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8.第88章 教習 文 / 鵜鶘桑
「清芳,退後。」永遠如同謫仙一般的席蓮之此刻被那女人掐著咽喉,但仍示意清芳不要上前,「這是我和她的事。」
「這就是你的新弟子?」那女人一鬆手,扭過頭來看水中打著哆嗦的清芳,「你讓她進了輪迴湖?該不會,你想讓她洗塵緣?啊,你還是這麼狠心啊,為了培養自己的接班人,讓她替著接著守護歸墟之門,竟想讓她把凡塵俗世的記憶都忘了啊。」那女人嘻嘻笑了起來,「嘖,還以為你真的動了凡心,卻沒想到你比從前很狠心了啊。」
席蓮之喘了一口氣,臉色差極,「你若是恨我,想要報仇,便來吧。」
「不著急,知道你還是這麼絕情,我就放心了。唉?那個漂亮姐兒呢,你心尖尖上的寶貝呢?」這女人說話極為露骨,舉動也十分大膽,竟一扭身半坐在席蓮之腿上,「你不會連她都拋棄了吧?」
席蓮之並沒有因為女人的冒犯而動怒,相反還長歎了一口氣,「莞爾,你入執念了。」
「不要擺出那副假慈悲的樣子!」被他稱之為莞爾的女人因他波瀾不起的聲音而狂怒,「不要永遠都擺出這張臉來給我瞧!我不會再吃你這一套了!現在,你只有兩條路走,第一,告訴我,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吾非紅塵人,從未惹情債。」席蓮之索性閉上了眼睛,但額上卻不斷滲出冷汗。
「瞧你這一頭的汗,我給你擦擦。」那女子聽了他的回答,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只是見他額上滲著冷汗,便一扭身索性跨坐在了他的身上,撩過自己薄如蟬翼的袖子,在他額上狎暱地點了點,「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啊,是不是,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她咯咯地笑著,看起來倒像是心情極為舒暢,「你終於要死了,是不是?」
「你閉嘴!你這妖女好生無禮!」清芳再也無法忍受那女人輕浮的模樣,猛地衝上前去,奪了席蓮之手中的長劍,一招剛剛才學到的「慈航普度」便刺了過去,「霍,小姑娘來勢洶洶。」那女人一個折腰便從席蓮之身上翻了下來,「大悲仁王?席蓮之,你的心思竟然還不止於此?」她手中扣上了三枚銀針,「原來她就是運道所在,天下之女,哈哈哈,江湖裡找她都要將一邊天翻覆了去,卻原來,她躲在這裡。」
「清芳,快走!」席蓮之一把扯過清芳持劍的手往後拉去,「往濃霧裡跑,別回頭!」
「不行,我不能把你仍在這裡。」清芳睜開他的手,將他擋在自己身後,「被叫我走了,我既然已經在這裡了,又能去哪兒呢?」小小的姑娘轉頭對他無奈地笑了笑,一霎那間,久居崑崙頂多年的謫仙,彷彿又見到了那一年,那個人美若初雪的微笑,「是你,你回來了。」席蓮之一張臉白如縞素,眼裡卻有點點火苗在燃燒著,「你回來了?」
「清芳,你不是她的對手。」席蓮之抓住正要與那妖女就要開打的清芳的腰帶,將她一把提了起來,一個旋身便隱入了身後那片濃如牛乳的霧中,不見蹤影。
「哈哈哈,躲得了初一,你可躲不了十五,席蓮之,我剛剛還有一條路沒說吶,你既然不愛我,那也就罷了,如果下一場雪時,你還不將歸墟的大門打開,放他出來,我就屠盡你北崑崙上的小崽子們!」那女人囂張跋扈的聲音尖銳而高亢,「我不會放過你的,席蓮之,我永生永世也不會放過你!」
「放開我!」清芳聽著她的挑釁,不禁咬牙切齒,「真人,你,你被她這樣折辱,我嚥不下這口氣!」
「不要胡鬧。」席蓮之拎著她腰帶的手一刻也沒有放鬆,直到穿破了那片濃霧,行至一片濃綠如翡翠似的茂密叢林才停了下來,「方纔說的順口的話,便不要改口了。」突然丟下一句話,席蓮之便走進了那邊叢林。
清芳正要回頭去找那女人算賬,卻發現方纔他們剛出來的濃霧,現下好像已經完全褪散去了,不,不對,應該說,他們好像又進入了另一個地方,另一個與方纔那片濃霧下的銀湖完全不同的地方。
靈絕真人方才說了什麼,不要改口?清芳皺著眉想了想,啊,是自己脫口而出的那聲師父啊,他從心底裡是想讓自己叫他一聲師父的吧?她低著頭心裡頭有些感動,又有些糾結,那,那顏烈那傢伙該怎麼辦?
呸呸呸,自己還考慮他做什麼,他心裡根本從來沒自己這個徒兒吧,清芳鼻頭酸了酸,又不禁抬頭去瞧那一片墨綠叢中緩步前行的藍衣人,這個人,心裡頭總是要緊自己這個徒兒的吧,剛剛對自己雖然嚴厲,卻總算是傾囊以教,這樣的人,才是一個合格的師父吧?
「清芳,跟上。」那人回頭看她,默默站在叢中等著她跟上自己。
清芳的心忽然一下便輕鬆雀躍了起來,從前的事,既然每個人都有了決定,自己又何必苦苦糾結了呢,從心而論就是了,天下人若負我,那我便去找不負我的人去愛便好了,何苦作繭自縛呢。
「師父,等等我!」清芳心中豁然開朗,眼神更為清明,一張臉也因為她臉上這一對極為出色的眸子而驀然神采飛揚了起來。
席蓮之便靜靜站在灌木叢中,看著他對面,那個同樣一身麻衫,梳著一對雙髻的小姑娘正費力地剝開層層草木,一步步向他蹦跳而來,不由得,他的心中有一塊被堅冰封存的地方暖了一暖,雙手向那小丫頭的身邊一分,那些阻擋著她前進的灌木便朝兩邊分去。
唉,注定要將未來的重擔交到你的手中,現在,便趁著我還有一日的力量,便幫助你一日吧。
「師父,我們這是去哪裡?」清芳自然地握住那人的手,心無雜念,既然重新有了選擇,那便依舊義無反顧。
席蓮之便牽著她的手,往叢林更深處走去,「清芳,我們要在這裡待上一個月,這一個月裡,我要你將大悲仁王的一整套劍法全部學會,你能做到嗎?」
「我……」清芳咬了咬唇,方才自己使那第一式時便覺得有些吃力,但看著席蓮之發白的嘴唇和神情間的疲倦,她還是用力點了點頭,「師父,我會做到的。」
「好孩子。」席蓮之得了她的承諾大為欣慰,看著手中牽著的女孩純真的小臉,他心中不由得又生起些遺憾,若是當年莞爾也如同她這般乖巧可人,又何至於如今墮入魔道,與那些妖邪為伍呢,也許,是自己當年對莞爾的關注太少,應當,還是自己犯下的錯吧。
就在這個孩子身上,彌補自己對莞爾的虧欠吧,席蓮之指了指前方的一處祭台,「上去吧清芳。」
「就我一個人上去嗎?」清芳看了看那四四方方空無一物的祭台有些膽怯,「師父……」
「那裡,只有你一人能上去。」席蓮之鬆開了她的手,將她往前帶了帶,「師父就在這祭台下,不會遠離。」
「好吧。」清芳這才一個人往祭台邊的台階上走去,那台階初初還可攀登,到了高處,竟有些難以攀登,清芳探出頭去,看了一眼仍在祭台下等著她的席蓮之,這才又放下心來,努力向上攀爬著,等她好不容易爬到了祭台一角邊,已經累得是氣喘如牛,背後的衣衫也全被熱汗打濕,這樣高的台階,根本不是給人爬的嘛,清芳一雙腿灌了鉛似的又酸又痛,幾乎難以向前邁去。
「清芳。」祭台上的,席蓮之在叫她,「來了。」清芳使出渾身最後一點勁兒往祭台的那一邊,席蓮之所站著的地方走去,「師父,我上來了。」她趴在祭台上,伸出頭去。
「很好。」席蓮之點了點頭,「一會兒我會將剩下的劍法全部演練給你看,我只使一次,你不必強記。」
「不必強記?」清芳眨了眨眼睛,「師父,我不懂您的意思。」
席蓮之在地上撿了一根樹枝,以他現在僅剩的力量來看,已經不足以支撐他隔空取物了,「一會兒你便知道了。」
席蓮之一襲藍衣站在灌木叢中,有細小的微光從他的身後透過,他的手中捏著尚帶著泥土的樹枝,空氣中隱隱有氤氳的水氣,清芳一眨也不敢眨眼地看著他,生怕自己落下了任何一個動作。
「起。」席蓮之的動作依舊是那樣的飄渺,但每一個承傳啟合下,都是他性格中與生俱來的一絲不苟與嚴肅,隨著他手勢的高低,身姿的轉動,空氣中的水汽凝結得越來越重,趴在祭台上的清芳只覺得自己髮絲上似乎都沾著水珠。
「記下了嗎?」席蓮之抬頭看著這個自己最晚收的女弟子,垂下拿著樹枝的那隻手,一雙水鏡無波的雙眸中倒映著清芳的小小身影。
「師父。」清芳的心中陡然劃過一陣電流,她站起身來,高高地立於祭台之上,雙手舉過頭頂,似乎在觸摸著空氣中不可見的神明一般,「師父,你的招式,我看過了,但,此刻都忘了,每一招一式,都忘了。」
席蓮之看著祭台上的女弟子,嘴角卻突然掛上微笑,「果真都忘了?」
「嗯,全部。」清芳轉過身子直往祭台中走去,每一步都似乎十分輕盈,她是她,卻好像又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