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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緇衣鎮 文 / 寂寞佛跳牆

    善良的人啊!都有負責到底的優良品質。

    三個姑娘都是又驚又喜,又是叩頭又是道謝,倒是令漢子們不好意思了。

    新的爐灶架起來,大傢伙都被折騰的飢腸轆轆了,先給肚子些安慰最重要。

    放鬆了神經的姑娘們,偎在篝火邊上打瞌睡,翠花也舒坦的歪倒在一棵樹身上閉了眼睛,只有香蘭,裹著臭衣裳凝眉思索。

    新生活即將開始,她需要謀劃一下未來。

    「阿珠,如果有可能,我想要一個新的身份,換一個新地方,簡簡單單的過日子。」這是香蘭的心聲,下山之後,她的情緒淡定了許多。

    「能活的話,誰願意去死?螻蟻尚且偷生呢!」

    「你真的——不回家試試嗎?也許你的父母,沒有那麼——」,阿珠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那麼「尖薄」?還是那麼「苛刻」「殘忍」?好像都不合適。

    香蘭笑了,太陽穴上的青包兒愈發顯得突兀。

    「阿珠你不知道,我五歲的時候,因為在大街上摔了跤,扯壞了一塊褲腿角兒,露出了腳踝,我爹非要用刀子把那塊肉剜下來不可,說是有傷風化,丟了——他家的臉面,結果,腳上的肉皮封不住口,整整裂了兩年不能下地行走,加上家法的懲戒,我在祠堂裡關了五年,一直到十歲才得見天日。」

    整個世界頃刻間安靜了。

    一股子從未有過的寒涼之感,從腳底板直往心臟處攻擊。

    究竟得是多麼變態的父親,才捨得親手剜掉女兒腳踝上面的肉?原因只是那孩子摔了一跤兒……

    「十歲的時候,我娘都不認得我了,親戚朋友也早忘掉了還有我這個人,呵呵——」。

    「我得見天日就不到兩年的時間,我娘找了人教給我學算賬認字,結果,過年的時候,我去給爹娘磕頭,碰見了一位族兄,我閃避不及,被看見了臉面,那族兄跟我爹誇讚了我的容貌幾句,於是,我又回到了祠堂,一直到家裡安排給我定親成婚,我聽說男方的品行深得我爹讚許,說是跟他很相像,守禮識規矩,張口閉口都是廉恥禮儀,就懇請了奶娘幫著我逃了出來。」

    香蘭的眼睛裡面再次蓄滿了淚水:「奶娘守了我一輩子,教我刺繡女紅,到最後是被我爹生生下令打死的……」。

    逃走的香蘭,慌不擇路,就遇到了山賊……

    這樣的家庭,也確實是回不去的。

    阿珠笑得艱難,眼淚也跟著往外掉:「那我可真不敢放你回去,費了這麼大勁兒才救了命出來,哪有直接再送虎口的道理?香蘭姐姐你放心,有我在,必定給你安置的妥妥當當的。」

    到現在,很慶幸自己在其他地方也安了家,海邊王家山莊,或者是穎縣的阿鼻村,都可以任由香蘭住下去,扯個親戚的理由就可以了。

    對於急於脫離現狀遠離故土的香蘭來說,越是距離遙遠,心裡頭就越是安寧。

    在聽了阿珠的一番描述之後,香蘭當場做了決斷,東下海邊,嘗試替阿珠做做昆布生意。

    王三強在那邊的勢力很大,保佑一下香蘭還是沒問題的,何況現在還欠下了阿珠的人情,白得了製冰的法子?

    「那男人雖然妖氣,但是心腸還是好的,我再僱傭兩個人陪著你,很快三胖兒跟挽娘可能也會前去匯合……」,阿珠做了下粗步計算,回馬車廂取了幾張銀票和散碎銀子,交給香蘭。

    那銀票還是從山賊的窩裡翻找出來的,就當替他們贖些罪過吧!

    「可是這些銀票,忒多了吧?阿珠我不一定能掙到錢——」,香蘭看清楚上面的數字,有些發呆。

    其實就只是隨便抓了幾張而已。

    阿珠笑得沒心沒肺的:「不多不多,你沒有經驗,肯定要多賠幾次本錢,我還擔心這些都敗完了,你大小姐都沒找到適合的買賣做呢!」

    「我——」,香蘭哽咽了,到最後就吐出三個字:「你放心。」

    其實像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出身,阿珠還真不放心,不放心她能真的養活自己。

    不過,就當日行一善罷了,香蘭貌美,換一個新地方,說不定又有一番艷遇,重新過上少奶奶的奢華生活也不一定。

    只要,活著,肯活著,一切皆有可能。

    天色漸漸的亮了,新的一天,開始了。

    一行奇奇怪怪的人物,又趕了十幾里路,才看到一個叫「緇衣鎮」的繁華之地。

    按照阿珠的部署,先找間客棧稍作整頓,再找個成衣鋪子,給姑娘們添置兩身能見人的衣裳,再把其它三個歸心似箭的送回家裡去。

    而香蘭此時,自從包著頭臉進了客棧,就只肯躲進客房裡面,死活不肯出來。

    翠花不怕,跟在三兒身後去找成衣鋪子,幾個姑娘的身材都很窈窕,盡量往大處買就是了。

    「緇衣鎮」源自一個貞潔烈婦的傳說,年少時守的就是「望門寡」,跟公雞拜堂進的婆家,就此一身緇衣從未調換過鮮亮顏色,一直到死。

    鄉鄰感其貞烈,聯名上書請求以「緇衣鎮」命名烈婦生存過的地方,且鎮子正中高高建起一座牌坊……

    正是因此,「緇衣鎮」的不少封建遺老才變本加厲的要求自家女子一定要更加貞潔,個個而都得向「緇衣女」看齊。

    「你的家——就是緇衣鎮?」

    阿珠輕聲問詢臉上惶恐不安的香蘭。

    「嗯。」

    這是為了等那三個姑娘,卻把香蘭給送進虎口了呢!

    「傻姐姐,你不早說?」阿珠跺腳:「等翠花買了衣服回來,你跟著馬車先離開……」。

    「不用。」香蘭身上的顫慄幅度輕了些:「你以為,現在還會有人認出我麼?」

    這丫悲催的,從五歲以後,有機會見到陽光的日子大概就兩年,還不能見生人,能認出她的容貌的,也確實不多吧?

    阿珠歎口氣,卻見翠花一溜小跑兒進了客房,這姑娘做事真利索,已經把衣裳買齊全了呢。

    有了速度,你就別指望質量,花紅柳綠俗氣點也別嫌棄……

    三個姑娘還有心情洗了個澡,換上新衣裳,大點小點的都將就了。

    梳頭,又費了不少功夫。

    直到午飯後,才算是整理妥當,又思思艾艾的抱頭哭了一下下,這才各自勞燕分飛,各由兩個趟子手護送回家。

    最遠的,大概得走到天黑。

    香蘭始終驚魂不定的站在客房的窗下,隔著窗欞子和薄薄的窗戶紙往外看,這是二層的木樓,摳破點窗紙,應該可以看出一段距離。

    阿珠忍不住猜測,或許,香蘭的家就在附近,父母,就在咫尺。

    或許,她能看到生她養她的那個地方,還有那個封閉了她近十年的祠堂,看到奶娘血灑當場的場面……

    每個人的成長,都是脫皮褪肉般的殘酷,尤以香蘭的最甚。

    「翠花,你再讓三兒跑一趟,去繡坊買些絲線繡布啥的,就說是給女眷打發時間的。」

    這個白撿來的大丫鬟很勤快,就是懶得用腦子,自從找到了去處,就完全拋棄了自怨自艾,行使起一個丫鬟的職責來了。

    果然是沒文化的人更容易修復心靈上的創傷嗎?

    香蘭手裡拿到了繡花棚子,緊繃的雙肩立刻就舒緩些了,挨著窗子坐下來,穿針引線,漸漸的,不再去關注窗子外面的世界。

    阿珠對翠花打了一個「ok」的手勢,雖然那丫頭其實不懂,照樣傻呵呵的咧著嘴笑。

    晚飯也是送進客房裡吃的,香蘭跟翠花飯後也都沐浴了一番,頭髮披散著,個頂個的都是美人坯子。

    怪不得人說「紅顏禍水」,就香蘭這模樣這氣質,都能跟王三強有的一比,不招蜂引蝶才怪呢!

    夜裡,三個女子共處一室,共眠一榻,雖然顯得擁擠些,卻溫馨溫暖,驅散了很多的孤清與恐懼。

    然而,香蘭和翠花,還是不同程度的做了噩夢,香蘭在夢裡哽咽的渾身哆嗦,翠花是蹬著腿大叫……

    心靈的傷害最難痊癒,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完全忽略不計的。

    好在,人世間並不完全是冷漠和傷害,第二日下晌兒,六個趟子手都回來了,表情很輕鬆。

    三個姑娘的家庭,在經過一番哭叫甚至有喝罵之後,都選擇了留下閨女,或者是裝模作樣掩人耳目以圖再給孩子找戶好人家,或者是暫時深鎖內院等風聲稍過再有圖謀,總之,雖然日後還會有艱難,親情依然是最大的靠山。

    而香蘭,始終不為所動,沒有提一句要回家嘗試的話。

    「哀莫大於心死」,說得就是這樣的故事吧。

    「那我們明天出發,到了下一個地方,再研究接下來怎麼辦。」阿珠儼然成了領袖人物,尤其在大周的百般恭敬之下,趟子手們愈發的聽從小丫頭的提議。

    一天一夜的時間,香蘭沒有睡,她說,睡著了做惡夢更可怕,還不如做些針線活兒,心裡舒坦一些。

    一天一夜能繡什麼呢?阿珠這個門外漢不懂,還以為最多就是個荷包,結果,第二日醒來,明晃晃花枝招展的,是一條「喜鵲登枝」的橫幅,可以做枕頭套,也可以做一架擺在書案上的小屏風。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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