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文 / 衛爾未
那一年的冬天,林蘇只覺得無比的寒冷,那種透到骨子裡的涼意,幾乎是瞬間淹沒了頭頂,將人置於數九寒冬的天地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蘇啊,這可能是你們所能夠見的最後一面了。」
那一句話彷彿還在耳邊不停的迴響,像魔音一樣,不斷的撞擊著自己的心智。
林蘇知道,這樣的選擇是從一開始便注定了的。
林母已經幾乎算得上是油盡燈枯了,不做手術只有等死,做手術尚且還有一線生機。
可是即使是這樣,聽到慕予辰那樣說,林蘇還是有一瞬間,想要放棄。
此刻,她坐在林母病房旁的椅子上,只覺得腦袋有些亂。
慕予辰剛剛跟著主治醫生一起離開了,臨走前,慕予辰只是轉頭看了她一眼,眼中含著一些讓她不敢深究的意味。
「小蘇,你自己做決定吧,見或者不見,只要你沒有遺憾就好。」
這是慕予辰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作為一個丈夫,他所留給林蘇的,所有的自由與尊重。
林蘇有些出神的看著睡在病床上,面色蒼白的林母,只覺得心中隱隱的有些尖銳的疼痛。
林母身旁是滴滴答答的儀器沒有任何感情的工作的聲音,而兩年前開始,林母便是過著這樣的日子。
林蘇緩緩的上前,然後彎腰,輕輕的撫上了林母那乾燥的臉頰。
因為長久的這樣沉睡,林母的皮膚一直都乾燥無比,再不似兩年前的林母。
「媽,我想要見見你……很想見你……好不好?」
林蘇都不知道,這話究竟是對著尚且沉睡的林母說的,還是用來說服自己的。
而此刻在同一層樓的另一邊,安靜的空間裡,慕予辰靜坐在一旁,沉默中,滿身的鬱結氣息充斥,讓旁人見了,絲毫不敢上前說一句話。
只是這些人裡自然是不包括主治醫生的,即使院長在一旁都有些坐立不安,但是這位德國男人依舊大咧咧的過去拍了拍慕予辰的肩膀就開口道:「慕先生,手術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了,最佳的手術時間,是在聖誕之後,而現在只有最後一道工序,我們便可以對林女士進行強行復甦了。」
說罷,主治醫生便拿來了一份全英文的文件,不用看,慕予辰也知道,這封文件的內容是什麼。
手術同意書。
而那最後一道工序便是家屬簽字。
慕予辰看了那份文件,不過一眼,他便覺得沉重萬分。
伸出手,慕予辰將那手術同意書拽在了手中,他淺淺的翻了翻那同意書,眉目微蹙,最後目光便停在了那一行冷漠而又殘忍的字眼裡。
「如有任何後果,醫院概不負責。」
看了許久,慕予辰終究還是拿了筆,在同意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隨即,慕予辰將同意書遞交給主治醫生,眼神也只是淡淡的掃過了那院長一眼。
「關於病人的復甦……」主治醫生拿著那份燙人的手術同意書,看著那一直垂頭不語的慕予辰,有些欲言又止道。
「先緩一緩,我需要一點時間。」慕予辰淡淡的開口,他撫了撫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許久眼神放空,也只冒出了這麼一句冷冷的話出來。
「緩一緩?」主治醫生有些疑惑,但是隨即,他便有些皺眉道:「慕先生,如果要復甦,當然是在手術之前越快越好,復甦的時間拖的越久,到後來臨著做手術的時候,帶來的危害自然更大,這個道理,慕先生應該明白的吧!」
主治醫生自然是本著做醫生的良心說的這話。
關於林母的復甦手術,他本就不同意,在大型的手術前,做這種強行復甦術,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但是同為子女,他能夠理解慕予辰的想法,而如今,本就危險的復甦手術卻還要一拖再拖,任他再怎麼理解,他也不願意去遷就。
「兩天。」慕予辰在主治醫生說完這話之後,馬上便開了口。
他抬頭,目光輕輕的與主治醫生對視,帶了一絲淡淡的壓迫感。
「兩天之內,我會給你答覆。」這,是慕予辰可以做到的最大的讓步。
平日裡,他很少聽到過來自別人的聲色嚴厲,而曾經他也以為,像自己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接受,別人批評他,反駁他。
可是,後來,慢慢的,他才發現,沒什麼不能接受的,他那所謂的自尊心和自我早就在林蘇不見了的那天,蕩然無存。
「可是……」很明顯,主治醫生他並不認為,這是慕予辰所做的讓步,作為一位醫生,他只知道,病人的身體為先。
而慕予辰很顯然也沒耐心聽他把話說完,他只是起身,尖銳的椅子摩擦地面的聲音徹底的打斷了主治醫生還未完全出口的話。
「話,我不想說兩遍,這是我的底線,我是一個丈夫,我要尊重我妻子的想法,所以,就這樣。」
說罷,慕予辰也不願意去看那年邁的院長以及主治醫生的表情。
生活有多艱難?有錢有權也好,無權無勢也罷,都總會有那麼多的難題擺在面前,親人的生命,愛人的信任,都總是會有那麼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結與苦悶。
這也是慕予辰認識林蘇之後才明白的道理。
現實而又深刻。
關於林母做手術的事情,林蘇和慕予辰已經基本上達成了認識,唯獨林母的復甦,林蘇卻總是在逃避這個問題。
期間,顧影來過醫院一次,為了接走洋洋。
從來美國的那天起,慕予辰和林蘇都處於一個低氣壓的狀態,連帶著洋洋也沒以往那麼能吃能睡了。
因此,顧影同楚懷一起來醫院的時候,看著洋洋那有些消瘦的臉蛋時,兩人都有些沉默。
關於林母的事情,顧影早已經知道了,楚懷知道也就更加不稀奇了。
而楚父去世,以及楚父去世之後各項要處理的事情,也早就讓楚懷和顧影有些心力交瘁。
楚家到底不是小家族,楚父一去,各方也有些蠢蠢欲動,而國內的一些勢力也很明顯知道楚家家主離世的消息。
於是落井下石的都不在少數。
顧影還有楚懷這些天光應付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就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自然也沒能夠在第一時間把洋洋接回來。
因此,雖然許久不見了,四人聚在一起還是稍顯沉默。
可曾記得,兩年多前,還是鮮衣怒馬,快意恩仇,才不過短短兩年,便好似洗盡鉛華,沉默穩重了起來。
「小蘇,你可還好?」顧影的眼袋也有些分明了,看起來還有些黑眼圈,縱使再好的化妝品也沒能夠蓋住。
她看著林蘇,沉默,然後開口。
這一出聲,便好似跨過了半個世紀一般的濃烈沙啞。
林蘇也只是沉默的點點頭,她拍了拍一直不哭不鬧的洋洋那毛茸茸的腦袋,也不禁有些惆悵。
大人世界的糟心事,終究還是波及到了孩子,洋洋也似乎懂事了很多,吃飯也好好吃,睡覺也從不哭鬧。
卻不知道,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小蘇……」顧影看著林蘇一直逗弄著洋洋,許久,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
林蘇一抬頭,便看到滿臉嚴肅的顧影。
「怎麼?」林蘇並沒有太過重視顧影那有些緊張的表情,卻不想,顧影的下一句話,便讓空氣近乎凝重了起來。
「你知道嗎?范勻回來了。」
「什麼……回來了?」顧影有些僵硬的抬頭看了顧影一眼,眼中分明是不可置信。
顧影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很明顯,她也沒有做好準備接受這個消息。
「我說,范勻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出現在了b市。」顧影盡量的想把語氣放輕鬆一點,但是只有她自己明白,自己的聲音都是顫抖的。
「這個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林蘇緩了緩,她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氣,然後吐掉濁氣,她抬眼與顧影對視,眼中的疲倦也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緊張,與戒備。
顧影並不是十分瞭解慕予辰和范勻的仇怨,她只知道,范勻,或者說是范家和慕家是死對頭。
以及,當年,林蘇險些在范勻的手裡栽過跟頭,其他的,她也算得上,是一無所知。
而林蘇卻是十分清楚,范勻那樣的人,是可怕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
而范勻身為南方范家的人,卻在兩年之後出現在了北方慕家所在的b市,這其中的深意幾乎不用想,都是一目瞭然的。
「林蘇……林蘇……」顧影叫了林蘇好幾聲,林蘇才反應過來。
剛才思緒過重,她並沒有聽到顧影說了些什麼。
她不禁有些抱歉的對著顧影笑了笑,眼中是掩飾不住的緊張。
顧影從沒見過這樣的林蘇,但是她卻能夠理解林蘇如今的狀態。
一波未停一波又起,不知道是該說命運有失偏頗,還是林蘇命該多舛。
「這個事情,也是楚懷在好友那裡得知的,消息確鑿,真實性比較可靠,恐怕,這次,范勻……他是來報仇的……畢竟當初,范家之所以消亡,也是慕予辰一手促成的。」
顧影不禁有些歎氣的說道,關於范勻,她的記憶僅僅停在了,那是一個陰柔的帶了書卷氣質的俊秀男人。
說不上討厭,卻也喜歡不起來,只覺得那男人的目的性過分的強烈,總歸讓人沒辦法舒適的和他相處。
林蘇聽了顧影的話,卻也陷入了沉默當中。
范勻……
自己腦海中所有與范勻有關的記憶都是不好的記憶,久而久之,那個名字,似乎也變成了一個噩夢,隨時會讓她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