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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十九章 有人忠直,有人糊塗 文 / 剎時紅瘦

    更新時間:20131128

    今日跟著旖景去馬場的人是春暮,因為秋月大清早就拉著秋霜神神密密地囑咐了一場,兩個丫鬟一個準備著挑釁鬧事,一個抽空拉著夏雲閒聊,進行最後的溫言提醒。

    可巧今早是櫻桃與冬雨在屋子裡當值,夏雲正準備去「幫手」,在廊子裡巧遇秋霜。

    「五娘囑咐了,讓挑揀圓潤亮澤、大小一致的珠粒,姐姐過來幫一幫我。」秋霜不由分說地拉著夏雲,去了自己住的屋子。

    才坐了不足一盞茶的功夫,夏雲就已經心不在焉,幾次往門外瞅,顯然身在曹營心在漢,秋霜不由暗忖,看來她的確是鐵了心,要討好冬雨一家呢。

    「姐姐那日問起宋二公子的事,究竟是有什麼打算?」

    秋霜忽如其來的詢問,讓夏雲吃了一驚,險些把手上盛放著珍珠的檀木盒子打翻,把頭甩得有如撥浪鼓:「我哪裡有什麼打算,不過是好奇而已,聽見丫鬟們議論,說春暮拒絕了宋嬤嬤的提親,這麼好的一門親事……實在是替她覺得惋惜。」

    「其實不像表面上這般。」見夏雲還是不願說出真心,秋霜的心冷了一冷,卻依然盡責地完成主子的交待。

    「這是什麼意思?」夏雲立即追問,掩示不住的關切。

    明顯已經遠遠超出了好奇的範疇。

    秋霜似乎有些漫不經心,用指尖撥動著米粒大的珍珠:「如果真有那麼好的事兒,哪裡輪得上咱們這些奴婢,宋嬤嬤那侄孫不知是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卻是一定的,花天酒地、恃強凌弱不說,性情也是十分地暴戾,據說在他手裡喪命的侍婢,已經不下十人。」

    微微抬起眼瞼,見夏雲的臉色十分地蒼白,秋霜又歎了口氣:「若不是在寧海聲名狼藉,宋嬤嬤也犯不著把主意打到了春暮頭上……春暮老子娘就是得知了這些隱情,才拒絕了宋嬤嬤,不想嬤嬤竟然不達目的不甘休,依然厚顏求到了太夫人跟前兒,還想欺瞞著太夫人,硬逼春暮入虎穴,多虧太夫人也知道內情,為春暮作主。」

    說完這些,秋霜再不多話,只專心地挑著珠粒兒,可眼角的餘光,還是時不時地瞄向夏雲,見她怔怔地坐在清晨暖陽裡,面色一會青一會紫,也不知想著什麼。

    難道明知宋二是個閻王,她還義無反顧地想入地獄?秋霜微微地蹙眉。

    隔了半響,竟然聽夏雲說道:「若不是如此,又怎麼會在奴婢裡頭擇選呢。」

    夏雲輕輕吁了口氣,甚至有些慶幸的意味。

    秋霜無奈,也懶得再勸。

    兩人挑揀了幾十粒珍珠,夏雲就迫不及待地告辭,看她心急火燎地往五娘屋子裡去,明顯是上趕著與冬雨獻慇勤,秋霜搖了搖頭。

    果然一如五娘所料,這丫鬟心大眼高,一意要揀高枝兒棲身,竟然什麼都不顧了。

    在夏雲的心目中,但凡富貴出身的子弟,都有些紈褲作派,花天酒地、多情好色實在算不得什麼缺點,至於恃強凌弱嘛,國法既然都容得下,也不算什麼大錯,唯有性情暴戾比較嚇人……但只要小意溫存,或許也不致遭來打罵,再說畢竟是傳言,不一定就是事實。

    就算都是真的……

    畢竟有宋嬤嬤作依靠,也比不得那些普通侍婢,這世上的事又哪裡有十全十美?

    春暮不願,但有許多人可是滿心巴望著的,尤其是自己這樣無依無靠的孤鬼。

    得知了宋二的「缺點」,夏雲反而踏實起來,想自己就算比不上春暮出挑,沒有資格做官家子的正妻,可做個妾室,卻也當真算不上高攀了,畢竟宋二那樣的名聲,名門望族的淑女們當然不會下嫁,將來的主母,出身也高不到哪兒去,自己畢竟是出自國公府的丫鬟,不一定就會受人拿捏。

    若是命好,生了個兒子,便是終身有靠。

    怎麼也比為奴為婢要強上十倍!

    當然,如果能做正妻,就更加完滿了。

    夏雲只覺得希望的曙光就在觸目所及的眼前,抑制不住地興奮起來,邁進屋子裡,見櫻桃與冬雨正忙著灑掃,連忙去搶著幫手,寸步不離冬雨身邊兒,搜腸刮肚地張羅著甜言蜜語,好聽話層出不窮,在她十數年的人生裡,就從沒有這般舌燦蓮花過。

    就連一直在旁默不吭聲埋頭幹活的櫻桃,都忍不住孤疑起來,頻頻打量脫胎換骨般的夏雲。

    冬雨一直笑矜矜地維持著謙虛,也讚了幾句夏雲裙子上繡的梅花,更加地讓夏雲一鼓作氣,一口承諾要替冬雨繡方絹帕。

    三人齊心協力,小半個時辰就將幾間屋子清掃了一遍,櫻桃與冬雨端著盆子提著掃帚出去,夏雲這才開始她的正事——把五娘的衣裳釵環拾掇清點,這些活計一直都由她打理。

    做完手中的活兒,夏雲從臥房的角門出去,坐在正對後/庭的廊子裡,看著陽光底下的紫色鳶尾花出神,腦子裡將剛才冬雨的讚揚翻來覆去的品味,衡量著自己的勝算能有幾何,絞盡腦汁地想著應當如何直抒胸意,讓冬雨了然自己的目的。

    她使終,還是缺少一些勇氣,旁敲測擊的說了這麼多好話,與冬雨熟絡倒是熟絡了,可使終沒有得一句准話。

    不能再這麼不溫不火,可是要怎麼把話說明?

    夏雲覺得金陽刺目而浮躁,彷彿有炙烈的重量,壓得她喘不過氣。

    忽聽秋月的聲音從身後裡傳來——

    「誰動了我的鳳梨酥!」

    夏雲回頭看去,瞧見秋月俏生生地立在茶水廳的門前兒,一手撐在腰間櫻紅絲絛上,一手托著個空蕩蕩的紫紅琉璃碟,兩道柳梢眉直豎,一雙杏眼微瞪,惱怒地盯著自己。

    夏雲頓時一臉莫名其妙。

    「五娘早上見有我喜歡的鳳梨酥,專程留下半碟子賜給了我,因為當時不餓,就順手擱在了茶水廳的案几上,這會子覺得肚子饑,正想填一填呢,哪知道就成了個空碟子,連渣都沒剩。」秋月的神情,分明就是篤定了夏云「偷吃」。

    「你以為是我……」夏雲坐不住,站起身來連連解釋:「秋月你可別誤會。」

    「能進屋子的就這麼幾個人兒。」秋月不依不饒,手裡依然拿著琉璃碟子,一轉身,指著剛剛返回屋子的櫻桃與冬雨問:「你們倆今兒個當值,可曾偷嘴?」

    冬雨與櫻桃對視一眼,都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茶水廳是咱們倆一同清掃的,是看見案几上有這麼一碟子糕點,可我們都沒有動呀。」冬雨微微蹙眉,疑心是秋月尋機挑事,要找她的不痛快,連忙扯了一把櫻桃:「姐姐,你可看見我動了紗罩底下的糕點?」

    櫻桃實事求是地替冬雨作了證,順便也擇清了自己。

    「她們倆剛才一同出了屋子,可不就只剩夏雲你一人?」秋月挑了挑眉,逼近一步,將那空蕩蕩的碟子遞在夏雲面前,揚聲兒說道:「如果不是你,這糕點還能自己生了翅膀飛了不成?」

    饒是夏雲好性兒,這會子也不免紅了臉,話音裡帶著委屈:「我難道就是那貪吃之人?嘴賤得偷吃主子賞給你的東西?分明是你無理取鬧,我懶得與你理會。」說著就要轉身離開。

    「站住!事情沒說清就想走,還不是做賊心虛,春暮姐姐不在,秋霜也沒有進屋子,屋子裡可不只有你們三人?又不是櫻桃和冬雨,還能有誰?一碟子糕點雖說不算什麼,可這鬼鬼祟祟偷雞摸狗的行為可要不得,虧你還管著五娘的衣裳首飾。」

    這話實在難聽,夏雲頓時面紅耳赤:「你說話可得有依據……」

    「這可真得好好分說一場,倒成了我冤枉好人不成?或者你的意思,是櫻桃與冬雨兩人串供,不但偷吃了東西,還串供栽污你不成?」

    夏雲本就不是伶牙俐齒之人,聽了這話更是慌亂起來:「我何曾這麼說過?你少牽三扯四地賴我。」

    「這可奇了怪了,好好一碟子鳳梨酥,兩個丫鬟親眼瞧著被紗罩蓋著,憑空就能沒了蹤影?我一進來,就見你坐在外頭,如果不是你,可還真見了鬼!」

    秋月纏著夏雲,一連聲地指責,非得讓她承認,夏雲當然不肯,又怕冬雨也誤會,分辨不及之餘,也存了幾分惱火,與秋月推搡起來,眼看矛盾就要激發,還是廂房裡陪著八娘的巧慧聽見了音兒,出來拉開了兩個丫鬟:「這是怎麼了,又不是什麼大事,都是侍候同一個主子的姐妹,可不能動手動腳傷了和氣,八娘昨晚睡得不好,這時還歇息著呢,你們別吵著主子。」

    秋月方才作罷,剜了夏雲一眼,恨恨丟下一句:「就當是被狗叼了去!」

    賭氣般重重跺腳轉身,穿過茶廳、正堂出了屋子,才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苦著臉喃喃自語:「主子呀主子,為了演這場戲,我可是親口把自己這處貶成了狗肚子……」

    夏雲滿頭霧水,心裡委屈得不行,拉著冬雨連聲兒地訴苦:「這我可說不清楚了,那碟子什麼鳳梨酥,我看都沒看過一眼,妹妹一定信我。」

    冬雨也疑惑著,不知秋月耍的是什麼把戲,嘴上安慰夏云:「姐姐的秉性我還不知道?哪裡是秋月說的那種人……可是哪裡開罪了她,不是我多疑,只是這事實在蹊蹺,沒人動那碟糕點,也就只有一種可能,就是秋月存心尋姐姐的不是了。」

    夏雲十分茫然,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光,尋思了一會兒,搖頭說道:「秋月和五娘往日就親密,又小著我幾歲,有什麼事情,我也不與她爭,哪裡會開罪了她……」心裡突然一動,不由起了花花心思:「就是早些時候,聽著她與秋霜議論宋二公子的事,說是……」猶豫了一番,想到自己的未來,夏雲把心一橫:「兩姐妹議論著嬤嬤不怎麼地道,明知宋二公子是那樣的性情,還想哄騙春暮,逼她嫁過去……嬤嬤哪裡是那樣的人,我聽不過耳,就和她們爭論了幾句。」

    說完,夏雲直盯著冬雨,見她矜持的笑臉上總算有了些不自在,頓時心跳如鼓,咬牙一鼓作氣地說道:「秋霜姐妹與春暮要好,心裡自然是偏幫著她的,妹妹聽了就聽了,可別把這事兒上心,更別說給嬤嬤知道,免得她老人家窩火。」

    難怪打從自己來這院裡,秋月與秋霜就不怎麼搭理,合著她們是與春暮抱成了團兒,冬雨心裡窩火,臉上卻只有委屈與過意不去,主動拉了夏雲的手:「原來姐姐是因為這個才開罪了秋月,姐姐的情意,我定當記在心裡……原本祖母看重春暮,就是因為她賢惠穩重,指望著她嫁給表哥後,能多加約束表哥的性情,要說來,我那表哥就是年輕不懂事兒,才壞了名聲,其實本心並不壞的,就是性子急躁了些,不過春暮有顧慮,也是人知常情。」

    夏雲感覺到冬雨的「誠意」,頓時心花怒放,早將秋月存心挑釁的委屈與難堪拋去了九屑雲外,恨不得把心剖出來,捧給冬雨瞧:「宋二公子那些事兒也算不得什麼,不過春暮爹娘俱全,她又得五娘信重,心大眼高也是有的,只枉費了嬤嬤的一片心……多少人想得嬤嬤眷顧,都沒有那等本事與福氣。」

    緊緊回握著冬雨的手,夏雲滿懷迫切,可也只收穫了冬雨幾句感激的言辭,還遠遠達不到她心裡的期許,於是再次把心一橫,總算挑明了話題:「如果我有春暮的一半福氣,莫說嫁給官家子做正妻,哪怕成了侍妾,這一世都當謹記嬤嬤的恩情。」

    隨著這話一出,夏雲的心也懸在了嗓子眼裡,直到看見冬雨溫和的笑意,才又落到了實處。

    夏雲在這廂拉著冬雨痛表決心,那廂秋月也風風火火地尋了櫻桃,甩手就是一枚銀錠,又拋出了晉等的誘惑,說了個栽贓嫁禍的法子,要讓櫻桃出手,整治夏雲,好好威逼利誘了一番。

    待旖景回了綠卿苑,秋月迫不及待地上前覆命,壓低了聲兒把櫻桃的反應說了一回:「當奴婢說要向主子推薦,讓她成一等丫鬟,櫻桃眼珠子都亮了,可一聽說要栽贓夏雲,她卻嚴辭拒絕,竟然還說了奴婢一頓。」

    旖景問:「她怎麼說的?」

    秋月清了清嗓子,學著櫻桃義正嚴辭的模樣:「你快些走吧,這話就當我沒有聽過,大家同一處當值,不說情同姐妹,卻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就算有了過節,也不該行這等鬼鬼祟祟的事害人,我今天知道你有了這樣的打算,若將來夏雲真因此遭了禍,公道話一定會說的,我勸你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免得偷雞不成蝕把米。」

    非但拒絕了秋月,甚至還威脅著她要主持公道,看來櫻桃的確有些意思,旖景這麼想著,心裡也很愉悅——自己好不容易挑中的人,當然希望她表裡如一。

    櫻桃與夏雲交情平平,可能為了她拒絕利誘,甚至不惜得罪秋月,足見不是心藏鬼魅之人,品性正直者,背主的可能性自然比那些見利忘義之人小得多,當然,身為主子,也要施恩於人,要獲得別人的完全忠誠,必須得滿足她一定的利益,才能建立穩固的情誼。

    東明元帝有句話,誠之一字,原為相互,旖景深以為然。

    秋月又說:「奴婢這時也明白了您的用意,五娘這一著,並非為了發作夏雲,而是想考驗櫻桃吧?」

    「你才明白?這會子總算放心了吧,我固然不喜夏雲,但也不會害她。」

    可是只怕夏雲自己會選擇一條不歸路,想到秋霜說起夏雲聽了宋二德行之後的反應,秋月心裡悶悶地,罷了罷了,該做的都做了,有人執迷不悟,她也沒有辦法。

    「叫櫻桃來,有的話,我還要當面一問。」旖景又說。

    櫻桃原本就在外頭待命,因此秋月只消掀了簾子喚一聲兒,自己卻沒有再進東次間,反而連冬雨都打發開去,往堂前廊子裡一坐,不讓丫鬟們靠近。

    且不說冬雨的滿懷疑惑,櫻桃心裡始終還是有些忐忑的,畢竟秋月的地位在那擺著,自己才剛得罪了她,難保她不會在五娘面前搬弄是非,可轉念一想,自己做的原本沒錯,拼著問心無愧,大不了竭力一辯,往日瞧著五娘,也不是那等偏聽偏信,是非不分之人。於是也就穩穩入內,恭順一福,垂眸靜待五娘問話。

    旖景斜倚在美人榻上,眼瞧著櫻桃的落落大方,心裡又讚了一句,說出來的話,卻透著幾分嚴厲:「知道我為何讓你來跟前?」

    櫻桃心中一凜:「奴婢不知。」

    「秋月今日去尋你,讓你收拾了夏雲,原是我的囑咐。」淡淡地說,旖景只留意著櫻桃的神情。

    「奴婢……」萬萬沒想到五娘會這麼說,饒是心有準備,櫻桃還是忍不住慌亂,心裡揣摩著五娘的用意,為何一定要自己去收拾夏雲?莫非是要重用自己?可那等鬼祟行為,栽污陷構,自己又實在不屑。

    把心一橫,櫻桃跪在了地上:「奴婢斗膽,有數言相勸。」

    旖景挑了挑眉,強忍住心底的欣賞,冷冷地說:「身為奴婢,只當奉命行事,你倒是話多。」

    「五娘恕罪,奴婢不知夏雲錯在何處,該不該罰,可五娘您是綠卿苑的主子,就算處罰,也得罰在明處,才能讓人心服口服,而不該……不該行嫁禍之事,如果以此開端,將來下人之間但有矛盾,說不得也會彼此陷構,互相攀咬,長此以往,府規苑矩豈不成了一紙空文?忠直之人受罰蒙冤,但容那些邪門外道猖狂,傳揚開來,旁人也會議論五娘您不知約束下人,這是奴婢的淺見,可也是奴婢的心裡話,還望五娘思量。」儘管心中慌亂,可櫻桃始終有自己的衡量。

    五娘知書識禮,不應是非不分,她特地交待了秋月,利誘自己陷害夏雲,無疑是有提攜自己的心思,主子的看重,原本就是奴婢的幸事,應當感恩,正是因為如此,自己才不應一昧地迎合,就算主子怪罪自己不識抬舉,也得要勸諫一番,才不枉了五娘的看重。

    跪在地上說完那番話,櫻桃輕吁了口氣,橫豎做好本份,至於結果如何,那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但求問心無愧,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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