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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84章 夫妻之間,小打小鬧 文 / 剎時紅瘦

    第一場秋雨過後,天空雖然放晴,陽光卻不充沛,及到傍晚,霞光只是薄薄一縷,像斷續的畫筆點染在遠天。

    才是酉正,暮色已經在柯枝間蔓蘊開來。

    梧桐雙立的青石甬道上,灰渡跟在世子身後大步行來,還不到門外的松竹照壁,忽地從道旁樹蔭下躥出一個人影,灰渡下意識一個箭步,一伸手臂就往那人肩頭,定睛一看,卻認出是晴空,這才作罷,瞪了他一眼:「怎麼這般冒失。」

    世子目光微睨,腳步不停,須臾就繞過照壁登階邁檻。

    灰渡沒有等來晴空的頂嘴,心下大詫,這才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穿著倒是精神——自從世子大婚,晴空的職位提拔位前庭管事,他也就換下了裋褐的行頭,穿起長衫來,今日一身紺青暗花的圓領開襟袍,發上束著青帶,倒有真有了幾分文士的翩翩風度,可為啥苦著一張小白臉,跟團飽經蹂躪的宣紙似的?

    小子難道又惹了禍?!

    灰渡正想問話,晴空卻抖著袖子追了上去,終於在世子正要轉入長廊的時候,鼓足了勇氣趨身上前,帶著哭腔喊了一聲:「世子爺。」

    虞渢這才頓住步伐,卻沒有說話,微垂了眼瞼看著身旁佝僂了腰身,跟霜打了似的「一文」。

    灰渡也緊趕了幾步跟上,黑著臉瞪著眼,一字唇抿得繃緊,據他經驗,晴空肯定是捅了天大的窟窿,才會由八面威風故做矜持變成一根苦瓜。

    「小人逼於無奈,秋月姑娘實在厲害,小人把世子爺都搬出來了,她仍是追著小人問個不休,說小人不說實話,就是對世子妃不敬,小人這才將世子爺在胡家巷子置屋的事兒告訴了她……」

    虞渢聽了這話,也沒在意,往前走了幾步,忽地又頓住步伐,回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滿頭冷汗的晴空:「你怎麼說的?」

    「世子爺有所不知,秋月在您的跟前兒自然是恭謹有禮,可一雙眼睛卻厲害得很,小人略微有所敷衍,都逃不過她的逼視,只好實話實說……小人自從那日聽見世子爺對古公子的囑咐,知道世子爺置居是要安置旁人,世子爺甚至吩咐了準備妝台妝鏡,各項陳設無不精緻……連院子裡的花木都親自操心……小人早想勸言,可世子爺忙忙碌碌,小人一直沒有機會……世子爺,您才與世子妃大婚,世子妃待世子爺又是這麼溫柔賢惠,世子爺委實不該瞞著世子妃在外頭安置外室。」晴空絮絮叨叨,好容易才將心裡話說了出來。

    蒼天在上,他雖得了世子妃不少賞賜,可真沒有背叛世子的念頭,就是覺著這樁金玉良緣來之不易,倘若就因為外頭的一株野草,鬧得世子夫妻失和,豈不可惜?自從知道了世子置產一事,又聽世子再三囑咐要掩人耳目,晴空心裡就七上八下——世子這般細緻入微的安排,又有妝鏡,各種傢俬雜物,包括花草,那定是用來安置女眷,胡家巷子就在內城,離祟正坊也就只隔著三四個牌樓,秋月又已經起了疑心,世子妃若真有心打聽,哪能不知?

    晴空原本不信世子會做出這樣的事,但後來世子又特地叮囑了一回,讓他莫要張揚,雖沒有說明隱瞞世子妃,可他眼下是外庭管事,往日裡並不跟著世子出門兒,但凡世子的事兒,也不會隨意說給旁人,世子這一叮囑,還不是擔心他告訴世子妃。

    這類事情原本他比灰渡擅長,可世子寧願交給灰渡去辦……若不是那位古公子尋上了門兒來討好,他也被瞞在鼓裡。

    世子是什麼打算?還不是知道灰渡嘴嚴,絕不會洩露出去。

    晴空「窺得天機」後,幾天來心神不寧,又覺得世子太對不住世子妃,又怕世子妃知道後生氣,秋月又對他「體貼入微」,常常拿了糕點美食來前庭,又想到秋月得閒時還替他做了幾雙鞋子,晴空更覺過意不去。

    今日被秋月一逼,他不知怎麼就慌了神,話說出後才覺後悔,這才來坦承罪狀。

    晴空偷抬眼瞼,正遇世子冷厲的眼神,心肝兒一顫,雙膝就跪了下去。

    一旁灰渡暗歎一聲,又瞪了晴空一眼——小子「見色忘義」,就知道他頂不住秋月的盤問。

    顯然,灰渡與晴空也是一般認為。

    只他更覺得訥罕,世子在外頭行走,他可是寸步不離,何曾瞧見世子與旁的女子私會,也不知胡家巷子將來那主究竟是何方神聖,他找了好幾處宅子,世子親自看了,不是挑剔院落不夠寬敞,園景不夠秀麗,就是挑剔屋子太舊,地段太偏,古秋月手裡的三進宅子倒是讓世子點了頭,又叮囑了更換傢俬器具,尤其內宅……能得世子這般體貼入微,那女子絕不會是等閒人。

    只不過世子另有一番囑咐,竟是讓牙人「悄悄」把宅子租賃與人,切莫透露是楚王府產業,難道說那人不知世子身份?世子不出面,一番安排,倒像是還未得手,但就這麼上心,可見那位在世子心頭地位甚重。

    再有,世子還真叮囑過他,莫要將置產一事告訴晴空。

    應是想瞞著世子妃。

    灰渡見晴空可憐巴巴的模樣,第一次產生了同情心,竟也單膝跪地:「世子,這事怪不得晴空,屬下也認為世子有錯,就算是……也不該瞞著世子妃。」

    縱使身為宗室,難免三妻四妾,可也應該知會世子妃,莫論世子妃,便是等閒人家的主母,也容不得夫君在外頭安置外室。

    虞渢背著手,瞧見自己「一文一武」兩個親信跪在地上,委實有些哭笑不得,淺咳一聲:「誰告訴你們我是要安置外室?真是不知所謂,當罰,一個時辰後再起來。」拂袖而去。

    廊廡裡「一文一武」面面相覷……

    「難道是咱們誤解了?」晴空問道。

    「呃……若真是如此,你自求多福吧。」灰渡抹了一把黑臉上的冷汗。

    中庭裡旖景卻已得了門房的丫鬟通稟,知道世子回來了,囑咐春暮幾個擺膳,三個丫鬟一如既往,唯有秋月拖拖沓沓,蹙著眉頭,唇角也抿得嚴肅,不樂意留在屋子裡頭侍候,只對旖景說道:「奴婢去廚房幫手。」

    旖景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算作允許。

    秋霜甚覺納悶,笑著說了一句:「秋月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一個下晝,都是憂心忡忡的模樣。」

    「和晴空斗了嘴,估計沒佔得什麼便宜。」世子妃雲淡風輕般「大言不慚」。

    一屋子丫鬟都抿著嘴笑。

    秋月才出了正廳,就狠狠打了個噴嚏。

    抬眸卻見一身紫錦官服的世子從翠竹小徑過來,秋月只覺心裡一股子悶氣直衝嗓眼,哪還有往常一見主子歸來喜笑顏開的模樣,不甘不願地屈了個膝,一言不發。

    虞渢卻微微頓足,唇角一卷:「世子妃可在屋裡?」

    「不在屋裡還能在哪兒?我倒想勸著世子妃回國公府,讓太夫人替她作主!」這話當然只是在秋月舌尖滾了一滾,就被嚥回了嗓子裡頭,眼睛盯著鞋尖兒,語氣冷硬:「回世子爺問話,世子妃已經囑咐了奴婢們擺膳,都妥當了,就等世子爺回府享用,今兒可是世子妃親自去廚房準備的晚膳,忙碌了一個下晝,世子爺快些進去吧。」

    說完又是一個屈膝,竟不管不顧地轉身,很是怨怒冷漠。

    虞渢揉了揉眉頭,很有些無可奈何。

    旖景應當不會輕信人言,但心裡不知是不是會有芥蒂,她還從不曾對自己發過火,不知惱怒起來又是什麼風情?一念及此,虞渢竟有些期待看小嬌妻拈酸的模樣,在正廳前躊躇了一陣,又覺自己這想法太過可笑,怎麼竟希望起她會生氣來?

    當及屋內,只見滿室燈火輝煌,幾個丫鬟忙著安箸沏茶,旖景笑著迎了上前,依然親手替他寬衣,除去外頭的官服,夏柯就捧上清泠,秋霜拿來淨手的玉蘭香豆面,侍候著淨手淨面,一切井井有條,與往日並無不同。

    看來,秋月是被旖景下令禁言了。

    虞渢思度著,上炕盤膝,又打量旖景,見她只穿著一件海棠紅的小襖,底下是條素淨的白綾裙,鬢角壓著朵珠花,用玉簪換的髮髻,眉目婉然,纖纖玉指捏了碧翠的湯匙,盛了一碗三絲雞羹,擺在他的手邊。

    「不用忙碌,坐下一塊用膳吧。」虞渢握著旖景的手,便讓她坐在身邊。

    春暮幾個丫鬟瞧見,又都抿了嘴,夏柯便將旖景的碗箸移了過來,就退到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個個將自己當作透明人。

    可有丫鬟們站在身邊,旖景多少有些不自在,不動聲色地將手掙開了掌握,囑咐丫鬟們都在外頭候命。

    「春暮,去一趟前庭,問一句晴空與灰渡知不知錯,若他們知錯,就讓他們起身,別跪在廊廡底下現眼。」虞渢淡淡一句。

    這讓春暮大是驚訝,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應諾了一聲。

    旖景卻問:「你罰了晴空?怎麼連帶著灰渡也有了錯?他可沒有多嘴,把世子的事傳揚出去。」微仰著面頰,唇角仍有笑意,眼睛卻帶著絲促狹。

    竟是半點沒有著惱。

    虞渢原本早有所料,可不知為何,這時心裡卻有些微的失落,那鮮美的雞湯浸著味蕾,也覺得寡然無味。

    「我是有心瞞著你置產的事。」閣部只說了一句,卻又沉默下來。

    旖景等了一陣,沒聽他往下解釋,心思這才有了沉浮。

    她不信虞渢會在外頭置什麼外室,因此也沒將秋月的話上心,只令她莫要胡思亂想,更不可多言,卻未免有些疑惑,不知世子究竟做了什麼事兒,才導致晴空有那樣的誤解。

    這時見他一副不願多言的模樣,也微覺煩悶,自從婚後,大小事宜他都沒有隱瞞,唯有這事蹊蹺……難道是在外頭瞧見什麼身世可憐的女子,一時起了「俠骨柔腸」,才鬧出這麼一場誤會?

    若是如此,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可他偏偏就瞞著了。

    想來是對那處宅子處處盡心,才讓晴空有了那樣的以為,可他待人處事一貫淡漠……一念及此,旖景更覺心裡像窩了團亂麻,唇角的笑意無影無蹤。

    虞渢一直留心著她的神情,這時見人冷了臉,心裡反而覺得竊喜起來,突然醒悟過來,又覺得自己這般實在有些無聊,正想著「如實招來」,哪知就見旖景站了起身,退開兩步,生硬地一個屈膝:「都是我的錯,御下不嚴,放縱得秋月這般無禮,身為內院丫鬟,卻逼問起前庭管事來,世子在外頭的事,我原不應打聽,我這就喊了秋月來,任憑世子責罰。」

    一扭腰真要往外。

    虞渢連忙拉住旖景的手,微一用力,將人扯回了自己的懷抱裡,壓低了聲在她耳畔說道:「生氣了?是我不好……別動,別……我存心的,逗你玩呢。」好容易才阻止了懷中人的掙脫,世子氣勢頓消,連聲陪著不是,這才把胡家巷子將來主人的事情一一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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