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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三十七章 晴空如洗,惡浪暗來 文 / 剎時紅瘦

    斜陽西照下,五月末的凌霄huā攀附在長廊碧葉裡,一片茂密的濃艷。

    huā葉下蔭涼裡,美人靠上兩個素衣如雪的女子並肩而坐,一個滿面怒色,一個神情舒展,一個手裡緊緊拽著絹帕,一個輕輕滑著蓋盅。

    斜站在數步之外的青衣婢女躬著身子稟報完打聽來的話,不用抬眸,似乎就感覺到秦妃的滿腔怒火,知趣地住了。,當聞小主人秦子若一聲「退下」才如釋重負般離開。

    「賤人!」秦妃總算忍耐不住厲喝出聲。

    秦子若微微笑了出來。

    她採納了李氏的建議,當然也不會貿貿然就行動,先遣人將小嫚祖宗幾代的都摸了個遍,瞭解到果然是個貧賤出身,關鍵還是個自命不凡狂妄自大的蠢貨,心裡越發覺得滿意。

    「姐姐不需著惱,正是卑賤又愚昧的人,才能為姐姐所用,這說不定呀,將來還能成為姐姐手裡的一把利匕,其他書友正在看:。」

    「眼下就這般狂妄,倘若真進了皇子府豈不更加自大?隱忍隱忍,我忍家裡那兩個側妃還不夠,難道還得對個妓子賤貨低聲下氣?」秦妃牙根緊咬,臉上一片烏青的戾氣。

    「她的狂妄無非是因為殿下的寵愛,等進了皇子府,她就知道對於殿下而言,也就是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無足重輕的侍婢,別說鄧妃白妃,便是那個廖氏也能騎在她頭上耀武揚威,只有姐姐才是她的倚仗,怎會衝撞了您?」秦子若心有成竹:「此女口無遮攔,竟敢當眾敗壞殿下聲譽,姐姐豈容她在外頭猖狂,本想處置,哪知問得她有了身孕,到底是殿下的骨肉,姐姐不忍,才將她收在身旁為婢,教導規矩,一片苦心皆是為殿下打算,殿下怎不體諒姐姐的賢德?」

    秦子若將茶盞置於案上,握住秦妃的手:「姐姐,這時正是時機,若再猶豫,等殿下聽聞風聲私下再見小嫚,自個兒安排她成了外室,姐姐又能奈何?」

    「她當眾說出那話,閒言碎語已經免不了。」秦妃仍有不甘。

    「區區妓子之言,旁人如何會信?再者殿下從未去過千嬈閣,有誰敢僅憑她空口白牙就質疑皇子。」秦子若似有不耐,收回手撫了撫鬢上斜簪的一朵白絹huā:「姐姐,莫說殿下,那些個貴族子弟有幾個不愛尋huā問柳,無非是消遣罷了,姐姐貴為皇子正妻,又何必計較一個玩物?眼下當以大局為重。」

    「可我一想到要把這賤人生的賤種當做嫡脈……」

    「姐姐!」秦子若略微揚聲,又再苦口婆心規勸:「眼下之重,是姐姐需要一個嫡嗣,若有運數,先於太子妃前產下皇長孫,對將來大為有益,那些話我已經跟姐姐分析清楚了,倘若小嫚生的是女兒,就更不足為慮,若是男孩……就是姐姐的嫡子,倘若儲位有個萬一,依聖上對皇長孫的重視,殿下大有勝算,就算太子妃運氣好,是她產下皇長孫,姐姐有個嫡嗣傍身也能壓服鄧白二妃……事在人為,姐姐為殿下的將來做出這麼大的妥協,殿下也會體諒。」

    一番勸言下來,秦妃總算是摁捺怒火恢復理智,算是點頭採納了勸言,忽而又冷笑道:「虞渢這回堂而皇之替個妓子贖身,難道那些御史就不彈劾他?這倒是個機會,要不讓祖父……」

    秦子若哭笑不得:「楚王世子並非殿下的對手,咱們當籠絡交好,又怎能結怨?再者京中貴族之家也有不少蓄養樂妓,已經是俗情常例,未觸禮法,哪能藉著這事做文章,世子就是替個妓子贖身,又沒有納回王府替她請封名位,堂而皇之才顯光明正大,若是偷偷摸摸讓人贖出去安置,那才會受人詬病。」

    正如秦子若所言,自從怡紅夜鶯被虞渢贖身,就此不知去向,引發許多文人騷客以及貴族紈褲跌足長歎,甚至有那些公候子弟問去世子跟前,想打聽杜宇娘是否就此成為王府裡的樂伎,卻得到一個結果,原來世子是愛惜杜宇娘的才華,又聽她不願再委身勾欄,想得一個安穩,便大義相助,以全知音之誼,杜宇娘自從得了【自】由身,就告辭遠去,從此隱居市井,再不拋頭露面,虞渢微攤了手:「我也不知她去了何處。」

    竟沒人懷疑世子之言,都信了「知音之誼」的解釋。

    實際上杜宇娘是被良玉安排送往西梁,由世子出資,在大京經營起一間珠翠首飾鋪子,做了幕後東家,就此告別風月,搖身一變成為商家主婦,當然也負責將西梁的消息送往大隆,成了衛冉與世子之間的居中聯絡。

    錦陽京中再無艷名一時的怡紅夜鶯,西梁大京多了個默默無聞的商家主婦。

    而不過多久,原本默默無名,卻因為當眾攀搭皇子的小嫚姑娘受了許多嘲笑後,也終於在千嬈閣銷聲匿跡。

    秦妃身邊多了個侍婢。

    於是某日,四皇子便受了丁憂在家的岳父大人邀請,哪知等著與他見面的卻是子若,好看的小說:。

    一番談話後,四皇子心生舒暢,感慨著明明是嫡親姐妹,性情卻是天壤之別。

    卻問:「七妹妹這般盡力,難道只為了你姐姐打算?」

    子若溫文莞爾:「是為姐姐,也是為家族。」

    並沒有說「為了殿下」的huā言巧語,這讓四皇子越發滿意。

    「倘若殿下將來能趁心如願,子若尚有一請。」緊跟又是一句。

    四皇子手裡折扇一頓,微晃眉梢:「哦?說來聽聽。」

    子若仍是淺笑:「言之尚早,倘若殿下不能趁心如願,這也是一句空辭,是我癡心妄想罷了。」

    數聲舒暢的大笑,四皇子合扇擊掌,長身而起:「七妹妹果然非同普通閨閣,有趣有趣,也罷,那我就先准你所請,七妹妹與秦家還當竭力助我趁心如願才好,如此,才能雙贏。」

    與此同時,楚王府裡關睢苑,柯葉下青梅纍纍,假石壘成的高台上,一角紅亭中,青衣男子眉心微蹙,手裡一枚黑子握得久了,遲遲未落縱橫之間。

    旖景的目光總算從牆外一片桅子飄白裡收回,頗帶著詫異看向棋盤——這還遠遠不到膠著的程度。

    虞渢但覺手中一空,棋子被人拿走,沉思被人攪擾。

    「不下了,你有心事。」旖景將已經被握得有些熱意的棋子丟入甕中,轉身走向亭外,站在露台上,展望霞光籠罩下,柯枝漸盛濃蔭。

    沒看兩眼,腰上就環繞了手臂,呼息拍打在耳畔。

    「我是有心事。」虞渢說了一句,忽然又沉默向來,抱著人不動,目光卻飄向數重青牆之外,那一片繁華櫛枇的市井。

    這段時日他細細思量清河君的死因,震驚之餘,更多的是疑惑。

    西梁太子死於清河君之手,可在上一世真相並未揭穿,清河君順利繼承王位。

    既定命運不會莫名其妙發生變化,也就是說,清河君罪行敗露,落得賜死收場,間接原因是他與旖景的重生,當著意改變扭轉許多事情的同時,造成了這一件不在預料的改變。

    虞渢毫不懷疑薛國相在那一世也掌握了真相,可是顯然他做了不同選擇,所以,清河君得以順利繼位。

    為何薛國相會在這一世將真相告之金元公主?

    背後定是有人授意。

    這個人必然是與西梁相關,並且因為大隆諸多變因,導致了心意的改變。

    虞渢已經猜出幕後操手,非三皇子莫屬。

    可卻仍然不能確定三皇子插手西梁政務的動機。

    他是有猜測,但不敢置信。

    因為這個猜測如果就是事實,將會引發更多風雲莫測。

    「旖景。」他終於說話,手臂仍然不輕不重地環繞在她的纖腰,蜻蜓點水般的吻滑過她的髮鬢,然後喚著她的名字。

    「當我歸來,第一件想做的事其實不是復仇,也沒有奢望能得你相伴,我那一世,太無能。」當感覺懷中佳人略微掙扎,似乎想要轉身,虞渢稍稍收緊了手臂,將下頷擱在她的肩頭:「你別急著安慰……這些話我從未對人說過,也只能說給你聽,其他書友正在看:。」

    「我很慶幸上天能給我機會,重來一回……我曾經荒廢了太多時間,埋怨命運不公,讓我生在帝王之族,卻在懵懂未知時就被人暗算,在這繁華富貴裡苟延殘喘著等死,我的生活只有陰霾籠罩,看不見一絲光照,我能看到的將來,無非油盡燈枯,某日沉睡後再不能醒來。」

    「後來得解劇毒,第一件想到的事卻不是自強,清除身邊險惡,而是強求於你……也許我不該怨恨二叔,是我太過軟弱,世道本就是弱肉強食,我毫無自保之能,又怎能盡怨他人心懷奸惡。」

    「我不甘再一事無成,愧對先祖,也對不住聖上關懷,我想,我應為江山君國盡力,才不枉兩世為人與虞之一姓。」

    「眼下聖上官制改革若得順利,緊接下來就是削弱勳貴之權完善軍制,才能真正使得君權一統,楚王府與衛國公府得三朝信重,一是因為與天家同心,二是因為兩家足以影響勳貴,手中兵權實為天家掣肘。」

    這話讓旖景心中沉重,嘴邊的勸慰嚥回。

    「身為臣子,當以君國為重,我原有計劃,當復興科舉、改革官制、遏制世家以為君上培養足以大用的新興勢力後,便上諫改革軍制,廢除眼下勳貴世襲軍職,而由君上直接任命督將接管各地衛所,相信岳丈也有此意,雖如此一來,兩府勢力削弱,可已是勢在必行,兩府既為忠君,便不能只圖私利。」

    大隆建國,新興勳貴立有擁護之功,高祖為褒獎功臣,軍制實行世襲,地方督將多為英國公、威國公、衛國公、金氏與楚王舊部。可到眼下,英國公、威國公因為牽涉奪諸敗落,金氏一族也遭剷除,唯有衛國公府與楚王府屹立不倒,足以影響舊部。

    遠驅北原,江山已穩,後世君主如何甘願軍職世襲,讓勳貴掣肘皇權,改革軍制只是早晚。

    到那時,衛國公府與楚王府就會處於風口浪尖,倘若有違聖意,未必不會步金榕中後塵。

    「聖上要行軍制改革,尚要依賴兩府,當軍制改革順利施行,也是兩府失權之時,今後雷霆雨露,但憑君恩。」虞渢繼續說道:「於當今聖上,兩府並無嫌隙,尚且不憂鳥盡弓藏,我只擔心萬一大功未成便有變故,未知帝位歸屬何人,若新帝急功近利,也許尚且不到鳥盡弓藏之時,就會遭至釜底抽薪。」

    「我無貪權之欲,卻必自保之心。」虞渢語音低沉:「我揣度聖心,屬意之人為三皇子,可他……以我看來,他對你執念仍存。」

    這還是虞渢初次就這話題與旖景直言不諱。

    「若是如此,我將請赴藩,即使聖上改革軍制,我也不能將兵權盡數交歸。」

    旖景忍不住摁緊虞渢環在腰上的手,卻被他反握,十指緊緊相纏。

    「若非三皇子登位,情形只有更加險惡,除非福王……他有兩府相助,並非沒有可能,但我試探過了,福王毫無奪位之心,甚至避之不及。」

    「你是擔心四皇子?」旖景忍不住問。

    虞渢長歎:「倘若是他,必重外戚,聖上改革官制之政將半途而廢,矛頭轉向勳貴,首當其衝就是衛國公府,可前朝世家不遏,遠遠未到改革軍制之機,只怕到時……」

    又將天下大亂!

    我不願逆君,卻不甘無罪受死,倘若棄權能保安寧歸隱何難?怕就怕有人心存斬盡殺絕之意。

    遠慶七年的初夏,從高亭四顧,天穹蔚藍如洗,一片霽明哪見半分陰霾?

    可相擁而立的兩人卻知道,風波惡浪已在不遠,沒有別的選擇,唯有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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