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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6章 萬壽大慶,終臨抉擇 文 / 剎時紅瘦

    臘月十八,聖誕當日,風霽雪停,雲層消散間,一輪日照明燦。

    永定門內,沿著敞敞石街,一路彩坊彩廊不斷,及到內城正陽門內,更有無數采檯燈坊,歌舞慶賀,朱雀大街兩旁彩牆上,朱綢結成「萬壽無疆」「天子萬年」等大字赫然,承天門外,官員所承之萬壽圖屏上,赤金壽字足萬數字體,熠熠神彩。

    委實歌舞慶典,已經延續數日,至十八聖誕,笙歌互起、金石千聲更是及到**。

    京都百姓,人人皆著新裝,家家戶設香案,跪賀萬壽。

    大慶之典於太和殿依時舉行,編鐘銅韾奏樂,鼓樂笙簫齊響,京都王公貴族、文武百官,跪拜呈禮,萬歲之賀起伏震天。

    天子受賀,遂大賞百官,正午賜宴,君臣同樂。

    及到傍晚,夜暮逐漸四合,京城內外,更見金碧相輝、錦綺相錯、華燈寶燭、霏霧氤氳,而前殿宴散,百官盡興,天子方才入乾明宮,受以皇后為領,宗親、命婦等三拜禮賀。

    晚宴設於御花園,與宴者除了後宮嬪妃、皇子宗親、各級命婦、貴族女眷,當然也有天子親邀之公候重臣,世家名士,相比午宴與朝臣之禮數井然,晚宴更是透出花團錦簇,其樂融融的氣氛。

    龍座之上,延綿下來的朱氈紅毯,身著輕紗彩裙的舞女纖腰曼妙,手捧蟠桃,臂挽朱綢,翩躚起舞,絲竹之音繞樑不斷。

    一宴直到戌正,聖駕方才移至明玉堂,觀歌舞戲曲,將這場喜慶,至通宵達旦。

    旖景與家中姐妹分別已經月餘,相聚宮宴,自是有不少話題。

    二娘雖然待嫁,不過逢萬壽喜慶,自隨家中長輩一同入宮,這時一臉的喜氣洋洋,左顧右盼,卻不防與安慧對上了眼,各自冷哼一聲。

    安慧原本是與陳家女眷同坐,見旖景髮帶金鳳攢珠,一身的朱棠綵衣,光彩照人,心下很是不甘,又見男賓席中,自家兄長眉目黯然,不斷地往國公府女眷席上觀望,甚是惋惜哀切,心裡更是添堵,便越過數席,直到旖景身邊,二話不說將四娘擠走,大刺刺地落坐,先是冷冷一笑,眉梢一挑:「阿景,你氣色倒好,可知二哥這些時日,借酒澆愁?」

    六娘一聽這話,直覺不好,便拉了旖景起身:「五姐,我坐得乏了,莫如咱們去外頭散散。」

    貴女們但凡有「如廁」的需要,往往皆稱「坐乏」,眾人會意,當然不會多問,更不會阻撓。

    安慧自是不甘,正想著隨去,卻被七娘一把拉住:「慧姐姐,你這身衣裳真是好看,上頭的彩鶯繡得活靈活現,不知是出自哪家繡坊的巧手?」

    被七娘這麼一阻,又受了一句稱讚,安慧沒來得及緊隨,待她得意洋洋地顯擺一番之後,已不見了旖景與六娘的蹤影。

    明玉堂外,月色正好,綵燈更艷。

    六娘與旖景兩個散著步,漸漸遠離了樂音歡鬧,只聽數聲禮炮,抬眸,便見煙火燃亮夜空。

    忽有一歎。

    旖景驚訝地看向六娘,她這個妹妹,可極少做愁悶傷感之態。

    「五姐,真希望聖上賜婚,成全了姐姐與沙汀客。」

    六娘拉著旖景的手臂,小臉上一派認真:「我聽見母親與藍嬤嬤議論,說外頭貴婦們都稱,五姐怕是要嫁給三皇子為妃,可祖母的意思,卻還是在楚王府。」

    外頭果然已經有了傳言,旖景心下更是沉重,卻笑著點了點六娘的額頭:「妹妹也學會了聽牆角?」

    六娘不以為意,輕輕一笑:「若沙汀客成了我五姐夫,將來我便能得他與姐姐聯手的墨寶,那可是千金難求。」

    「五姐,你心悅之人,究竟是沙汀客還是三殿下?」

    旖景微嗆,更覺心口擁堵,半響,方才無奈地說:「姻緣之事,當叢父母之命,又哪由自身作主。」

    六娘亮晶晶的一雙明眸,打量了旖景半響,從姐姐的眉目之間,捕捉到幾分黯然,猜中了幾分,又晃了晃旖景的手臂:「姐姐莫要擔心,有祖母在呢,必會為姐姐打算。」忽又說起四娘:「二姐姐二月便要出嫁,四姐姐親事也已經定了呢,五姐才從并州歸來,便就入宮,因是不知。」

    旖景卻想,若無意外,應是姚郎中家三公子。

    果然六娘便說:「是姚家三郎,已來拜會過祖母,姐妹幾個躲在隔扇後頭偷看了一眼,我見三姐姐不冷不熱,二姐十分滿意,四姐滿面通紅,七妹妹連聲稱讚,說是個玉郎。」

    旖景頷首,六妹妹果然還是那脾性,最不愛湊熱鬧,應當沒有加入偷窺。

    姐妹倆個在外頭說著家裡的瑣碎,而明玉堂裡,皇子宗親席上,三皇子大刺刺地擠走了眼瞼浮青的虞洲,舉著一盞酒,只望著虞渢淺笑,眸光十分妖艷。

    「殿下可大好了?」虞渢回以一笑,雲淡風清。

    四周的皇子宗親,要麼去了太后跟前兒湊趣,要麼自成一幫觥籌交錯,並沒有人留意這頭。

    「世子才遠道歸來,就聽說了京中之事?」三皇子眉梢半挑。

    其實,三皇子心裡成算並無十成,經過此番命懸一線,雖說旖景那不冷不熱的態度大有改變,可待他依然還是禮節周全,透著幾分疏遠,並直言不諱,稱對他無情,甚至承認了心有所屬,這實在讓他又酸又恨,甚是無奈。

    而聖上那邊,雖有所意動,答應考慮賜婚一事,可卻也沒有決意。

    後日他便要離京,出使西梁。

    可就這麼走,心裡使終不得踏實。

    一定要做些什麼,最好讓虞渢知難而退,沒了這層阻礙,聖上才好決意。

    天子賜婚,旖景自難拒絕。

    他就不信,天長日久,佳人芳心始終如一。

    他的滿腔熱情,假以時日,還捂不熱那顆本就柔軟的心。

    一切籌謀已定,並求得父皇首肯。

    便在今晚。

    「要說來,這回多得了五妹妹一番照顧,才讓我化險為夷。」三皇子輕輕一笑,眼睛依然盯緊了虞渢。

    且見他神情自若,應對如常:「殿下是吉人自有天祐。」

    言辭刺激無效,三皇子十分無趣,且看一眼戲台之上,伶人水袖拋收,又見天子近侍詹公公,正屈著腰,領了幾句聖意,往這邊看來。

    三皇子微一挑眉。

    不久,天子與太后陪笑幾句,起身離席。

    詹公公卻行來這邊,笑著對虞渢說道:「世子,聖上有請。」

    虞渢終於微微蹙眉。

    三皇子一揚唇角,當見世子離席往外,方才緩緩起身,瞧見花苑裡旖景姐妹正在散步,而詹公公已經朝向那頭,再往廊廡一望,見虞渢跟著朱衣內侍,已經轉角,這才不緊不慢地隨在後頭,一路往闌珊處行去。

    詹公公放輕腳步及到旖景身後,才淺咳一聲,打斷兩個貴女閒話家常。

    旖景心下也是一沉。

    「郡主,請隨老奴移步。」詹公公屈著腰,恭謹的態度,眉目間一片寧靜。

    旖景漸漸握緊了指掌。

    她當然知道,此乃聖意,拒絕不得。

    「外頭寒涼,六妹妹還是進去殿內的好,轉告母親一聲兒,我稍後即回。」旖景見六娘頗有些擔憂,竟量心平氣和地交待。

    朱衣內侍得了詹公公囑咐,將虞渢一路領往闌珊處,相比宮苑裡今日的金壁輝煌,這一處雖然也是宮燈燃燃,可因為人跡罕至,到底透出了幽靜冷清。

    池台上,三層雕閣靜立,朱衣內侍直將虞渢請上頂層,推開閣扇,但見滿室幽黯,燈火未著,唯有廊廡上的宮燈,透過殷朱的紗窗,一片恍惚的光影。

    閣內空無一人。

    虞渢難免孤疑,微動眉梢。

    他原本以為,天子詔見,是要言及婚事,難道竟然料錯?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朱衣內侍陪笑:「聖上囑咐,請世子於閣內稍候。」

    虞渢往裡,又聽「吱呀」一聲,卻是那內侍合上閣扇,步伐輕輕往裡,逕直走到南面一排窗下,指著燈影裡一處桌案圈椅:「世子請坐。」

    態度恭謹,卻是不容置疑。

    片刻,虞渢又見一個黯影,繞過西側紗窗,及到面前。

    卻沒有入內的意思。

    少傾,又是一個黯影,依稀雲鬢釵環,站定隔窗。

    「殿下?」熟悉的聲氣,略帶驚訝。

    虞渢指掌一緊,看向朱衣內侍,卻見他屏息靜聲,垂眸侍立,恍然未察。

    南窗外,宮燈炫影裡,旖景經詹公公示意,繞著廊廡往臨湖一側,瞧見的卻是一身朱蟒禮服,腰繫翡瑙金革,鳳目熠熠的三皇子,難免有些訝異。

    原本以為,是天子詔見。

    旖景的心裡,更是沉重了幾分。

    顯然這次會面,是經天子授意。

    「多日不見,五妹妹可還安好?」三皇子見旖景站在數步之距,再不靠近,便主動上前。

    兩個身影,映於紗窗之上,近似呼息可聞。

    見旖景不答,微一側面,避開目光,三皇子眸光一沉,冷意更是凝聚,唇角卻輕輕揚起笑容:「遠揚平安歸來,五妹妹總算是安心了吧?」又是微一歎息:「五妹妹究竟是虧欠了多少情份,才會對遠揚如此關注?」

    三皇子眼角眸光,往窗扉緩緩一掃,笑意更深。

    他是在猜測,旖景當日所說那一番話,針對的是虞渢。

    虧欠與補償,虞渢那人甚是清傲,可能接受這番所謂「情意」?

    不得不說,三皇子賭對了。

    隔窗靜坐的男子,眼底一片黯然。

    「殿下今日邀我來此,究竟為何?」旖景委實心煩意亂,她不想將虞渢牽涉進與三皇子的糾葛,更不想與面前之人談論虞渢。

    「五妹妹何必心急,難道我剛才所言不實?那年在湯泉宮,我便見你時常目視遠揚,滿懷歉意,心裡委實好奇得很,你究竟是做了什麼事,方才覺得虧欠了他。」三皇子又再逼問。

    他料定旖景必不會與他在這個話題上展開討論,更料不得隔窗有耳,她之避諱,於窗內那人又是一層涵義。

    果然——

    「與殿下無干,殿下若無他事,請容我先行告辭。」

    「五妹妹,我後日即將出使西梁。」忽而話題一轉,三皇子斂笑:「父皇特允,讓我與你辭行。」

    旖景暫緩轉身,看了三皇子一瞬,見他不似說假話,認真辭別:「如此,先祝殿下一路順遂。」

    「我當日所言,未知五妹妹考慮如何?」這話說得撲朔迷離,旖景雖能領會,旁人卻易誤解。

    卻並不待旖景開口,三皇子再是逼近一步:「我心固執,也知五妹妹還在猶豫,原本不想逼迫,但遠行在即,未免難安,希望五妹妹慎重考慮,至少等我歸來。五妹妹既知我心意,又領我一片赤誠之摯,還請認真抉擇。」

    更不待旖景回應,三皇子雙手一負,卻率先離開,且只留下一句:「我便當五妹妹答應了,如此,才能心安。」

    旖景怔在當場,心裡滿腹憂慮——

    抉擇?她眼下可還真有抉擇的餘地?聖上今日一番用意,用心可謂良苦,難道不是暗示已有側重,便是讓她抉擇,無非就是表面文章而已。

    假若所料不差,稍候,便是天子詔見了。

    如此也好,是讓她抉擇,至少不教虞渢為難。

    她的出路只有一條,何需再慎重考慮?

    旖景輕輕一笑,眼角卻被澀痛漲滿。

    詹公公恭身前來:「郡主,請隨老奴面聖。」

    當下得雕閣,卻是去當日三皇子養傷之暖閣,空無一人,不見天子龍顏。

    旖景自是不問,垂眸靜候而已。

    她卻不知,當她才進暖閣,虞渢正被朱衣內侍引領,到了一處花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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