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32 新生命(三更到 文 / 阿瑣
「娘娘您認識她?」環春很訝異,而她家主子已經走進去了,氣勢十足地沖裡面的人問,「怎麼回事?」
而瀛台這邊,見過皇帝和德妃真容的人並不多,一個個都愣在那兒,環春生怕自家主子吃虧,趕緊跟來呵斥她們:「見了德妃娘娘,還不行禮?」
眾人委實唬了一跳,怎會想到德妃能跑來這種地方,這裡是負責漿洗瀛台裡一切地毯簾子墊子等等粗重東西的所在,主子上頭的衣裳,還輪不到他們來碰,聽說來者是德妃娘娘,一個個都伏在地上磕頭行禮。
嵐琪徑直走到那個最狼狽的宮女面前,她被兜頭澆了幾桶水,渾身都濕漉漉的,那水似乎還不乾淨,稍稍走近些,便有難聞刺鼻的氣息。
「你是杏兒吧?」嵐琪問道,「是不是從前在涵元殿後頭打掃的那個宮女?」
地上的宮女難以置信地看著德妃,眼淚汪汪幾乎就要哭出來,可立即往後爬開,怕自己身上太髒弄髒了德妃的衣衫。
「聽你們說要拿鞭子,是要打她嗎?」嵐琪轉身問,「她做錯了什麼事,竟要拿鞭子打?你們覺得她這個模樣,能挨得住幾下,出了人命,你們哪一個來擔當?」
地上一個有些年紀的婦人道:「早晨送來的毯子她還沒洗好,等著曬乾了要用,這幾天多雨,指不定今晚還要下雨,備著涵元殿外頭用的。」
嵐琪響起昨晚皇帝發脾氣嫌雨聲太吵,那些人慌慌張張在外頭鋪毯子接雨水,當時就覺得太折騰人了,這下好了,還生出這樣的事。再看這幾個女人沒一個是正經幹活的模樣,這麼多厚重的地毯,全要杏兒一個人來洗,洗到明天也做不完。
「這丫頭偷懶不幹活,奴婢們訓斥幾句,她還把髒水潑在奴婢身上,娘娘您看啊。」那女人直起身子,果然身上也濕透了。
「既然是個沒規矩的丫頭,我領她回去好好教規矩,你們這麼多人一定趕得及把這些毯子洗乾淨,等我把這丫頭領回去教訓好了,再看看要不要送回來。」嵐琪不對她們發火,不管她罵什麼,頂多換來她們在背後惡語相向,若幾句話就能鎮得住,她們光摸摸自己的良心就足夠了。
「快起來吧,娘娘要帶你回去教規矩,你這丫頭怎麼能對管事宮女出手,活該挨罰。」環春附和著自家主子,就喊杏兒走。她吃力地爬起來,顯然是累壞了,站直了身體腿肚子直打哆嗦,環春故意罵她,「這是沒吃飽飯?往後記得吃飽了飯才能幹活,快走吧。」
嵐琪回眸看了她一眼,背過那些兇惡的婆子衝她微微一笑,杏兒的淚珠子滴滴答答就落下,但倔強地抬手抹掉,挺直了脊樑跟著德妃娘娘走出這不見天日的地方。
嵐琪回到住處,就讓下頭的人幫杏兒收拾乾淨,又把李公公請來說了這事兒,嵐琪客氣地說:「正好永和宮因為時疫送走了幾個宮女,敬事房一直惦記給我添加人手,我和這丫頭還算有緣分,公公替我和瀛台這邊管事的說一聲,這丫頭我要了成不成?」
李公公笑道:「娘娘真是折煞奴才,您要一個宮女還特地和奴才說,叫皇上知道,還以為奴才辦事怎麼不盡心呢。」
「皇上身邊事無鉅細都是公公在打點,我哪兒好給你添麻煩。」嵐琪笑著讓環春送李公公出去,自己回屋子換了衣裳,不多久綠珠進來說那個杏兒收拾好了,正等在外頭,綠珠扶著她出去時說,「主子哪兒撿回來的可憐丫頭,衣裳脫了瘦得皮包骨頭,奴婢的衣服給她穿,跟大米袋子似的掛在那兒。」
嵐琪道:「四年前我們來瀛台,那晚跳進水裡玩耍的兩個丫頭你還記得嗎?她就是其中一個,後來我在涵元殿也遇見過她,記住了她的名字,她說是杏花開時來的瀛台,這邊管事的就叫她杏兒,因為這個我才記住了。」
綠珠也想起來了,而環春送了李公公回來,聽見主子這樣說,笑道:「四年不見,難為您還記得,奴婢雖不知道名字,總該認得臉,可看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還是主子記性好。」
嵐琪記得最後一次相見只有她們倆,杏兒把撿到的綠寶石耳墜還給了當時的德嬪娘娘,嵐琪還脫下耳朵上一對翡翠賞賜給了她。
外頭廳堂裡,收拾乾淨的杏兒正跪在地上,臉上還有五指印沒退去,嵐琪讓她起來說話,又見她站不穩,索性要她坐下,杏兒不敢坐,直接就哭了。
「傻丫頭別哭了,主子可跟李公公把你要來了,回頭跟咱們一道回宮裡,往後就在永和宮當差。」綠珠上來哄她,笑著說,「在永和宮啊,你只要把環春姐姐哄好了,沒人敢欺負你。」
「小蹄子,你又胡說。」環春笑罵,過來摸了摸杏兒的身體,可憐道,「一會兒領你吃飯去,好好養結實些,咱們娘娘見不得別人可憐。」
嵐琪記得杏兒原也算是個體面的宮女,雖然只在涵元殿後頭打掃,還不至於如此,自然要問她怎麼回事。
杏兒說原先帶她的大宮女兩年前病死了,平日被那個大宮女壓制的,就來擠兌她們留下的這些小宮女,把她們重新分派到其他人的手下,杏兒被搜行李時,德妃娘娘當年賞賜她的那對翡翠被摸出來,不管她怎麼解釋都硬說是手腳不乾淨,毒打一頓後就扔去幹漿洗的活,她本不怕吃苦,可那裡的婆子個個都欺負她,每天挨打餓肚子,每天都不曉得明日還能不能活下去。
小丫頭越說越傷心,聽得綠珠氣憤不已,罵道:「宮裡管事的還不見她們這樣惡毒呢,可見瀛台這邊主子們不大來,就個個都把自己當主子了。」
嵐琪讓杏兒站到跟前,心疼地說:「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往後在永和宮當差,環春她們都好,沒人再欺負你,那對翡翠不要也罷,回頭給你更好的。其實宮女太監被欺負的事哪兒都有,我也管不過來,既然和你有緣分,往後就跟著我吧。」
杏兒眼淚汪汪地看著德妃娘娘,她每天聽那些婆子嘮叨,也知道德妃娘娘才沒了六阿哥,想想都知道德妃該多傷心難過,可她還是出手幫了自己,其實今天她都打算和那幾個婆子拚個魚死網破,橫豎就是死,沒想到老天沒放棄她,德妃娘娘更沒放棄她。
「你這丫頭,怎麼越哭越傷心了?」環春見杏兒哭得泣不成聲,擔心她把自家主子的眼淚招出來,趕緊就讓綠珠帶下去。
沒多久涵元殿又來傳膳,嵐琪埋怨皇帝就不能自己吃飯,等到了跟前也照實說,玄燁氣道:「皇祖母每天派人來問你好不好,就怕朕欺負你似的,現下哄著你吃幾口飯你還嘮叨半天,不如回宮去,省得皇祖母惦記。」
兩人好久沒這樣拌嘴了,昨夜的**溫存把彼此無形中拉開的距離又湊近了,嵐琪也不願皇帝天天看她悲慼戚的模樣,溫柔地一笑拉著人家坐下吃飯,玄燁見她這般,自然喜歡。來這裡就是想她開心的,還擺什麼帝王架勢,關起門來不過是尋常小兩口。
之後說起嵐琪要了個宮女的事,玄燁不在意,但答應她會讓人整頓這裡惡奴欺人的事,晚膳後還要見大臣,和嵐琪不過是一起吃了頓飯。
宮裡人幻想皇帝和德妃在瀛台夜夜笙歌的景象從不曾有過,皇帝只是換了個地方處理朝政,而德妃更是來散心調養身體,可宮裡的人不會信,一面嫉妒德妃如此隆寵,一面又弄不懂皇帝到底喜歡她什麼。
此刻翊坤宮裡,沐浴後的宜妃看著鏡子裡自己還沒苗條下來的腰肢,恨得罵桃紅:「叫你別給我吃飯了,你怎麼就不聽呢?」
桃紅沒頂嘴,只是催促:「惠妃娘娘還在外頭等候。」
等她們收拾好出來,惠妃笑問:「怎麼這個時辰洗澡,不早不晚的。」
宜妃頗有些驕傲,得意洋洋道:「剛才抱著十一阿哥,被那小傢伙尿了一身,不得趕緊洗洗嗎?這小傢伙可比胤禟頑皮多了。」
惠妃知道她這是在顯擺自己有兒子,想想宜妃的確該得意,如今宮裡就她一個人有三個孩子,且三個都是兒子,這福氣便是往上數,歷朝歷代也沒幾個帝王后妃能有,難怪宮裡人都說,自從她妹子沒了後,翊坤宮就時來運轉了。
可人心不足是這深宮裡的常態,宜妃轉眼又唉聲歎氣地說:「皇上幾時回來,難道為了德妃不再入後宮了?咱們這些人,到底算什麼?」
惠妃對恩寵早就死心,根本不在乎這些,隨便敷衍了幾句,說起八月十五的中秋,太后有意要辦得熱鬧些,好沖沖宮裡哀愁的氣息,偏偏榮妃因前段日子太辛苦病倒了,惠妃不願一個人挑擔子,便來拉攏宜妃,「你也該管管宮裡的事,皇上回宮問起來,也有你的功勞。」
宜妃面上答應,心裡另有算計,商量罷了瑣事,便打發桃紅下去,關了門只留她們姐妹說話,宜妃悄聲問:「六阿哥的事,姐姐知道什麼嗎?」
惠妃微微蹙眉,故意搖頭裝糊塗,宜妃壓低了聲音說:「雖然對外說是急病而亡,可宮裡的都明白怎麼回事,宮外那些大臣也沒有看不清的,我聽見幾句閒言碎語,說是明珠大人在背後耍手腕,沒了太子,就能一心拱您的大阿哥上位。」
「胡說八道!」惠妃失態地衝出這四個字,宜妃果然還是年輕時的毛病,說話口無遮攔,這樣的話就當面對她講了,惠妃自己怎麼會沒聽見這些傳聞,甚至一度懷疑過明珠,可當初明珠夫人傳遞進來的話,並沒有提到過殺太子,更何況這麼大的罪名,萬一敗露,只怕連她也不能活了,明珠何至於冒這麼大的險?
宜妃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心裡頭一陣冷笑,面上則繼續裝糊塗說:「姐姐這些日子,可要防著這些傳言,保不定上頭信了,來尋您和大阿哥的麻煩。」
惠妃按捺住火氣,覺得宜妃是故意要她難堪,她膝下三子,的確不如從前那樣需要依靠自己,而明擺著皇帝對宜妃好是為了平衡後宮,她如今學得聰明了,比溫貴妃識時務,有則有,沒有也不瞎鬧,皇帝當然不討厭她。
「先不說皇上會不會尋我的麻煩,我清清白白沒什麼可怕的,可你該知道皇上既然對外宣佈六阿哥是急病而亡,就容不得宮裡人嚼舌根子,回頭查到翊坤宮裡說這些,誤會了你怎麼好?」惠妃客客氣氣,盡量把話題帶開,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勉強說了會兒話,早早就散了。
宜妃立在殿門前吹冷風,看著桃紅送客回來,冷聲道:「往後惠妃來,不必回回都見,這次的事出了,我可要防著她了。從前只曉得爭恩寵,六阿哥這一死,我真是唇亡齒寒,往後誰都要防一防,更不能讓惠妃把我當傻子看了。」
桃紅不解地問:「娘娘不是才要和惠妃娘娘一起操辦這次中秋宴嗎?」
宜妃冷笑:「過幾天就說我病了,誰理她?」但這句話說出口,心裡不免一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最擔心的還是自己將來能不能生,太醫說她氣血養得很好,可能不能懷孕不光看氣血,生十一阿哥時損傷嚴重,若是好不了,一輩子就難了。
運氣和福氣,從來都是盡人事聽天命,皇帝和德妃中秋前從瀛台歸來,幾日後中秋宴擺在寧壽宮,太皇太后都來湊熱鬧,可是這一晚德妃卻遲遲不見身影。
眾人以為她見不得熱鬧的景象,獨自在永和宮傷心,連太皇太后都擔心是不是不該辦中秋宴讓宮裡熱鬧些,派蘇麻喇嬤嬤去永和宮瞧瞧,半個時辰後,卻見嬤嬤滿面喜氣地回來了。
永和宮內,嵐琪一人靜靜地坐在床上,低頭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肚子,新生命的驚喜勾起她對胤祚的思念,更希望是胤祚重新來找她做額娘,此刻耳聽得腳步聲匆匆,抬頭便見皇帝跑進來,三十多歲的人了,又露出初為人父般的興奮和喜悅,直叫人看著心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