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4 家世 文 / 沐沐格子
馬車內懸掛著的銀香球,隨著車廂震動輕輕晃動。
薰然瞧著那上頭鏨飾的十二簇聯珠團花,繁華永復,不禁有些癡了。
前世裡,失去的、連累的、蒙羞的……種種種種她不願再經歷!雖然前路艱辛、任重道遠,但萬幸的是她還有機會。
「娘子可又覺得身子不爽利了?」春柳瞧著薰然癡癡呆呆的模樣,心下慌張,急忙問道。
薰然回過神來,欣然一笑,側首時已恢復常態。
「沒事,覺著有些吃力罷了。」薰然說著,挪了挪身子。
春柳連忙探身將青布草紋引枕墊在了薰然身後,讓她靠著舒服些。
伴著車轱轆的滾動聲,薰然闔目養神,約莫二刻鐘,就聽老薑頭高聲說到了。
薰然坐直了身,定定神,整整衣裳,這才躬身出了車子。
香坊內的雜工得信兒飛速跑了出來,低首弓腰迎接薰然進門。
香坊是葉家研製香料、香品之所,該時商家多為前店後坊的構造,而葉氏香坊卻因為制香的獨特要求,單獨成坊,並不對外。要買香品,需到東市的雲露香捨,那才是葉家對外售香的地方。
只是為何,薰然卻見香坊附近停了不少的牛車、驢車,還有一輛楠木馬車,豪華貴氣,一看便知主家富貴。
「阿爺可是有客?」薰然問引路的祥伯。
祥伯搖搖頭道:「阿郎為研製香品,已閉門謝客多日,這些人都是在香捨沒尋到合適香品的貴客,特地到這邊訂製的。」
薰然明白了,有些愛香之人喜歡尋些奇香,而香捨所售之香多為大眾所用,所以只有來此,才能買到量身定做的香品。
薰然隨著祥伯往裡走,春柳則吩咐雜工:「車內還有瓜果,速去取來。」
雜工急忙去搬。
「娘子請往這邊走,阿郎在香室研香,若是看見娘子來了,定會高興。」祥伯是府裡的老人,原是伺候祖父的,父親跟著祖姑母學香後,祥伯便被撥給了父親。所以,薰然的父女隔閡,祥伯自然清楚,今日薰然忽然過來,他也為葉慕賢高興,只盼他們父女和順。
薰然挪著腳步,聞著坊內的香氣,心中奇道:這香坊是各類香料彙集之地,為何聞著竟只有清新爽利的單一香氣,全然不是想像中瓦玉集糅、梟鸞並棲般混雜。
走進穿堂,內裡擺著紅木嵌骨侍女調香插屏,薰然匆匆看了一眼,上頭的侍女調香圖端麗清雅,倒符合制香的意境。
轉過插屏,便是正堂大廳,正中懸掛著一塊赤金青地大匾,上書「和香氣平」四個大字,筆鋒遒勁,氣勢不凡,用得是此時比較少見的隸書。
時人多用楷書,若說隸書能到如此境界的似乎只有先皇永德帝,這麼說來,這牌匾正是先皇御賜給葉家的金字招牌。
薰然看著這斗大的四個大字,思潮起伏。
此匾乃祖姑母所得,當年先皇身染惡疾,服藥即嘔,眾太醫皆束手無策,幸而祖姑母慧心聰穎,將所需藥物製成塗香、熏香、香粉、香湯,讓先皇聞之、塗之、用之。
原本這只是走投無路之舉,誰知竟得了妙果,先皇如此數月,最終得以痊癒。祖姑母治病有功,先皇本要大肆嘉獎,卻被其婉拒。
先皇敬佩祖姑母安心恬蕩,特親筆手書「和香氣平」四個大字,賜予葉家。
祖父葉隆也因此加官進爵,從正九品上右藏署丞升為正八品上右藏署令,並一路擢升,直至從六品上兩京諸市署令。
想起祖姑母,薰然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祖姑母是葉家香業第四代的執掌者,也是唯一一位女性掌香人。
葉家祖上販賣香料,走南闖北,居無定所。直到曾曾曾祖父葉世興娶了一名薩珊國(波斯)女子伊麗卡,葉家才開始制香,並逐漸興盛起來。
為了能讓香業經久不衰,葉家祖輩定下規矩,葉家香業的執掌者必須從斗香中產生,也就是繼承香業的人必須是最能制香的那個。由於女兒是要外嫁的,所以,葉家的斗香女兒從不參加。
從曾曾祖葉天賜到曾祖葉安,斗香中勝出的都是葉家長子,如此也算是一脈相承,兄弟幾人也無爭議。直到祖父葉隆這一輩,事情發生了變化。
葉隆身為制香世家的長子,卻從小對制香沒有任何的天賦,任何香譜、香方於他眼裡都是極其晦澀難懂的東西,更別提制香還需靈性,才能天人合一,製出好香。
葉隆不懂香,其父葉安便有心栽培小兒子葉旺,卻不想這葉旺從小體弱,到了十六歲時,家人擔心他撐不過成年,便給收了一個通房丫頭,想早些延續香火。果不其然,葉旺十七歲便一命嗚呼,幸而留下一個遺腹子,就是薰然的四叔葉勉學。
葉隆還有兩個妹妹,大的名葉惠,小的名葉娟。葉娟後嫁入申國公府為申國公二弟的滕妾。
香業的繼承就在葉隆和葉惠之間發生了變化。
葉隆沒有制香天賦,卻有讀書的天賦,二十歲便高中進士,守選三年,托了宮裡的關係,謀到了校書郎的職務。之後又憑借葉家貢香在宮裡頭和皇親貴胄間的口碑,慢慢謀劃,進了太府寺為右藏署丞。
葉家在葉隆的努力下從商賈之戶變成了儒商之家,地位有了提升。
只是要維持葉家日益龐大的家族,商賈之路仍不能丟,再者制香是祖宗的手藝,怎麼說也不能摒棄,但當時的葉家卻沒有合適的男丁能夠繼承家業。
葉安深知若再不選出繼承之人,葉家百年香業將就此覆滅,屆時他如何面對葉家列祖列宗?
就在此時,葉惠入了葉安的眼。
葉惠從小就生的與眾不同,葉家祖輩雖與薩珊人結合,但所生的孩子卻都是漢人模樣,反倒是這個葉惠,生就了一副深目高鼻的薩珊人臉孔,完全繼承了她曾祖母的樣子。雖說她明艷動人,但時人重血統,這讓她在婚姻之路上頗為坎坷,所以過了及笄之年都未能說上一門好親事。
葉安曾為這個女兒頭痛不已,卻在偶然間發現她天賦異稟,悟性極高,聞香、識香、制香皆是手到擒來。
正對葉家香業憂心忡忡的葉安如在黑夜中看到曙光一般,與葉氏族老、葉家長子葉隆談及了讓葉惠繼承香業的事。
葉氏族人最後是怎麼同意的,薰然不知。薰然知道的是葉惠執掌香業的條件,那就是終生不得嫁人。
葉惠掌香多年,直到有合適的繼承者出現,她才放手退隱。
這人就是薰然的父親葉慕賢。
葉隆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加上葉旺的遺孤,葉家這一輩倒還算人丁興旺。
薰然知道,父親葉慕賢是幾個子女中的佼佼者,不管是制香還是讀書,都能脫穎而出,十六歲便奪得斗香桂冠,掌管葉家香業,祖姑母也於那時退隱慈雲庵,常伴佛祖。
十七歲那年,父親狀元及第,入了申國公的眼,由二祖姑母葉娟牽線,娶了申國公夫人周氏家的遠方侄女,憑此捷徑,守選數月,便成了校書郎,不到三年就升至起居舍人,仕途可謂是平步青雲,一片明朗。
薰然曾以有這樣的父親為傲,卻不想,忽有一日,父親竟辭官回家,專心研香。
士農工商,對薰然來說,父親此舉簡直是自甘墮落,從天子門生變成了貧賤商戶,這讓自命清高的她如何承受得住?
現在想來,薰然為自己的年少無知深感懊悔。龐大的葉氏家族的運轉,每個人的吃穿用度,哪樣不是父親殫盡竭慮,辛苦謀劃所得。
再抬頭看向象徵著家族榮光的匾額,薰然眼角竟有些濕潤。
眼前浮現起葉家沒落後的那一場大火,這場大火燒掉了葉氏香坊、燒掉了御賜匾額、燒掉了所有葉氏族人的希望。
火光中,一個人的名字落入了她耳中,振聾發聵,讓她銘肌鏤骨,終身難忘。
范庭梧,這個來自長陽縣城的制香人,奪走了葉家所有的生意,切斷了葉家的經濟命脈,最終讓葉家一蹶不起的奇人。
這一世,薰然發誓,絕不會再讓此人威脅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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