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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7章 病也及時,死也及時 文 / 剎時紅瘦

    「入宴?」虞渢手持茶盞,似笑非笑地一個挑眉,看向隔案而坐,滿面諂媚的施德:「尚才巳正,施知州的午膳倒是趕早。」

    一行人才入正廳,寒暄剛告了一個段落,施德便迫不及待地要請虞渢移步後宅正院——他要招待欽差,當然是將正院「謙讓」了出來,不比得往常待客之道,安置於客院。

    可早先,才提出讓世子隨行先入正院安置的話並未得到理睬,這會子才說入宴,又再受到不冷不熱的奚落,施德臉上的諂媚便有些掛不住,客套裡也就有了些牽強:「下官也是考慮到世子日夜兼程,遠道而來,路途上住行飲食難免簡陋,這才預先安排。」

    「施知州多慮了。」虞渢淺笑,品了一口茶水,輕輕落盞:「宴席一事大可不必,我這次前來,是為了賑災,查明兩縣水患因何而起,施知州既然早有準備,想來會有些說法,我洗耳恭聽。」

    在座官員面面相覷,心裡都是一陣忐忑,剛才眼瞧著世子謙和,尚且還覺饒幸,不想卻也僅只是表面行止,聽這言辭,此回兩縣水患之事,能不能安然渡過便是難斷,只不是說世子與金相最近來往頻繁麼,這般鐵面無私又是為何?

    施德心下卻是冷哂:無非是裝模作樣罷了,先給一個下馬威,才好在聖上面前交差,他就不信,一個入仕不過兩年的王公貴族,當真會為了區區幾縣平民百姓,得罪勳貴世家,再者,就算世子有這份心性,也未必有這個能力。

    臉上卻也肅正了顏色,起身而稟:「下官原本不聞兩縣遭災一事,還是得了朝廷邸報,才知有此禍患,下官深感震驚,與諸位屬官商議之後,立即著手安排修復兩縣河堤,安置災民一事。」

    「如此說來,施知州是未得下縣稟奏災情了。」虞渢蹙眉,掃了一眼堂中在座諸人,目光在立於一側,身著海馬綠袍的霍起身上停留一息,須臾轉開。

    對於此人,天察衛有所關注,雖僅僅只是個從九品的吏目,但其家業資財在并州甚是雄厚,聽說他霍家的女兒,在并州的日子過得十分刁蠻,居然公開蓄養男優,將那位出身匠作的夫君欺壓得俯首貼耳,家中公婆,尚要侍候兒媳三餐,對妯娌小姑子,更是動輒打罵,悍婦的名聲十分悚人聽聞。

    而這位霍起,尚有一個兄弟,喚作霍升,倘若虞渢記憶不差,當年因為黃花蒿獲利暴富的藥商,便以霍升為首。

    又聽施德擲地有聲:「世子明鑒,下官的確被瞞在鼓裡,郫南、湯縣兩地,距州城尚有一日車程,縣令有意瞞報,下官一時也難以知情,不過下官自從得知,已經將兩縣縣令扣押入獄,並公審此案,又有並、朔監察御史同審,據郫南、湯縣兩地縣丞,主薄等吏員指證,確是兩縣縣令隱藏災情。」

    幾個縣丞、主薄,人微言輕,哪敢說明真相,把矛頭指向上級知州,與朝中那兩座「靠山」?

    虞渢垂眸:「區區數日,施知州便能查明真相,當真雷厲風行,不知兩縣縣令可曾認罪?」

    這話險些讓施德笑了出聲,暗嘲當真是少不及冠的公子哥,居然能問出這麼幼稚的話來,狠狠地抖動了幾番唇角,才維持了義正嚴辭:「隱瞞災情不報,輕則丟官獲罪,重當嚴懲處死,兩縣縣令自然抵死不認,但其屬下諸吏都可為證,並無人受命上報州府,就連驛傳諸吏,也稱未收兩縣奏章。」

    虞渢又問「聞訊而來」,從府城朔州來此參與公審的監察御史曲嚴:「曲御史如何認為?」

    這都察院本是秦相「執掌」,御史多為世家出身,雖時常與州府勳貴「磨擦」,但虞渢早有猜測,這一回,御史應當會「心照不宣」,果然,曲嚴言辭曖昧:「兩縣縣令雖稱冤枉,說早已按律上報災情,可就憑證人之辭來看,他們頗有狡辯之疑,但也不是沒有另一種可能,便是縣丞、下吏做了假證……」

    話未說完,施德已是一聲冷笑:「曲御史,你說兩縣縣丞、主薄串供?可有確鑿之據?」

    曲嚴凝眉搖首:「只是猜測,實情究竟如何,還賴世子審斷。」

    這太極倒玩得高明,虞渢唇角噙笑,暗忖至少眼下看來,金、秦二相尚未當真聯手,應如他猜測那般,金相是為主導,秦相只作不察,相比金相來說,秦相更能保全自身,並不將話說死,就算事漏,退路也已備下。

    而眼前形勢,必須以一方為主,也不能連著秦相一同網羅,逼得秦相與金相協力,聯合勳貴、世家之勢,共同對付自己。

    虞渢便不理會曲嚴這推責,也不再糾結隱瞞災報的問題,話鋒一轉:「施知州可曾嚴察并州屬縣之堤防水利?」

    施德心中一凜,這是要追究他監管不嚴?好在自己早有準備,當即回稟:「往年戶部撥下修築堤防之銀,下官都曾分發沿岸諸縣,水利一事,由屬下同知監管,據他年年上報,各縣都備於堤防,並不曾有私昧怠修之行。」

    虞渢看向一側坐立不安的同知:「郫南、湯縣兩地之堤防究竟如何?」

    「世子……下官是七月中旬才由朔州經歷調任同知一職,並不及一一察勘。」那同知卻道。

    虞渢挑眉。

    「這……世子有所不知,原本負責郫南等縣水利的同知王於因病辭官,下官早已上報,而王於三日之前,病重不治……」施德又稟。

    病得也及時,死得也及時。

    虞渢指掌微握,看來兩縣未遭水患之際,因連場暴雨,便有人籌謀在前,先讓負責監管水利之同知因病辭官,防的就是將來追責,而得知災情無法隱瞞之際,乾脆讓人病重不治……究竟是有多大的利益,才能讓人這般計劃周詳、心狠手辣?

    如此一來,就算縣令不修堤坊,以至洪澇,施德也不會受牽,罪大惡極疏於職務者,已經「病逝」,死無對證,黑鍋背得那叫一個瓷實。

    「世子,近年來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定河流域從未受洪澇威脅,故而,兩縣縣令才生饒幸之心,買通王於,私昧築堤之銀……有縣丞作證,兩縣之堤已經多年未修,誰曾想今年多雨,而郫南、湯縣二地又屬險灘,這才……」施德連忙又說:「下官確有失察之罪,得知險情後,勒令新任周同知勘察沿河水防,其餘諸縣卻是穩妥的。」

    虞渢蹙眉,諸縣穩妥?假若這次兩縣遭災之情隱瞞不舉,聖上被瞞鼓裡,不久之後,便會是五縣縣令「玩忽職守」了。

    「世子若有疑惑,大可查閱兩縣人證供辭。」施德也留意到虞渢神情不善,盡職盡責地提醒。

    「查,當然是要查的,但眼下之重,還是以受災兩地百姓為先。」說完,虞渢已經起身:「施知州,我這就前往災區,知州既有政務在身,便安守并州城,不需分心。」

    「可是世子,郫南、湯縣洪澇未退……」施德心中一驚,他原本以為自己預先安排了災民,又公審了縣令,諸事既妥,世子只消在并州監管察案,應當不會前往災地,以身犯險。

    「無妨,聖上親撥了羽林衛護侍,當能保我安全。」虞渢意味深長,再度掃了一眼在座諸人:「施知州留步,但請這位……周同知與我前往便是。」

    「那,世子行裝可先安置在敝府?」施德尚且念念不忘,想到金相密信囑咐——世子尚未婚配,你家三娘也正待嫁,以她秀外慧中之質,若能討世子歡心,納為姬妾,何愁此事不能安然揭過,於將來行事更是大有益處。

    施德自認金相所言不差,他家三娘非但才貌雙全,又有凌雲之志,雖待嫁閨閣,卻曾有斷案明察之名,在并州一地那是絕對的風華無雙,雖不敢肖想世子妃之位,做個世子姬妾卻是綽綽有餘,施德極有信心,只要給女兒「結識」世子之機,必定能得世子傾心難忘。

    這並、朔二地的權貴公子,大都對他家蘭心傾慕推祟,甚至以與施氏蘭心「對弈」為榮,在并州城內,早有「千金難得蘭心顧」之說。

    他之所以不將女兒輕許,等的就是攀求王公的機會,原本還待來年,便欲將蘭心送往京都,與王公皇族聯姻,即使因門第之故,難為皇子或者王孫正妃,即使屈居妾位,總歸比許給普通貴族要強,卻不想還不待那時,就得了眼前這個機會。

    世子既得聖上信重,身份又是如此尊貴,女兒得嫁楚王府,將來至少也是個二品側妃,有這一層保障,還愁富貴榮華不得?

    假若蘭心得了世子傾心,就更不愁眼下郫南之危。

    施德那是十分迫切,可惜了虞渢卻並不領情,逕直往外而去,只留下一句:「不勞施知州廢心,我暫住并州公主府。」

    施德頓時呆怔——

    金相不是聲稱,因著衛國公府與秦相聯姻之故,已引聖上介懷,世子因此對金相「示好」,似乎也有疏遠國公府之意?

    這……假若如此,世子何故住去公主府?

    施德大感不妙,待世子前腳才往郫南,他連忙請來了諸多并州勳貴,商議眼前諸多不確定的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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