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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02 重見 文 / 沐沐格子

    薰然拿扇遮擋烈陽,抬頭瞧見了正面廂房懸掛著的長方樟木匾額,上書「桂喜堂」三個大字。

    這三字是父親葉慕賢所書,形體方正,筆畫平直,是其慣用的歐體楷書。

    快步朝裡走去,圍牆邊的桂花樹葉在盛夏的陽光下閃著白灼的光輝,幽徑兩旁的海石榴、芙蓉葵、木槿花五顏六色,千姿百態,即便曬得蔫蔫的,仍是一片熱火朝天的喜色。

    打簾的小丫鬟遠遠瞧見薰然,臉上立馬堆了笑。待薰然走近,輕柔而又飛快地挑起湘妃竹簾,笑著給薰然問安。

    薰然側臉微笑,順手扯下了腰間的雪緞彩-金香囊賞了。

    小丫鬟欣喜接過,連聲道謝。

    「二娘子怎麼來了?這午後日頭毒,若是中了暑氣可如何是好?」母親周氏身邊的大丫鬟春福聞聲出來,笑吟吟地迎上前。

    「春福姐姐莫擔心,我今個覺得身子無恙,這才過來,阿娘可醒了?」

    「醒了醒了,適才二夫人領著四娘子過來小坐,這會子幾人正在東暖閣說著話呢!夫人見著娘子過來,一準兒高興。」

    薰然揚唇輕笑,隨著春福往東暖閣走去。

    遠遠地,便聽見母親和二嬸娘的歡笑聲。

    前世,母親病重不治,春福前來報信,婆婆竟命人將她趕走,以至於自己沒能見上母親最後一面。憶及此,薰然恍如隔世,不禁紅了眼眶。

    春福挑起羅翠霞影紗簾,薰然一眼便瞧見了坐榻上的母親。

    周氏穿著黃色團花百蝶鳳尾齊胸襦裙,搭著櫻草翠煙紗半臂,頭髮挽起高高的單刀半翻髻,壓了三朵鵝黃小絹花,插著一支鑲著綠寶石的簪子,顯得清爽又貴氣。此時,正斜靠在布青白斗花的隱囊上,朱唇上帶著笑意,同二夫人曾氏說著話。

    薰然進屋,提起委地的裙裾,叩拜於地,聲帶哽咽,沉聲說道:「阿宛給阿娘、嬸娘問安!」

    葉家雖富甲一方,卻非諸侯王府,父母兒女之間平日裡極少行此大禮。薰然這一跪,是有感而發,卻讓周氏和曾氏皆是一驚,盤腿坐於下首的四妹茹然更是驚得直直站起,退後幾步。

    周氏坐直了身子,急切問道:「這是怎麼了?」又側首吩咐侍立一旁的劉嬤嬤:「還不快去扶起來。」

    薰然抬起頭,晶亮的杏眼裡滾動著淚珠兒,朦朧間見著惶然立於一角的茹然,驚覺自己失態,瞬時便有些緊張。

    由著劉嬤嬤扶起,薰然不得不為自己的反常做個解釋。

    「兒午間做了個怪夢,夢見雪地裡有白熊追趕阿娘,匆匆趕來,見了阿娘才覺心安。」薰然垂首思忖,低聲解釋。

    「竟是被夢魘住了,我的傻兒,只是夢,當不了真,快過來坐下。」周氏說著,瞅見茹然仍站在一旁,又朝她招招手道:「阿柔,你快坐著,瞧你姐姐一驚一乍,倒把你嚇著了。」

    茹然上前兩步,重新跪坐到方席上,柔聲說道:「姐姐做了此夢定是驚懼萬分,發急過來,見大伯娘安然無恙,一時感慨,這才行了大禮。姐姐心孝,阿柔感動。只是阿柔是小輩,怎受得起姐姐一拜,這才避到一邊,全然不是姐姐驚嚇所致。」

    周氏點頭笑道:「阿柔向來溫順識禮、嬌柔嫻靜,有女如此,弟妹可是放心了。」

    曾氏含笑謙讓:「我出自小戶人家,哪懂得什麼教女之道,還是大嫂教導有方,才使得阿宛知書識禮,安詳恭敬。阿柔該多和阿宛學學才是。」

    茹然垂首點頭。

    薰然卻被臊紅了臉。

    以前的她知書還算得上,識禮已是牽強,安詳恭敬就更是無從談起。倨傲恣意,飛揚跋扈才是她的寫照吧。

    周氏見薰然臉色不定,心中擔憂,抬首對春福說道:「娘子病了兩日,陽虛陰盛,難免有污穢邪祟之物趁虛而入。你等會子將東廂房供著的辟邪神獸請來,讓春柳捧回去擺在娘子閨中,去去邪氣。」

    薰然突然得病,大夫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周氏本就心焦,現又聽女兒說夢魘作怪,便篤信這是招了邪祟。

    春福、春柳頷首屈膝應下。

    頓了頓,周氏似又想到什麼,對春柳道:「晚間點上五色辟邪香,此香可除魔除穢,寧心安神。」

    母親的緊張是對自己滿滿的愛意,薰然感今懷昔,只想牢牢地抓住這份親情,不願撒手。

    摸了摸膝下的牛角方席,柔軟細膩、潤膚沁心。

    「那五色辟邪香確實是好,前幾日暑氣大盛,我偶感心躁,便燃上一粒,即刻便心平氣順。晚間,阿宛點上一柱,安然睡上一晚,明日便神清氣爽,精神百倍了。」

    曾氏掩唇而笑,目光帶過薰然微紅的臉,低眸沉思,片刻後又說道:「然,依我之見,阿宛做的夢倒是喜夢!」

    周氏和薰然皆是不解,睜大了眼瞅著曾氏。

    曾氏正色道:「我曾耳聞『熊罷主身生貴子』,二娘做夢熊追大嫂,依我見是大嫂要生貴子的喜兆。」

    周氏驚喜,輕呼出聲:「果真如此嗎?」

    薰然低頭不語,哭笑不得。曾氏的話正說到了周氏的心坎上。葉家到了父親這一輩,兄弟有四人,子嗣卻極其不旺,只有四叔家有個男丁,其餘三房皆是女兒,所以母親作為長媳,盼子心切實屬人之常情,只是這夢本就是她胡謅的,倒被曾氏說得煞有其事,只怕母親要失望。因為薰然清楚,前世母親不曾生有兒子。

    而父親,再過月餘便會發生那件大事。

    曾氏正欲再說,薰然定了定心神,岔開了話題道:「嬸娘所說自有道理,許是吉兆也有可能。今個是頭伏,阿娘可是說晚上要設餃子宴?」

    周氏笑笑,想著在兩個未出閣的小娘子面前說這懷孕之事不妥,便順著薰然的話道:「本是想著在桂喜堂設個餃子宴,請你二嬸、三嬸合食,卻不想你三嬸懼怕暑氣,不肯前來,故而這餃子宴只能作罷。我和你二嬸商議著晚間擺上羊肉餃、三鮮餃、素餡餃,我們幾人一起吃上一頓也不枉過節。對了,再過一個時辰阿蘭將從良淑院回來,你們姐妹三人正可以說說話。」

    薰然想起自己那個淘氣活潑的親妹妹芷然,嘴角便有了笑意。不過,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和妹妹們一同用餐,不急於一時。

    「阿娘,阿爺和二叔不一同用膳嗎?」薰然輕輕眨眼,她心中有數,父親和二叔已有段日子未曾著家,待回來時,貢香已誤期,皇上欽點的香品也沒能及時調製,此時問了,只不過是為自己去香坊做個鋪墊。

    周氏道:「大郎和二郎近日在香坊苦心鑽研新香,聽聞是聖人欽點的香品。

    「阿爺辛苦,兒不能為父分憂,但願能照顧其身。兒求阿娘讓灶上蒸上一籠八寶餃,由兒給父親送去。」薰然軟儂細語,言辭懇切,讓周氏聽著詫異。

    薰然自懂事以後與其父關係並不親密,幾乎是不聞不問,今個怎麼了?竟說要送吃食過去。

    「阿宛為何要送八寶蒸餃?」曾氏對薰然與葉慕賢的關係也略知一二,對薰然今個的反常不解,但更為不解地是她為何要指明送八寶蒸餃,她不曾記得葉慕賢特別愛吃此餃。

    薰然笑而不語。

    茹然倒是有些領悟,怯生低語:「兒曾聽聞八寶蒸餃成於昇平公主知錯就改的典故。」

    薰然聞言,微微抬眸,向茹然投去了一絲讚許。

    前世,她總覺三妹淘氣、四妹怯弱、五妹木訥,經歷了那一場似夢非夢的苦難,此時,她倒覺得四妹只是斂鍔韜光罷了。二嬸娘出身莊戶,身份是四個妯娌中最低的,故而平日裡總是低眉順眼,見誰都是和和氣氣,四妹懂事後耳濡目染,自然明白收斂鋒芒才是明智的。

    周氏和曾氏此時也看向茹然。驀然間,周氏柳眉一挑,瞬時明白了薰然的意思。

    昇平公主高傲自負,不肯給公公跪拜祝壽,將事情鬧到了皇上跟前,皇上責令她認錯賠罪,郭公嘉獎昇平公主認錯知改,特命家廚以魷包、海參、木耳、蝦米、雞肉、干貝、蘑菇、玉蘭片八味作餡包成餃子,名為「八寶蒸餃」。

    薰然以此影射自己平日對父親的疏離,有送餃認錯的意思。

    「阿宛一片孝心,大嫂就讓她去這一趟吧。」曾氏也明白了薰然的意思,便代為說辭。

    周氏不願女兒前往,只是擔心她的身子,現見她有此心意,心中欣慰,自然是答應了。

    「天氣漸熱,香坊又比不得家中,飲食住行皆有度。你去一趟也好,再帶上些紫晶葡萄、三華李,讓你父親和二叔也解解暑氣,對了,這寒瓜正好冰鎮了兩個,你捎上一個。我記得二郎是最喜吃這個的。」周氏仔仔細細地吩咐著,曾氏聽了,含笑謝過。

    「春福,遣人去灶上,讓家廚即刻蒸上兩籠八寶餃,好了就送來。」周氏看了看更漏,現已是申初,酉正時分洛城便要宵禁,若不早些送去,薰然未必能在宵禁前趕回。

    春福迅疾退下,吩咐外頭的小丫鬟快去操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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