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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你之哀傷我之遺憾 文 / 剎時紅瘦

    更新時間:20140203

    羅紋阻止了江薇的質問,滿懷擔憂地看了一眼視線追隨旖景遠去的世子,短短地歎了一聲:「阿薇,我知道你是為世子著想,不過那話委實有些重了,你有所不知,衛國公府太夫人對世子也是自幼關愛,五娘又是太夫人的掌上明珠,對世子哪裡會有惡意,她原本不通醫理,又不知世子之症,疏忽了也是有的,不知者不為罪,你那麼指責她的確有些不合適。」

    江薇默了一默,方才察覺到自己一時急躁,錯怪了好人,垂眸說道:「是我一時沒想到……既然如此,便該去當面陪罪,若蘇五娘不肯原諒,讓她也斥責我一場好了,我保證不還一句嘴。」

    虞渢一手摁在眉心,無奈地搖了搖頭,似笑非笑地看向江薇:「這倒不用,她沒有怪你。」

    羅紋一怔,看向世子的目光便又多了幾分考量。

    江薇卻沒有察覺出什麼,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卻依然倔強地沖虞渢說道:「蘇五娘是不知情,可世子您卻是懂得這些淺顯的醫理,分明也知道自己的情形,忌諱用寒涼的瓜果,卻還將錯就錯,難道也合情理?這些年來,父親與我為了您的身子可沒有少廢心思,您當真不該如此輕率。」

    「是我思慮不周。」虞渢微微垂眸,他剛才瞧見旖景傷心,極不落忍,衝動之下並沒有顧及江薇的心情,這時也有幾分愧意,乾脆起身,環手一揖:「只此一次,下不為例,還請阿薇勿怪。」

    倒將江薇逗得笑了起來,連連擺手:「當不得世子如此大禮。」

    虞渢直身之時,神情又是一肅:「我知道阿薇性情率直,素來不拘小節,若是在外尚且無妨,可眼下畢竟是在宮內,還當三思而言,且忍耐這一些時日。」

    江薇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待人又多為冷漠,未免讓人誤解她是因為倨傲,就連灰渡,對她也有些陳見,宮裡的人習慣了長袖善舞,就算太后豁達,能夠容忍,只怕多數宮人沒有這般寬容,虞渢也是擔心江薇得罪了他人,尚不自知,不知不覺間就埋下什麼禍根。

    畢竟清谷已經入了太醫院,少不得在宮裡宮外行走,不同於從前在市井山野間,還得堤防得罪小人才好。

    江薇雖然不擅心計較量,卻也明白世子這番話是為了她好,心中不由欣喜萬分。

    虞渢終究還是放心不下旖景,只稱有旁事,囑咐羅紋招待好江薇,便出了「余照苑」。

    又說旖景,滿懷愧疚地避開了虞渢,才出茶廬,已是淚落如雨,將在外侍立的灰渡都唬了一跳,他隔得尚遠,自然不知茶廬裡發生了何事,又眼見興致勃勃而來的春暮一行,略帶著薄怒魚貫離開,滿腹疑惑下,竟自作主張,遠遠隨在後頭,「盯梢」著一行人將往何處。

    假若旖景回「玉芳塢」,灰渡自然是會被擋在後宮牆外的,但旖景心亂如麻,既不願回去,卻又不知該往何處。

    如姑姑只道是這個嬌生慣養的丫頭,本是懷著一腔好意,卻莫名其妙遭了一場搶白,被傷了顏面,方才覺得羞愧,也不作他想,見旖景不願回「玉芳塢」,便說附近有處高閣,足有五層,登於頂上,可將整個湯泉宮的景致納於眼底,提議旖景上去觀景。

    才出余照苑,旖景已經忍了眼淚,將情緒克制了幾分,聞言更是強顏歡笑,謝了如姑姑一句,又說自己散心就好,不好耽擱了如姑姑,讓她先回後宮。

    如姑姑雖暫且調來侍候旖景,太后跟前卻也不能全然不顧,便不堅持,將旖景引往「燦景閣」,囑咐了春暮幾人好生開解著,便自顧忙碌去了。

    旖景卻不願讓春暮她們在旁「寬慰」,獨自登上高閣,才任由情緒傾瀉,手扶雕欄,再不抑制眼淚。

    自從重生,一波隨著一波的事情,讓她應接不暇,沒有太多閒心「追悔」往昔,可昨日當見虞渢那般痛楚,今日又因著這件好心辦的「壞事」,想到他為了安撫自己,竟然明知香瓜有傷脾胃,卻不管不顧地堅持「品嚐」,怎不觸及那般不堪的記憶——報之他的縱容溫情,卻是她的黑心毒腸,可是他在臨死之前,尚還牽掛著她的安危。

    就算再活一世,他待她還是一如當初,而她的「補償」,在他的真誠面前,委實顯得卑微可笑。

    她不想流淚的,不想這麼矯情和軟弱,可惜難忍。

    也許,用一生一世的努力,終究與他的付出天差地別,也許,這一生一世,活該她生活在悔不當初。

    ——

    灰渡遠遠隨著旖景一行,直到目睹她們進了「燦景閣」,他不便近前,在紅葉林裡矮著身子張望,卻見那四個丫鬟須臾就折了出來,守在閣樓外,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紛紛,灰渡離得太遠,聽不清她們的話,但目測幾個丫鬟的神情及舉止,似乎很是憤憤不平。

    難道是世子讓五娘受了什麼委屈?

    這個想法才一掠而過,灰渡又忙不迭地否定——世子文質彬彬,就算對待那些無關緊要的人,都從不曾惡語相向,更何況是五娘。

    心裡的好奇與擔憂混合膨脹,灰渡焦灼不已,猶豫了一陣,還是打算先去世子跟前試探一二,不料才至半途,便見世子腳步匆匆,迎面而來,對自己這麼軒昂的一個人影竟視而不見,擦肩而過之後,直往後宮的方向行去。

    灰渡怔了一怔,才喚住了世子。

    他有一個強烈地感覺,世子是想去尋蘇五娘。

    「世子,五娘子並沒有回去,而是去了那邊高閣。」灰渡十分熱切地舉起手臂,指向大道旁的曲徑通幽。

    虞渢蹙眉,有些無奈:「渡,你這些時日似乎常常自作主張。」卻沒有再追究,幾步折了回來:「還不帶路。」

    灰渡嘴角一顫,一邊在前引領,一邊旁敲測擊,一路上絞盡腦汁,卻依然沒有試探出他心裡好奇的,正下了狠心,想要直問,便聽見了西風捲來的憤怒語氣——

    「還從沒有人敢在五娘面前如此放肆!」

    「她憑什麼空口白牙地污篾五娘,世子自己都不在意。」

    「我還從沒見過五娘這般難過,咱們還是別說這些有的沒的,商量一下怎麼勸解五娘開懷才是正理。」

    這氣氛,看來當真不妙,一定是江薇那直腸子又惹了禍!灰渡有如醍醐灌頂。

    虞渢自然也聽清了這些議論,心中越發焦灼,步伐又加快了幾分,春暮率先發現了沿階而上的兩人,忙拉了拉滿面激憤的秋月,示意她別再說話,四個丫鬟迎上前行了福禮,秋月語氣還是帶著股子沖沖的火藥味:「世子,五娘說她想一個人清靜會子。」竟不顧「舊情」,連著世子也遷怒了,阻止他上去打擾。

    灰渡暗歎,看來這一回,的確是有些棘手了。

    虞渢情知旖景心結,恨不得插翅飛上高閣,但儘管有幾分不耐,卻也沒有表現出來,依然還是淡笑著點了點頭,拋下一句:「我知道了。」卻越過秋月,逕直上了高閣。

    秋月怔了一怔,反應過來後再想上前阻止,卻被夏柯一把拉住了手臂,小聲對她說了句:「解鈴還需繫鈴人,你就別添亂了。」秋月方才作罷,卻不甘地跺了跺腳,轉身之時,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轉了幾轉,情緒須臾顛覆,竟遞了個笑靨如花,甜滋滋地沖灰渡說道:「侍衛大哥,我

    有一事請教。」

    ……

    虞渢逐層而上,終於在頂層見到了旖景。

    蒼白的陽光底下,少女裙裾委地,蹲著身子,將臉埋在手掌裡,肩膀輕微地抽搐著,卻不聞半聲哽咽。

    似曾相識的情景,喚醒了心底久諱的鈍痛,猝不及防地襲向虞渢的胸腔,以致讓他的步伐,忽而踉蹌。

    就這麼猶豫著站在咫尺,這一剎那,眼角微潤,哀切入目。

    總是這樣,他的一切努力,對她永遠只是傷痛的根源。

    以為早已下定了決心,卻還是做不到,轉身離開。

    旖景沒有察覺在她的咫尺之距,有另一雙痛徹心扉的目光,她原本習慣了用蜷縮的姿態,與置身黑暗來緩解痛楚,可是她今天這麼做了,卻沒有收穫半分效果,心口一寸,尖銳的痛意幾乎錐透脅骨,又像有冷硬的生鉛擠塞在嗓眼裡,壓抑著五臟六腑。

    掌心早已滿掬潮濕,可她的眼淚,還是禁止不住。

    每一次抽噎,疼痛更深入一分,但是她知道,相對於那一世她加之於他的,這種程度的心痛,委實不值一提。

    心裡越是清楚,疼痛就越是抑制不住。

    她甚至沒有感覺,膝蓋與小腿已經酸澀麻木,無法支撐她身體的重量,使她看上去搖搖欲墜,終於緩緩地向前栽倒。

    有極長的一段時間,她甚至沒有感覺到阻止她摔倒的那雙臂膀,她依然沉湎在錐心鑿骨裡。

    虞渢彎著腰,在少女跌倒的那一瞬間,扶穩了她,與此同時,一滴眼淚墜落,浸沒在少女錦緞般的長髮裡,似乎才感覺到眼角的酸澀,他抬起眼瞼,努力望向低厚的雲層間,洩透下來蒼白無力的陽光,直到感覺不出上湧的淚意,方才用力將臂彎裡的少女扶了起來。

    她依然固執地,不願將手掌移開,他害怕太過用力傷害到她,只能無奈地任由她捂著臉靠在他的肩頭。

    面頰感覺到她柔軟的青絲,他的呼吸一下子就慌亂起來,閉目平息良久,方才輕撫著她輕搐的肩頭,找到一個雲淡風清的平和語氣。

    「傻丫頭,你並沒有做錯什麼,快別哭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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