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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篇 商周英雄錄第八十四章 曲陽訪談 文 / 朔方冰河

    第二篇商周英雄錄

    第八十四章曲陽訪談

    姬孩他們準備要宿營的松樹崗子北面,有一道河流自西向東緩緩流過,就在他們還沒有停下步伐的時候,就聽到那松崗的西面傳來了一陣歌聲,歌中唱道:「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輻兮,置之河之側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億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輪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淪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囷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鶉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姬孩不禁問身邊的人道:「這是什麼人在唱歌?曲調幽怨憤懣,歌詞如芒如刺,直接在斥責那些不勞而獲的貴族,這種疑問,好像是在問天,是啊,如今世界,上天的好生兼愛之情又表現在那裡呢?」

    一旁的姬顯說道:「孩兒弟,也就只有你在真正地相信天是好生兼愛的,我們其實都是不信的,這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哪裡來的兼愛?」

    姬孩不由得目光驚奇地看著姬顯,說道:「顯哥,難道我們弟兄之間不是兼愛互利的嗎?」

    姬顯笑道:「我們都是自家兄弟,不比那外人,你看我們和崇國人之間。他們來殺我們來了。我們還能夠用兼愛的胸懷去擁抱他們不成?」

    姬孩笑道:「我的哥呀。你這是在混淆概念啊,戰場上,敵我之間的爭鬥,怎麼能夠與合作牟利的人際關係相提並論呢?假使人不是在受著上天仁愛好生兼利兼愛的原則所支配著的話,那麼異族的俘虜就會被永世奴役,我們部族的內部,也會人人爾虞我詐互相算計,這樣的世界。將會是多麼的可怕,顯哥,你說自己不信上天有好生兼愛之情,說實話,我都感到你有些可怕了,我在想,這要是在危難之際,你又會怎樣面對我們彼此之間的利益和生死呢?」

    姬顯笑道:「孩兒弟啊,我算是說不過你,我服了你了。是哥哥我說錯了。」

    一旁的姬武也說道:「是啊,跟著孩兒弟在一起。我的有些想法和感覺也都開始變化了。但是,這天下人之間,也就是這種競爭生存的狀態,你又怎麼能夠改變的了呢?假使沒有了豺狼虎豹,那麋鹿不也就會逐漸喪失了那奔跑跳躍的能力了嗎?」

    姬孩說道:「武哥說的那都是上天造化的一種機能,虎豹豺狼與麋鹿也只是一種共生的關係。但是,禽獸不能夠自己覺察到這種共生的關係,而我們人是可以自覺這種天道原則的。天道還是厚生、好生的,天道的這種競爭生存方式,只是促進了萬物的繁盛,卻並不是在消減萬物。我們人完全可以遵循天道來生活,變自我始,變自今日始。只要是我們心中懷有了和上天一般的厚生情懷了,有多大力量就辦多大的事業,那麼辦出來的事業,也就一定是利人利他利天下的,若要是心中認為上天不仁,那麼辦出來的事業也就會如秋冬之肅殺無情。有情利人則人聚,無情利己則人散。這樣的道理難道還需要反覆地去講嗎?」

    眾人無言。

    這時,就見那松崗的西側,走出來大約有五六十人,他們手中都拿著青銅大斧,一個個像是幹完了活兒要回家去的樣子。

    那群人見到了姬孩他們這麼多的人馬車輛,不由得就議論紛紛,逡巡著不敢往這邊再走了。

    姬孩對姬武說道:「武哥你們安排大家就在這裡過夜吧,我過去看看。」說著就跳下馬來,向著那群人走去。

    姬孩來到了那群人的近前,拱手說道:「我們是召平地方的周人,從此路過,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呀?」

    只見那人群裡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說道:「此處是陳留地界,再往前十里就是陳留城。」

    姬孩說道:「多謝,我們今晚已經過不得那陳留城了,就權且在這松樹崗子上面過一夜,不知你們這附近的村子叫做個什麼名字?」

    那漢子說道:「這裡叫做曲陽坡。」

    姬孩又問道:「適才聞聽諸位所唱的是什麼歌曲?又是誰人所作的呢?」

    那漢子說道:「那是我的父親所作。」

    姬孩不禁眼前一亮,說道:「令尊大人一定是一位賢士,不知我可不可以隨同你們一起前去拜望一下他老人家?」

    那漢子說道:「可以啊,你們是遠路來的貴客,一定會使我們村子蓬蓽生輝的。」

    於是姬孩就又跑回到車隊,向大家說明了自己的心願。那姬武說道:「還是我和你一同前去吧,再帶上些禮物,能夠結交到賢德的人,聆聽高明的見解,也實在是人生的一大收穫啊。」說著就從貨車上翻出了一塊野豬皮來。

    於是,姬孩,姬武他們安排了大隊人馬的警戒和秩序之後,便隨了那群人向著他們的村落裡走去。

    一路上,他們彼此交談著,才知道那漢子姓任,名叫任商,他的家族曾經是魏地的貴族,自他祖父的時候,因為抗拒商王的統治,就被削去了貴族的待遇,成為了庶民,那任商的父親名叫任奭,是個有學識的人,只是鬱鬱不得志,故此就常作些詩歌在民間傳唱。

    那任商說道:「剛才我唱的那首歌叫做《伐檀》,我父親還有一首很好的歌,叫做《碩鼠》,也在我們這一代流傳的很廣。」

    姬孩和姬武就說道:「那就請你也唱一遍

    好嗎是啊,唱給我們聽聽吧。」

    於是那任商就清了清嗓子,唱道:「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碩鼠碩鼠,無食我麥!三歲貫女,莫我肯德。逝將去女,適彼樂國。樂國樂國,爰得我直。

    碩鼠碩鼠,無食我苗!三歲貫女,莫我肯勞。逝將去女。適彼樂郊。樂郊樂郊,誰之永號?

    姬孩說道:「嗯,歌詞所表達的意思,還是有那一腔的幽怨憤怒之氣,你們一定是生活的很不如意啊!」

    任商說道:「是啊,那傑高對我們一隻都是刻意盤剝,橫加勒索,我們也沒有辦法。」

    姬孩說道:「那你們也可以跟我們走嘛,到我們召平去,我們一起共建樂土嘛。」

    任商不禁笑道:「謝謝你的好意。哪裡有那麼簡單呀,我們也沒有能力離開呀。到了你們那裡,反而會給你們帶去災禍的。」

    姬武說道:「是啊,那商國是何其的強大呀,我們若是帶走了商國的子民,那豈不就是太歲頭上動了土嗎?」

    姬孩問道:「武哥這話怎麼講呢?」

    姬武說道:「那商王丁能放過我們嗎?周王城的季歷王能答應嗎?」

    姬孩只是鼻子裡面輕輕地哼了一聲,也並未說話。

    當來到了任商他們居住的茅草屋時,就見一位老者倚在茅屋的門框之上,手拄木杖,正在等候著放工歸來的親人呢。

    任商就說道:「那就是我的父親,我們並不是奴隸,這裡居住的五百多戶人家有一多半都是奴隸,我們都受制於陳留城中的傑高。」

    待眾人來到了那任奭的面前時,任商就說道:「爹,這是商地來的兩位朋友,他們從此路過,聽到我們在唱您寫的歌,就前來拜訪您來了。」

    那任商的父親任奭說道:「啊,歡迎,歡迎,請坐吧。」說著就叫任商進屋去拿出來了幾個木頭凳子,在籬笆院落裡面一擺,也就算是會客之道了。

    姬武此時趕忙拿出了自己懷中抱著的野豬皮,雙手遞上,說道:「老先生您敬請笑納。」

    任奭淡淡地笑了笑,說道:「無需多禮,坐下來喝一碗清水聊一聊天也就是了,無需這樣。」

    姬武只是一味地要留下自己的禮物,說道:「您老若是不收的話,也就是看不起我們了,我們又哪裡還有臉面再坐在這裡呢。」

    任商說道:「爹,您就收下吧,他們也是一片赤誠之心。」

    姬孩也說道:「是啊,老先生,能夠聆聽到您的教誨,對我們來說也實在是三生有幸的一件事情,您就收下吧。」

    任奭就笑著點了點頭,對任商說道:「收下吧。」

    任商口中道著謝,便收下了姬武手中那塊鞣制好了的野豬皮。

    姬孩攙扶著任奭坐在了小木凳子上,就問道:「適才聽到歌唱,心中頗為仰慕,特地前來請教您一些問題。」

    任奭說道:「山野村夫,野腔俗調的,哪裡能夠受得起你們這樣的抬舉呢?請教二字,實不敢當,不知你們會有什麼問題想要與我探討呢?」

    姬孩說道:「在下想要問天下的事,我曾經聽說過關於盤古和女媧的故事,不知道這二人究竟是神還是人?您老能夠告訴我嗎?」

    任奭說道:「我也知道這樣的傳說,美輪美奐,引人浮想聯翩。在我們的傳說中,他們自然就是神了,但是他們其實也就只是我們天下所有人的父母的化身。」

    姬孩說道:「所有人的父母的化身?」

    任奭說道:「我們天下人其實也都是一家人,盤古神就像是我們天下人的父親一樣,為我們開創出了賴以生存的世界,女媧神就像是我們的母親一樣,哺育恩養了我們,正是他們的勤奮、無畏和護佑,才使得我們能夠得以在人世間繁衍生息,我們從他們那裡所能夠感受到的就只是如同天地一般的博大仁愛。」

    姬孩恍然大悟,原來,天地父母竟是這樣無私無畏地一直在護佑教導著自己呀。在這個世界上。自己還會再害怕什麼東西呢?什麼也不用怕了。因為自己一直都只是活動在自己父母的懷抱之中啊!

    姬孩又問道:「那麼關於炎黃和蚩尤的故事您知道嗎?」

    任奭笑道:「當然知道了。」

    姬孩說道:「我曾經見到過一位山中的老隱士,他自稱是蚩尤部族的後裔,他否定炎黃和蚩尤都是英雄,他說只有那種無私奉獻為天下人謀永福的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英雄,您怎麼看這個問題?」

    任奭說道:「那這位老隱士也就太過於是偏激了。他所說的那種英雄,如果是有的話,那也就不再是人了。而將只是人們傳說中的神。就像是我們神州人種的父母神盤古和女媧一樣。人自生於天地之間,便有了愛恨,獲得利益就心生歡喜,受到損害就心生厭惡,自從有了男女私慾以來,一切物質利益都被劃定了勢力範圍,如果那人間的王者足以駕馭那世上的女人的話,那他就會強佔了世間所有的女人。所以說,利天下不是人的本性,人的本性只是自私。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呀,在這個世界上。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事情,從來都不是那麼簡單的,這樣的人也是不會有的,任何善舉的背後,都有著某種功利的訴求,我們可以不考究那人的本心,而只看那人做事的結果。」

    姬孩說道:「您的意思

    是說,人的本性都是向惡的嗎?」

    任奭說道:「自私還並不是一種惡,那只是一種天然的本能,當你吃到蜂蜜的時候,你就會因為甘美而喜悅,當你被火燒到的時候,你就會因為疼痛而恐懼、厭惡和氣惱。這只是一種天然的本能,天要讓你存在,就會讓你敏感。」

    姬孩問道:「難道天也是自私的嗎?」

    任奭說道:「正相反,天道廣大,繁物多生,你說天是廣利而不害也可以,你說天是不仁好殺也可以,天唯獨無私,不論你是利人還是利己,都對天沒有什麼增益,不論你是如何的在毀壞外物,也都對天沒有什麼損害。然而有一點你卻是要明白的,利人利他,最終你自己也會因此而受益,害人害物,最後還是會反害自己,要知道,天道好還啊,付出什麼,就會最終得到什麼。」

    姬武此時在一旁說道:「我看也未必,老先生您這番話,其實還是在勸善世人,善惡報應之說,實在也只是好騙那老實人吧了。」

    任奭也不答話。

    姬孩就說道:「向善終歸是比做惡要好。」

    姬武也點頭說道:「那是,那是。」

    姬孩又問道:「人們都愛將自己的血脈淵源托付於那有名望的人,譬如那炎黃,很多人都自稱淵源於他們,這您又怎麼看呢?」

    任奭笑著說道:「那炎帝和黃帝難道就都沒有爹娘了嗎?難道這天下所有的人就只是這兩個男人的直系後代嗎?這其實都只是在宣揚一種宗族法統思想罷了,是為了要讓大家一心,我們的天下,人們都是以血緣關係為紐帶才聯繫在一起的,在自己思想和情感的靈魂深處,能夠有著一個共同的淵源和歸宿,這也未嘗不就是一件好事啊,你們看,我們都有著一個共同的祖宗,這樣我們也就都只是一家人了,沒有理由再分開來了,你們說是不是啊?」

    姬孩和姬武都點頭說道:「是,是。」

    姬孩又說道:「那這樣一來,天下為家,國君和臣民之間不也就只是一種父與子之間的關係了嗎?」

    任奭說道:「是的,是這樣的,天下是要講究尊卑的,雖然人與人本質上沒有什麼不同,但是,人卻是有著三六九等的劃分的。」

    姬孩說道:「不這樣劃分不行嗎?」

    任奭說道:「還真就是不行。沒有了一個公認的大家都懾服於它的權威的存在,人間也就不成其為人間了,只會是弱肉強食的一個蠻荒世界。」

    姬孩說道:「我不能夠同意您的這種觀點,人人平等,大家協商立法,法如繩墨斧鑿,以正天下,又焉何不可呢?」

    任奭笑道:「當然可以了,但是我華夏之地就不可以,人們已經做慣了奴隸和孫子,你要讓這些奴隸們和主子們平起平坐,孫子們和爺爺們平起平坐,他們會認為你是一個瘋子。因為那些奴隸們和孫子們,都不願意費腦子考慮這些問題。」

    姬孩問道:「那為什麼這天下人有時候還是會起來造反呢?」

    任奭說道:「那是因為他們快要被餓死逼死了,只有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才會起而反抗,那往往不是一種覺醒,而只是一種瘋狂的報復和破壞。」

    姬孩說道:「您所說的就是那天下崩壞的狀態吧。」

    任奭說道:「是的。」

    姬孩說道:「我怎麼感到我們的這個世界充滿了相互對立著的多種信念和原則呢?我們信仰天道好生的仁愛情懷,現實中卻又是一副弱肉強食的局面。我們以家的形式來安排天下人的生活,但是這天下人之間卻又是那樣的互相仇視充滿了敵意。我們相信上天的善良,但是我們自己卻又非常地缺乏善行和義舉。這種謬誤的根源到底在哪裡呢?」

    任奭說道:「很簡單,這是因為倡導者同時也就是破壞者的緣故。」

    姬孩說道:「您能夠說得再詳細一些嗎?」

    任奭說道:「倡導家天下理念的只是那統治天下的貴族,而破壞天下法度的也還只是那些統治天下的貴族們,這就是一切謬誤的根源。」

    姬孩不禁笑道:「那消滅了人世間的一切貴族,不也就是不會再有這樣滑稽荒唐的事情發生了嗎?」

    任奭說道:「天運未到,那些打倒了老貴族的人,還是會變成為新的貴族。就譬如是你,你帶領著人們驅逐了壓搾你們的舊貴族,然後無論你的初衷會有多麼的善良,你也都將會不可挽回的變身為新的貴族。」

    列位讀者朋友欲知後事如何,且待寫書人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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