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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2章 解劍待縛,聽之任之 文 / 剎時紅瘦

    來者當然不是袁起一人,他那一騎之後,遠遠跟著百餘親衛,軟甲鐵腰,長劍懸身,隨著袁起下馬相迎,步伐鏗鏘往虞渢逼近。

    羽林衛副將徐演登即感覺到非比尋常的緊張氣氛,上前一步,沉聲而言:「世子,情形果然不對,緣何不見州官,而是守將帶兵相迎?」

    「稍安勿躁,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能與湘州守軍衝突。」虞渢攏了攏肩上披風,垂手之際,握了一把徐演的手腕:「徐副將切記。」

    臨近湘州,虞渢已對徐演交待了疫情為「子虛烏有」,該叮囑的話也早已交待,不過徐演仍是遲疑,這時更顯沉聲:「袁起當真有大逆之心!世子,屬下身負聖命,拚死當護您安全,還請世子改變心意。」

    「羽林衛不過數百,如何抵抗湖南數萬衛軍?徐副將應當明白,逼反袁起必致兵禍暴發,當以大局為重。」虞渢看向徐演:「爾等為天子親衛,袁起不到萬不得已,應不致兵戈相見,至於我的安全,眼下卻還無礙。」

    寥寥數語後,袁起已經近在眼前。

    徐演只好暫退一步,扶在長劍上的手掌,指節青突,眉目間當然是冰霜密佈。

    虞渢看向袁起。

    飛雪銀絮,略濕錦披,只軒腰直脊的風彩並不因此略減半分,雙鬢薄染蒼白,眼角淺刻歲痕,仍是眉目毅然。

    袁起同樣也在打量虞渢。

    雖為文弱,但風骨清傲,這時笑意淺露,眼中更是風平浪靜,但那沉沉直視的目光,卻隱藏鋒芒,似乎能透徹人心。

    一股敬畏莫名滋生,袁起單膝跪地抱拳:「屬下袁起,參見世子。」

    他原是先楚王舊部,以跪禮相見也不為過。

    虞渢雙手相扶:「都司請起。」

    果如所料,袁起心中還存著往日情義,那麼這段「人質」時光,應當不會受苦難挨,而自己一番勸言,至少能讓袁起再添遲疑。

    不過眼下,既然已是「擁兵相迎」,當然不會有太多虛偽客套之辭,袁起站直了身後,掃向世子身後羽林衛的目光,已透警示。

    徐演自是怒目回應,身後幾個領衛同樣滿面森冷。

    別看袁起只帶了百餘親衛,這些人應當都是精挑細選,足能以一敵十的悍將,更何況不遠處城門之內,還有蓄勢待發的守軍。

    虞渢甘心入局,自然不懷饒幸。

    「都司親迎,想來已經安排好我的去處。」仍是淺露笑意,虞渢眼角微斜,並不帶諷刺,自然也沒有半分畏懼慌亂:「只不知都司欲將這數百天子親衛如何?」

    這話,讓袁起大吃一驚。

    世子似乎,當真洞悉了他的謀算?一時竟然窒語,反倒成了驚疑不定的一方。

    「押運黃花蒿的數十親衛眼下可還無礙?」虞渢又問。

    袁起下意識地退後一步,這才脫口而出:「世子早知他們被扣?」

    「我知道的,還不僅於此。」虞渢卻逼近一步,見袁起身後親兵手摁劍柄如臨大敵,不由又是輕笑:「袁都司謊報疫情,扣留天子親衛,所圖必然不軌,我明知其中有詐,依然前往,便是顧念都司曾為家祖父舊部,不忍見你行這殺身滅族的禍事,還請三思,莫要執迷不悟。」

    袁起眉心急搐,心緒更是複雜。

    他雖有決意,但對世子仍是心懷不忍,不過安慰自己:楚王必不會視世子安危不顧,當他妥協,世子必然無虞,而自己也能報威國公救命之恩,等大事謀定,再負荊請罪,即使楚王怪罪,大不了以命抵罪,也是恩義兩全。

    卻不想才與世子謀面,竟知他早已洞悉險情,又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怎不讓人慚愧。

    可事已至此,又怎麼能半途而廢。

    「聖上為保我安全,不惜調撥羽林衛護侍,因我之故,累他們身陷險境,故而,我也只好與之同生共死。」虞渢笑容頓斂,退後一步。

    這當然是逼迫袁起表態,承諾不會斬殺羽林衛。

    畢竟不同於前期押送黃花蒿的區區二十人,數百天子親衛對袁起行事必成威脅,假若換作虞渢,為穩妥故,當然要將羽林衛先行斬殺才能放心。

    可如此一來,袁起謀逆之行便是落實,再無轉圜之機。

    「屬下當真慚愧,可也是別無選擇。」袁起長歎一聲,才與虞渢再度四目正對:「世子若情願移步,隨屬下暫住都司府,而羽林衛又甘願解劍待縛,屬下承諾必不會傷他們性命。」

    「好,我信都司言出必行。」虞渢重重頷首,這才看向徐演:「傳令,讓眾親衛解劍,隨袁都司安排。」

    「世子!」徐演仍有遲疑。

    「徐副將,請依令而行。」虞渢再次握緊他的手腕:「事關重大,徐副將必能領會,請暫且忍耐,我當竭盡所能平息禍亂,使眾人安然無恙歸京。」

    徐演雖恨不得手刃逆賊,但也能看清形勢,再因聖諭,唯虞渢之令是叢,儘管心有不甘,也只好咬牙苦忍,轉身之時,已是眼眶泛紅,卻毅然下令眾人解劍待縛,並率先棄劍於地。

    羽林衛是天子親兵,歷來訓練有素,以將令為尊,雖然對於軍人,棄劍等縛為奇恥大辱,以致個個義憤填膺,卻也不敢違令。

    路未積雪,只聞「鏘鏘」一片雜音。

    虞渢也不回頭,只輕輕一撫披風,無視身旁鐵甲銀鞘,穩穩邁步向湘州城門。

    及到都司府衙,袁起方才摒退閒雜,親自將虞渢領去一處幽靜院落。

    「得委屈世子一段時日。」當入一間花廳,袁起神情尷尬,舉止當然也透出幾分侷促來,挺直的腰脊這時也半屈著,完全沒有得償所願的意氣飛揚。

    虞渢也不客套,上位而座,反客為主,請袁起並座而談。

    「我知都司重義,這番受金榕中蠱惑,原不是為了自身尊榮。」虞渢開門見山:「但都司未免糊塗,以致被奸人蒙蔽。」見袁起垂頭喪氣,虞渢又是輕輕一笑:「金榕中之計,我大概能揣摩一二……應是稱高祖曾有遺詔,欲傳位於姚妃所出六皇子吧?」

    縱使袁起早知虞渢已知他與金榕中串謀,當聽此言,難免大驚失色!

    「威國公原本握有遺詔,當年何故反駁姚妃所言,將女兒、外孫置於險境不顧,都司難道就不起疑?」虞渢又問。

    「當年先楚王與蘇庭皆支持立嫡,又佔取了先機,威國公為求自保……無奈妥協。」袁起竟然脫口而出。

    虞渢搖了搖頭:「所以,威國公便將遺詣一直保留,臨死前傳予後人,卻叮囑子孫不到時機萬萬不能洩露,免得天家殺人滅口,斬草除根……姚家隱忍多年,無奈卻出了個不肖子孫,縱情聲色不說,還以此遺詔為協,找金相訛詐財物?金相得知當年實情,為暗中圖事,撥亂反正,警告姚會不可張揚,以重金換取遺詔在手,但只不過,姚會好酒,醉後不慎將此事洩露,才引殺身之禍!便是金相,也引來天子忌憚,欲藉著并州一案,將其連根剷除。」

    見虞渢將金相遣使所言之事說了個**不離十,袁起目瞪口呆。

    虞渢半帶嘲諷:「難道,都司就不疑是金相大禍臨頭,方才孤注一擲,謀害姚會性命,假借這遺詔一說,利用都司重義,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世子!金相縱有逼不得已之處,但那封遺詔卻並非捏造!」袁起握緊鐵拳,漲紅顏面:「屬下本是先楚王舊部,情知以世子為質有違舊義,不過義父於我有救命之恩,高祖當年本有遺命,這皇位……六皇子雖已被先帝賜死,但有陽泉郡王,他才應當君臨天下,受臣民擁戴!」

    虞渢重重歎了口氣:「金榕中為使都司死心踏地,想來,已經說服了陽泉郡王修書於你。」

    「我雖未親眼見那遺詔,卻信郡王親筆書信。」袁起咬牙:「世子,六殿下被囚禁多年,最終還是逃不過賜死,何其冤枉?這天下,本應屬殿下一脈!」

    虞渢無奈,看來袁起中毒已深,這時與他爭論遺詔真假,沒有半分意義。

    「假若姚會真是被人滅口,試問都司,陽泉郡王可還有生路?」

    袁起愣怔。

    他本是武將,心思哪有這般細膩,當見陽泉郡王親書,自是對金榕中之言萬信不疑。

    「我有一言,都司眼下或者不信。」虞渢眉心稍蹙,眼中沉靜:「以金榕中之貪婪狠辣,就算成事,也不會奉郡王為主,等他萬事俱備,只消將那遺詔之說略一張揚,便會置陽泉郡王於萬劫不復。」見袁起下意識便想反駁,虞渢一揚手臂:「或者金相早有擔保,必會助陽泉郡王脫險,應當是先讓郡王脫身,去臨漳等都司會合。」

    袁起又是一怔。

    虞渢便知所料中的:「都司這頭扣為我質,而金相則說服父王投誠,如此一來,河南、西南諸地守軍皆為助勢,加上都司手中兵力,奪湖北一省實如囊中取物,如此,都司便能領軍直襲京師。而金相還有謀劃,要脅衛國公投誠,衛國公掌京師禁衛,大可突擊皇宮,逼聖上退位。」

    如此裡應外合,以訊雷不及掩耳之勢,便能使天下易主。

    當然,大隆軍隊並非盡數掌握在衛國公與楚王兩家之手,就算金相之計順利實施,內亂也不會這麼輕易平息。

    「都司確信所謂高祖遺詔,自認為陽泉郡王登位也是名正言順,如此一來,便得人心所向,四海稱服。」虞渢冷笑:「只是眼下,我既然早有洞悉,必不會助金相得逞,父王更不會因我一人安危,便置大義不顧,謀逆欺君!」

    「楚王為高祖之孫……」袁起還要堅持那遺詔是高祖親筆。

    「遺詔倘若為真,當年家祖父便有助先帝謀權篡位之嫌,都司以為,家父會相信這悚人聽聞之言?」

    袁起無話可說。

    「都司聽信金榕中蠱惑,反而將陽泉郡王置於九死一生之境。」虞渢長歎:「實不相瞞,早在并州,我便已察覺其中蹊蹺,厲害之處,也早提醒了大長公主,試問金榕中可還能如願以償,以大長公主為質,要脅衛國公逼宮?」

    袁起:!!!

    「先不說這點,就算一切如你們所策,順利實施,敢問都司,到時我已落入金榕中之手,家父與衛國公盡在他之威脅,而都司區區之力,何助陽泉郡王登位?大隆勳貴、守將、世家望族,可會盡信那封高祖遺詔,奉陽泉郡王為君!」

    虞渢搖頭苦笑:「所以,我才說都司糊塗!只怕當時,陽泉郡王早已命喪黃泉,金榕中大可將這捏造遺詔,謀位拭君的罪名推托一淨,是你與陽泉郡王聯手謀逆,扣我為質,並要脅衛國公逼宮,篡位拭君,縱使楚王府與國公府身陷絕境,都司更成眾矢之的,而金相必然會趁亂斬殺皇子,到時,還有誰能克承大統?」

    只餘一個康王,方是名正言順!

    金榕中這孤注一擲之策,實乃一箭三雕,若真讓他如願,錦陽京中必是一團混亂,陽泉郡王已死,「遺詔」更為偽造,逼城之袁起便為罪魁,而楚王與衛國公當然也脫不開干係,只得協叢於金榕中,顛倒黑白是非,先置袁起於死地,推舉康王登位。

    只消肅清京都,掌握禁軍,金相定會追究衛國公逼宮之罪,再除一脈勢力,徹底掌握勳貴。

    一旦康王坐穩大位,收服天下臣民歸心,楚王便再也不是威脅。

    金榕中助康王奪得大業,將來只怕更是權傾天下。

    算盤打得那叫一個精細,且只把楚王與衛國公盡都當成了傻子。

    但是無疑,袁起的確是被金榕中誆上了梁山,成了一枚稀里糊塗的棋子。

    不過這枚棋子此時正被「人質」的一番分析,震驚得面無人色,冷汗淋漓。

    「不,金相不會……」袁起自然不敢置信。

    虞渢搖頭長歎:「都司便請拭目以待,看金相將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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