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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6章 冤鼓敲響,是為何人 文 / 剎時紅瘦

    所謂「疫區」,遍指有瘧疾發生之下縣,但三皇子所赴之處,便是疫情最重的郫南,當在與湯縣接壤的城郊,臨時搭建有隔離區,集中收治各縣染疫者。

    隔離區是重危之處,三皇子自是不便久留,只將燕南帶來的黃花蒿暗中轉交給江漢、衛冉,讓他們速速對危重患者用藥,又讓京都太醫抽檢了并州衙送去的「黃花蒿」,當知果然都是青蒿,唇角便是一斜——金相呀金相,你這回,可真算是栽在了虞渢手裡。

    又想金榕中這些年跋扈於朝,性情越發刁狠狂妄,雖在南浙一事上吃了虧,但因並無受到什麼實際責罰,自然沒有半分警醒,虞渢示好,他且以為是聖上的態度,便因瞞災佔地一事,眼見天子盛怒,卻仍然在這風頭浪尖,行此罪大惡極之事。

    虞渢這人,對金榕中的脈把得是又狠又準。

    佈局,顯然從起初就已經開始。

    而金榕中的一舉一動,似乎盡在他的掌握。

    就看他在并州一事上諸番作為——明察諸貴佔地,決斷毀堤洩洪,避免水患加重。是雷厲風行、鐵面無私;暗示秦相,已知瞞災真相,導致金秦兩相於此事件由心照不宣,致相互攻訐,自亂陣腳,蚌鶴相爭。是漁翁之智,四兩撥千金;又再修書於己,勸服太子為佔地諸貴求情,將事情簡單化的同時,又為眼下權貴與金相離心埋下導火索。是步步為營、暗中布陷;察知瘧疾早發,由蛛絲馬跡、抽絲剝繭,便能洞觀全局,急調黃花蒿於並,使施德等人心急如焚,漏洞百出,既將疫情控制挽救無辜,又掌握得金相罪證。是洞若微火、運籌帷幄;更絕的是建議太子上諫,使并州權貴出資集藥,以致人心沸沸,傾城不滿,矛頭直指金相,將其孤立,為剷除金氏落下一步致勝之棋。

    三皇子自問,若這事交由他來處理,必不會這般面面俱到。

    定是虞渢早已察覺金相黨羽在華北收購黃花蒿一事,便防備於初。

    如此周密審縝,又不讓人覺察半分,心計之細,籌謀之深,委實讓人佩懼共存。

    此人,若有為友的一線可能,便絕不能為敵。

    但轉念想到那丫頭,當知虞渢患疾,迫不及待就趕來并州……三皇子微斜的眼角處,一絲晦暗妖嬈蔓延。

    再怎麼想,他與虞渢也不能「心心相映」了,那麼,總得較量上一回。

    而當一察到實證,三皇子便讓人「請」了并州疫病所的醫官,用的自然是「詢問疫情」的借口,可當一見人,只居高臨下,但笑不語,輕佻眼角,眸中琥珀之光,似乎有醞釀千年的妖慧,爍爍有神,直盯得那些個官職微末的疫病所醫官心神俱寒。

    一問:「州衙送來的三萬劑藥品果然是黃花蒿?」

    眾醫官膽顫心驚地抬眼,見堂前肅立的一排帶刀侍衛,個個面罩寒光、凌厲威嚴,又見那幾個京裡來的太醫也是目帶冷意,便知再難隱瞞,齊刷刷地跪了一地,稱罪求饒。

    他們怎不知這般行事,一旦洩露,便會身負重罪,死無葬身,無奈金相勢大,而他們妻兒家人又盡被施德控制,京都天高地遠,假若不依令行事,眼下就會禍及家人,小命不保。

    區區小吏,命如螻蟻,自身難保,又豈顧他人死活。

    全不記得行醫之人,應當的起碼良知。

    這時不待三皇子追問,便將坐鎮疫區的同知供了出來,且說是他威脅利誘,才睜著眼睛說瞎話,用青蒿治瘧。

    「爾等身為醫官,卻枉法瞞疫,又無視疫情危急,包庇州官以假充真。為牟私利,置百姓安危不顧,實在死不足惜。」三皇子輕輕一笑:「孤念在認罪及時,又是受人脅迫,更兼著眼下疫情危重,且不在這時追究,爾等應以待罪之身,盡力救治疫病患者,若能將疫情控制,才有將功折罪的機會。」

    眾醫官自然是叩首稱謝,齊齊痛表決心。

    三皇子便讓他們在供辭上畫押摁印,也不審那同知,直接將人五花大綁,押往并州。

    又召見了郫南知縣,將那些個佔地文契備檔要來,便讓一匹快馬領先,先報虞渢他這頭諸事妥當,又著人將千劑州衙送來的青蒿裝箱,令太醫院的醫官留在疫區監管治疫,只帶上惠民藥局大使,疾返并州。

    人心焦灼,日子便是難挨,施德這兩日間茶飯無思,唇角剛好的一圈瘡毒,又有了復發之勢,這一日正好召集屬官議事,便有世子遣人來知會,稱三皇子已從郫南歸來,估計午後就到,為了讓藥款早日籌得,世子已經通知了各大權貴,於未時到州衙大堂集合,只待三皇子一到,便按田契備檔確定各戶應付「藥款」,讓施德好生準備。

    特意被父親請來參與議事的蘭心姑娘便巧笑倩兮:「都說了讓父親不用擔憂,三殿下去了不足一日就趕回,能發現什麼蹊蹺,縱是那些太醫,不過也就是走個過場,讓民眾們看看,朝廷如何重視而已。」

    只這話音才落,便聞衙前冤鼓重鳴,沉沉聲急,震徹眾人耳畔。

    正值午時三刻,雲移日露。

    蒼白的陽光照落堂前筆直泛灰的甬道上,尚才顯出幾分淡淡的曛微,卻越發滲出甬道兩側敞敞青石壩上,間隙裡苔痕尚濕,一眼望去是濃重的陰晦。

    衙門前已經聚集了一幫圍觀者,這時竊竊議論,都不知這擊鼓者有何冤情,但見其中一個布衣男子,文士打扮,人到中年,長眉清須,氣度不凡;而他身邊的那一個少年郎君,穿著一身白綢直裰,眉清目秀,更是風度翩翩,竟都不像是平頭百姓。

    兩個灰衣衙役「應鼓而出」,原本是得了心不在焉的知州示下,準備以厲言喝退了事,豈知到了門前一看這擊鼓之人,便也有了些猶豫,話就說得柔軟了些:「何人擊鼓?今日知州大人另有要事,若非重大冤情,先呈狀書,改日開堂。」

    「若非重大冤情,誰敢擊這冤鼓?」先說話的是那少年郎君。

    「在下是為門下學子申冤,他姓孟名高字怡平,原為郫南主薄,因被心懷叵測之人陷害,身陷死牢,豈不重大?」緊接著怒目圓瞪,無畏昂然上前應答之人,正是剛才擊鼓的中年文士。

    無疑,這擊鼓之人正是喬寄眾,而那少年郎君嘛……在眾目睽睽之下,兼著此時的并州城裡,鎮著大長公主、世子與三皇子幾座大山,衙役哪敢妄為,只好將人帶進了公堂。

    好奇的百姓想緊隨其後,無奈被阻,且只好圍在衙門前擁望。

    當然,施德一聽「孟高」兩字,便如遭雷擊,這些時日諸事頻發,讓人焦頭爛額,竟將孟高拋之腦後,哪曾想到偏偏就在今日,眼看著三皇子、世子與眾權貴就快聚集一堂,卻有人為孟高申冤!

    「那孟高不是孤苦伶仃,既無父母兄弟又未成親麼,又從哪裡冒出來個鳴冤之人?」施德質問屬官。

    一眾人面面相覷,都是不明所以。

    此事連薦那孟高入仕的常山伯都不理論,誰知道又是從哪兒冒出個老師來?

    「父親,這時不是猶豫的時候,論他是誰鳴冤,都以生事誣告之名將人扣下才好。」施蘭心十分果決。

    還不僅僅是口頭提議,施蘭心更是為了以防萬一,緊跟著施德往公堂行去。

    當年,她曾有明斷審公之名,雖是閨閣女子,但因飽受并州貴族、百姓讚譽,也常常旁聽審案,時有「驚人之言」,故而無論施德,還是眾位屬官,對施蘭心涉足公堂的事都不以為奇。

    氣勢洶洶的一眾人,從偏廳繞去公堂,施德更是不由分說,問也不問一句,就下令衙役先將人扣押入獄。

    「誰敢!律令有定,冤鼓一響,官必上堂,以示便民德政,施知州不問青紅皂白,便要將我兩人入獄,眼裡可還有國法律令!」喬寄眾怒目而視,昂然不懼,擲地有聲。

    施德被問得一噎,竟然瑟縮了一下。

    施蘭心暗忖情形緊急,世子眼看就到,不能由得這兩人生事,遂也不顧太多,步出官座後的隔屏,尚且不及看清兩人眉目,便冷聲而笑:「孟高身為縣吏,卻殺人為惡,乃知法犯法,罪大惡極,早經審准,你二人為他擊鼓,豈非妄告?便是治罪也不為過,更何況將你二人暫時扣押,小懲大戒。」

    「施姑娘,枉告的罪名可不能隨意亂扣,你說孟高殺人確鑿,敢問刑部可有覆核?若不經刑部覆核,我們為他鳴冤,又如何算是妄告?」這回說話的,卻是那白衣少年。

    施蘭心美目微移,頓時呆怔——

    賈拙政?他不是已經離開并州了麼?怎麼會在今日替孟高申冤?

    白衣少年——也就是旖景負手淺笑——施才女,今日這冤鼓一響,可不是僅僅只為孟高鳴不平,當年那無辜枉死的數萬民眾,眼下也險些成為你們這些喪盡天良之輩牟取私利的犧牲品,這一陣冤鼓,也是為他們而鳴。

    「父親,莫聽這二人狡辯,立即令人將他們扣押入獄。」施蘭心一見旖景,也敏感地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可倉促之間,她卻想不明其中仔細,但先下手為強,總歸是不錯的。

    但已是不及——

    一陣紛沓步伐,已經響徹堂前甬道。

    虞渢與大長公主為首,引領著并州城各大望族權貴,正向公堂浩浩蕩蕩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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