,再不相遇。
二十年前一日,六海千山飄落鵝毛大雪,雪狼族的她化為狼形,在雪中歡快地奔跑,留下一朵朵梅花印,這樣不知行了多遠,速度因疲倦逐漸慢了下來,終於沒有再跑的力氣時,坐在雪地上歇息了一陣,正要回瑾萊仙山,卻發現一片白雪茫茫,不知東南西北,她成了雪盲。
化作人形,在空中繞了一圈,在落雪紛紛中仍然尋不到方向,她氣餒地重歸雪狼的模樣,在雪地中垂頭喪氣地行走,夜幕來臨時臥在雪地中睡了一晚。第二日早晨醒來,天空仍在飄雪,積雪已經沒了她的腿部,她肚子餓得慌,艱難地揚著腿跋涉在雪地中,只想先填飽肚子再說,待大雪停下,她即便走不出雪地,化回人形也能夠回瑾萊。
附近傳來的氣息引起了她的警惕,她的耳朵和鼻子動了動,確定是在東向,便折身向東,在某處感知最強烈的時候停了下來,伸出爪子刨開積雪一看,翻肚皮躺著一隻鮮紅似血的赤狐,正微弱地呼吸,赤狐搖搖頭,將臉上的薄雪抖落下來,睜開水澄的眼睛看著她。
雖然她早已修煉成仙,但原身畢竟是雪狼,本能仍舊存在著噬血的本性,況且她實在太餓,此刻眼睛血紅得有些可怕,身體撲起,兩側爪一前一後,毫不猶豫地踩在它的胸膛和小腹末的突起處,塌肩陷背,張開嘴,咬向它的喉嚨。
赤狐睜大眼睛,水汪汪地快要滴下來,卻是它本來的光澤,不是眼淚,也不是祈求,在她的尖牙快要觸碰到喉嚨時,不疾不徐地開口,「我也是神仙,你不能吃我。」
她頓了頓,仍舊不變初衷,「這個我聞氣息就知道了,可惜,化作動物又是一回事。」看他的星點雙眸,忽然有些心軟,「反正我只是想填飽肚子,就只吃你一條腿好了。」嘴便偏向他的前右腿。
然而,卻咬在一隻手臂上,牙齒陷入肉中,被骨頭硌住,鮮血從她嘴邊滲出來,一看,原來赤狐已化作一個俊美的男子,著一襲紅衣,頭髮竟然是紫色的,有些捲曲,像是紫籐蔓爬在雪地上。
他嘴唇有些泛白,「那麼,我化作人形呢?」
她怔了怔,只好忍住飢餓,「那當然是不吃。」
他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你的腳,能不能從我上面移開,再這樣下去我就廢了。」
她低頭一看,後左腳正不偏不倚地踩在他的
狼嚎一聲,迅速跳開,在附近顫抖不已,他有些艱難地起身來,用仙術將血止了,對哆嗦得更加厲害的她道,「你就一直盯著我的紅衣看好了,我帶你走出雪地。」
在離開雪地的過程中,她注意到他的背後有一道新鮮的抓痕,劃破裡衣,深入到肺腑處,差點切到心脈,皺了皺眉問他,「誰將你傷的這麼嚴重。」
他猶豫片刻才答,「三頭噬仙獸趁著雪天誕生,吞食了兩個剛剛擁有山頭的小仙,我追著其中一頭戰了一天一夜,好歹也送了它一個魂飛魄散的下場。」向四周看了看,「咦,埋雪中了。」
以後的日子漫長而坎坷,每次看似機會,卻不是機會,上天偏偏喜歡捉弄他,最終是他先趕到她的身邊,搶了先機,卻是先食苦果,那一場紛繁複雜的夢,就要在此終結了麼?
冷真放下斗篷前的黑錦布,將臉遮住,「赤暝,我們雖然容貌未老,心卻已滄桑,累了,總得休息。神仙一生那麼漫長,卻無法忘記過去,倘若讓我重新選擇的話,我……」
後面的話卻沒有說下去,頓了頓,繼續道,「你走罷,讓我安安心心地,活得舒坦些。」
楚赤暝歎息一聲,聲音艱澀,「冷真,我從未傷害過你,怎麼就讓你不舒坦了?」
是的,就如呵護一塊隨時可能破解的冰。
冷真搖搖頭,「後日我就要行剃度之禮,只是你多留一刻,我就忍不住回憶起過去。」
楚赤暝閉上眼睛,「你本該是屬於我的,我們重新開始,續那一段未完成的姻緣。」
他與她,曾經那麼幸福的一對神仙伴侶,本以為可以執手永生,卻不料,變故似洪水那般,無情地衝散了一切,半點也由不得人。
冷真淒然一笑,疲倦而無奈,「走之前,其實我已經全部記起,本想去羽溯仙山尋你,但我也知道,那樣的話糾葛仍然無休無止,赤暝,你才熬過那般非人的折磨,若再執意不放,天庭定然會更嚴厲地懲罰你。」
她凝視著他,虛無的淚水不斷滾落,「是我對不住你,但我們的命運一旦交錯,傷害就會伴隨而來。」
楚赤暝眸中悲喜混雜,「你,你記起來了?」然而,光芒很快黯淡了下去,「我本以為,你如果記起我們之間的過往,定會義無反顧回到我的身邊,冷真,你最愛的,不是我麼?」
有些驚恐地,她後退一步,喃喃,「不要問我最愛的是誰,我的心,再也恢復不了跟你在一起時的無憂溫馨,我知道你一向不認命,可我終究不得不認,赤暝,不要糾纏,放過我,你們都放過我,如果你真的體驗到我的痛苦……」
其實更多的是怕,特別是那樣的修羅處罰,不能再發生,絕對不能!這兩個月來,她一直在回憶那個場景,十年中,他是如何熬過**和精神的雙重折磨,又是如何在她淡漠疏離的目光中,守著信念活了下來?是如何看著她與龍三太子繾綣相依,忍著痛楚活了下來?
楚赤暝沉默良久,閉上雙眼,緩緩道,「好,我不擾你,但我也不會離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