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瘸子 文 / 鍾小樆
我問章星辰為什麼要捂著我的耳朵說那句話，他說，他是說給餐廳裡其他人說的，不是說給我聽的。
原本應該虛榮一下的，我卻覺得失落極了。
他無視我的落寞，逕直推著購物車往前走。
「章星辰！」我跟了上去。
是週末，許是因為下雨，超市裡的人並不多，來的也大都是一家人一起來的，其樂融融的樣子，我遠遠地跟在章星辰後面，追他有些吃力了。
超市裡開了暖氣，我穿得多，反倒有些熱了。
我沒記錯的話，這家超市正是我和章星辰七年後重逢的地方，也正是我現在站的地方，生活用品區。
稀稀拉拉人群中，我拐了幾個彎，漫步目的地穿梭在貨架之間，卻沒想竟這樣跟章星辰走散了。
我站在貨架下，看著一張張陌生的面孔，一陣恐慌。
「章星辰……」底氣不足。
只是，我站在原地許久，也沒看到章星辰找過來。還真是被章星辰說中了，我就是個生活能力為零的笨蛋，逛個商場都會跟他走散，真是沒用。
又矯情又沒用。
「陸小朝？」
聽到有人叫我，我滿心欣喜地回頭，只是，喊我名字的人不是章星辰，只是一個超市的工作人員，看著有些眼熟。
我看著那個男人朝我走近，便疏離地衝他笑了笑。
他睨著我問：「你不認識我啦？」
我盯著他，怎麼也想不起來，眼前這張有些青年發福的臉，究竟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這家超市是我負責的啊，我跟你強調過好幾次啊，哎——你裝得吧。你真的不認識我嗎？」他笑容有些輕佻。
「我來買東西的。」我說。
「你吃飯了嗎？中午一起吃個飯吧？」那人直接忽略了我的話，走到我身邊，一手搭著我的肩膀，在我看來有些故作熟絡。
「我吃過了。」我揮開他的手，「我真是來買東西的。」
我的態度顯然惹惱了那人，但礙於週遭經過的人異樣的目光。他並沒有發作，只是臉色難看得盯著我。
我轉過身，想盡快從這個莫名其妙的尷尬中抽離。
「陸小朝。」他卻再次拉住我。
他倒是口口聲聲地喊著我的名字，應該是認識我沒錯了，我轉過身，試圖掙開他的手，不過，他卻沒輕易讓我掙脫，報復似的。鉗制得越發緊。
於是我如實交待了，「對不起，我不記得了，我們在哪見過？」
他笑了兩聲後，臉上更是一陣陰霾。
那男人壓低聲音，湊到我耳邊說：「怎麼，你跟上次那個小白臉好上了？有了新歡，就把我給忘記了是嗎？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麼德行。那個男人也就是玩玩你而已圖個新鮮，你還當真了？你覺得。像他那樣的貨色，能看上你嗎？」
我幾乎尖叫出來，到底我是怎麼跟這個人扯上關係的？
他站直身子，用一種盛氣凌人的姿態說：「告訴你，我馬上就要結婚了，請你不要再纏著我。像你這樣的人，也應該懂什麼叫羞恥心！」
經過我和他身邊的人都紛紛側目，似乎也信了他的話，認為是我在纏著他。
「不要臉！」另一個聲音也摻和進來，還是個女聲。
我回過臉。還沒緩過神來，就被扇了一個耳光。
這一記耳光倒是分外響亮，週遭在挑選東西的人也都過來圍觀了，我環視一遍週遭，還好，章星辰不在。
我實在也不想被他看到自己這副德行。
「你憑什麼打人？」我冷睨著打人的女生問，她也穿著制服，貌似也是這裡的工作人員。
「我就是他的未婚妻，大庭廣眾之下在這裡跟別人的未婚夫糾纏不清，你要不要臉？」那個女職員振振有詞地指責道。
「我是來買東西的。」我冷笑道。
「還狡辯，大家都看到了！」那個女的明顯不想就這麼罷休，伸手又想扇我耳光，不過卻被她那個了不起的未婚夫攔住了。
他甚是大度地勸阻他的未婚妻：「行了，別生氣，沒必要在意這種人，我又不可能看上這種人，她跟你沒法兒比，你別生氣了啊！」
我仰頭張望了一遍，然後抓著其中一個穿著制服圍觀的人問她：「請問，這家超市的負責人是誰？我說的是，你們這裡所有人的頂頭上司是誰？」
被問到的職員有些瞠目結舌的，也不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只好用求救的眼神去看事故的男主角，那個發福的男人，然後結結巴巴地說：「我們這裡的負責人就是…就是他，范經理，他是我們這裡的經理。」
「好。」我莞爾一笑，指著頭頂左上方的監控攝像頭說：「我想，也只有監控錄像能證明我的清白了。」我轉向那個女營業員，「你是要自己去看監控畫面呢？還是等警察來了再處理？」
「你……你什麼意思啊？」
「你未婚夫，糾纏騷擾在這裡購物的顧客不說，你呢，不由分說對顧客動粗，反正監控錄像也有了，等警察把真相調查清楚了，你們再道歉也不遲。」我不緊不慢地說。
「陸小朝，你別太過分，你威脅誰呢？」那男人聲音拔高，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
「比起誣賴人的你，還有你那位動手打人的未婚妻，我這只能算自保。」臉上還火辣辣的，心裡委屈極了，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錯，只是逛個超市，居然也能遇到這種事。
那男人冷著臉朝我走近，我被逼得往後退，最後背靠著貨架，無路可退。原本以為他會再次動手的，卻不想，他湊近我壓低聲音，只是洩憤似的說了一句。
死瘸子。
也許是自卑心理作祟，或者說是被人說中痛處，我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對於「瘸子」這兩個字，就如同躲瘟疫似的躲著，與其說我聽到這兩個字會生氣，更合適的說法，應該是害怕。
這兩個字在我看來，醜陋極了，也難聽極了。
好似對於我來說，這個世界上沒有比這兩個字更能傷害我，侮辱我的了。
我害怕聽到人們在身後議論起我的雙腿時，再加上一句，瘸子；我也害怕，慢慢的，我沒有了名字，人們在提起我的時候，就只需要說那兩個字，瘸子。
好似我的名字，就是那恰如其分的兩個字，瘸子。
我怔愣在原地，毫無反擊的覺悟和力量。
我還看到那個男的露出了滿意的冷笑，然後攬著他的未婚妻，大喇喇地離開了我的視線。
圍觀的人還在議論著什麼，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腦子裡嗡嗡作響，又想起來章星辰。當人們看到我和他走在一起的時候，人們是怎樣議論他的？會說，他是某個瘸子的男朋友嗎？
想到這種可能，我覺得心疼極了。
纏繞在我週身的這個糟糕醜陋的所謂異世界，我一個人沉淪也就是了，何苦要連累章星辰，把他也拖下水？
「陸小朝，你怎麼回事啊，怎麼這麼一會兒你就跟丟了呢？」章星辰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他環視了一遍圍在我身邊的人，然後問我：「發生什麼事了？怎麼他們都圍著你做什麼？」
他來了，我甚至感覺到空氣的溫度都在回升。
可是我卻賭氣說：「你離我遠點，大家都在看著呢，看著你在跟一個瘸子說話。」
我猜，我會這樣在章星辰面前耍性子，把這兩個我厭惡至極的字眼說出來，或者我會覺得，自己沒那麼懦弱，懦弱得被這區區兩個字給打敗了，我不怕它，我還可以用它拿來自嘲。
可是說完我就後悔了，我後悔得要命。
只是一瞬間，我便在腦子裡想像了章星辰聽到我的話之後，對我產生的各種迥異的看法，他也許會瞧不起我，他也許比我更討厭這兩個字，他原本跟瘸子這個討厭的詞沒半毛錢關係的，因為我，卻跟它搭上關係了，還得聽人家說難聽的閒話。
章星辰看著我的眼神讓我很費解，我實在猜不透，他此刻腦子裡在想什麼。
突然，超市裡一片漆黑。
週遭一片混亂，瞬間響起許多女人的尖叫聲。
我愣住，卻被這黑暗吸引了。
真好，這黑暗，來得剛剛好，恰到好處，在我最想把自己藏起來的時候，它救了我。
我看不到章星辰，也看不到那些圍觀的人。
可也只是不到半分鐘的時間，應急燈就亮了。
雖然光線昏暗，但也足夠驅趕此刻我最最眷戀的黑暗了。
燈亮了，我看到了章星辰。
他雙手扶著貨架，將我守護在他的雙臂間，即使因為突如其來的黑暗，有些人驚恐地亂撞，我卻沒有損傷絲毫。
保護我的，不是黑暗，是我的章星辰。
章星辰說，我在跟陸小朝說話，你有名字，你叫陸小朝。
他眼神裡滿是虔誠和認真，然後，他低下頭親吻了我的臉頰，覆在我耳邊說，我摀住你耳朵說的那句話，在我真的說給你聽之前，你不許聽其他任何男人對你說。
心動，總是莫名地心動，可是，卻一點也不想拒絕在他面前這份肆意的心動，只是我知道，這是一種窮途末路的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