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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談心 文 / 寂寞佛跳牆

    小毛丫頭口若懸河舌吐蓮花,灶房外面的二蛋已經氣得滿臉紅紫,干將少爺那是天生要做將軍的,哪有閒工夫自己動手烤饅頭?

    「給俺烤!別支使俺們少爺!」

    這一著急,二蛋的家鄉話都吐露出來了,「我」也變成了「俺」。

    不過,他的好心沒得到預料之中的回報,也想接接地氣的大少爺,拒絕了他的幫忙,自己安安靜靜的跟著李管家和阿珠,一起轉動竹籤,真的學起「烤饅頭」那種上不得檯面的活計來……

    「只要耐心,別把饅頭烤糊,這東西就怎麼烤怎麼好吃——」,阿珠的小胳膊伸累了,乾脆把自己那根竹籤子也塞到李管家手裡,自己主管講解。

    很快,麥子面的香氣,繚繞鼻端,沒辦法不讓人受這香氣的襲擊,並自動自發的揭了一層燒烤的焦黃皮下來,送進嘴巴,咀嚼這種來自食物本身最原始最純粹的滋味兒。

    什麼佐料都沒有放,揭過皮的饅頭芯兒,又烤出新一輪焦黃,繼續揭,繼續吃,繼續烤……

    小世界出產的小麥種兒,種出的麥子磨面蒸饅頭,再加上爐火的烘烤加工,這個許久沒有認真進過食,羸弱的跟風一吹就倒似的少年,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吃完了兩個烤饅頭。

    「喉嚨幹不幹?喝些米汁沖一衝?」阿珠笑了,一顆齙牙不甘寂寞的翹出來,她按住了李管事眼淚汪汪又往大少爺手裡遞烤饅頭的舉動,猛不丁吃的太多了,撐著了可不好。

    「這——也是,奴才給少爺盛粥。」

    看到干將點頭,李管家手忙腳亂的把烤的金燦燦香噴噴的饅頭丟給守門的二蛋,自己侍候著喝粥的事宜。

    似乎這位干將少爺,也不怎麼習慣別人用「奴才」自稱,軍營裡不流行這個吧?

    「萬叔,以後——不提奴才那倆字兒——」。

    阿珠的小眼睛都瞪大了,或許是剛剛吃了兩個焦脆的烤饅頭的緣故,干將的聲音有些沙啞,依然泛著些冷清的語氣,卻能讓人聽出幾分暗藏的暖意。

    這樣的調調兒,正是阿珠的菜呢!

    如果,這樣狀態下的阿珠,年齡不是這般的幼小,沒準兒,就能馬上得到一個「花癡」的稱號。

    因為同樣的花癡表情,放在一個兩歲嬰兒的臉上,那就只能用「萌噠噠」來形容,再加上兩隻小手不由自主的抓住了干將少爺的袍襟,微仰著下巴頦兒……

    弱爆了,也萌爆了是吧?

    干將可沒有跟弟弟妹妹們一塊兒交流的經驗,這娃兒命苦,邊疆軍營裡全是一水兒的大老爺兒們,最年輕的也得比他大上不少,除了訓練他的,就是照顧他的,還從來沒有比他小的人兒,拽著衣襟依戀他呢!

    本來呢,回到千總府,是有機會跟親弟弟朝夕相處增進感情的,可惜,歡兒又被家裡養「獨」了,根本無法接受上頭多個受寵的哥哥,來分享他的「親情」,哥兒倆不直接打起來就算不錯啦……

    一種從未有過的酸酸軟軟的感覺,纏繞上李干將,剛剛吃下去的倆烤饅頭和一碗米汁,也給他增添了許多的力氣,不知什麼時候,十四歲的少年把自己的手指伸給了小毛丫頭,一大一小兩個娃兒,互相牽扯著,走出灶房。

    二蛋撓著後腦勺傻笑,少爺能吃下去東西,那就不計較小丫頭小氣巴拉只給少爺啃饅頭的事兒了。

    「干將你累不累?我帶你去後院轉轉?」

    小孩子嘛,見到喜歡的人,總是要顯擺一下自己獨有的資源,後院僻靜,挪走了野豬家豬,野雞家雞也快要離開小圈子了……

    可是你一個兩歲的娃兒,對大少爺直呼其名,不覺得萬分的不妥嗎?

    二蛋反正是又不樂意了,在身後跳起腳來:「小丫頭兒,這是俺們大少爺,你不能亂叫!」

    「嘁——」,他收穫了白眼珠子兩枚,小丫頭隨口丟一個套兒給傻兵蛋子:「你昨兒那問題還沒答對呢吧?」

    這可有些侮辱咱二蛋的智商啊!二蛋果然怒了。

    「誰說俺沒答對?俺跟誰急!明明就是『我真劍』!你昨兒也沒說俺答錯了啊!大少爺你給俺評評理,那山叫做『我真山』,那和尚叫做『我真和尚』,那劍,不得叫做『我真劍』嗎?」

    二蛋是個認真的孩子,掰著手指頭愣是把整個故事講述了一遍,來力證自己的智商確實不需要繼續充值了。

    也確實——沒有充值的必要。二蛋的優秀,就在於實誠憨厚忠心耿耿,人家壓根兒就沒從智商上下過功夫……

    「噗——呵呵——哈哈——」,干將噴笑,繼而大笑,繼而全身笑得發顫,兩隻眼睛都沁出了淚花兒,完全是一副從未爆發如今失控的狀態。

    李家老將軍大將軍如果看到這一幕情景,不知道是會覺得老懷大慰呢,還是自認教育失敗?在邊疆總是以小大人的形象出現的「少將軍」,也有這般孩子氣流露的時候?

    干將臉上佈滿了紅潤,一改之前的蒼白之色,抖動的手指頭,也沒從阿珠的小手中脫落,就這麼開心的,跟一個兩歲的小女娃兒一起,大笑了一場……

    還不止他們兩個人笑得熱鬧呢,連同二蛋,被笑的那一個,也歡欣鼓舞的雙腳跳起來,口裡歡呼:「大少爺病好了!大少爺會笑了!嘿嘿嘿——」。

    到了後來,三個癡癲的人,已經忘記了大笑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後院兒的野雞家雞「咯咯咯——」的跟著湊熱鬧,柞樹枝頭上棲息的須山鶉也舞動著翅膀跳來跳去,暖洋洋的後院兒,植株欣欣向榮的宛如春日……

    許久許久以後,三個人的記憶裡,都保留著這樣一幕,藍色錦袍的少年,牽著一個白嫩嫩的小眼睛女娃兒,跟一個傻不愣登的漢子,一齊笑出了眼淚。

    能哭著笑,能笑著哭,也算得上是一樁美事兒吧?最起碼,對於長期鬱結於心的人來說,哭哭笑笑,也算得上是救治的一種輔助手段。

    干將打小被嚴格教導,按照「將軍」的標準,要求文韜武略樣樣出色,還是生長在一個艱苦嚴苛的環境裡,不苟言笑的跟不食人間煙火似的,也算得上是可憐吧?

    兩個人笑夠了,坐在水池邊休息,二蛋端了兩杯水回來,給大少爺,和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飲用。

    雖說是剛剛在前院,「三娃子」實在忍不下去了,扯著他的袖子講解了一番「我真劍」與「我真賤」的關係,要他好好還擊那個毛丫頭一頓。

    但是那毛丫頭很可愛的,才兩歲而已,還會哄少爺多吃飯逗少爺笑,咱還能計較啥?賤?也沒啥,賤命好養活呢!

    干將今日肚子裡有貨,也不覺得乏力,竟然跟一個小丫頭講了好久的話,從小時候有記憶起,如何苦讀兵書,夜半席字,如何跟著師傅練武,聞雞起舞……

    哎,「官二代」「官三代」活的也不容易啊!

    小水池的水汽氤氳著,少年的臉龐潔淨空靈,聽他的描述,可以懂得他的辛苦,語氣裡卻是淡淡的,清冷的,直白的,沒有抱怨,也沒有懊悔……

    「去年,大伯帶著我出邊城,埋伏到一叢沙棘邊,等番邦的探子經過……,大伯說,我性子還弱些,需要——磨練……」。

    「那——是怎麼個磨練法兒?」阿珠倏然有些身上發冷,因為,還握著她的小手的那個少年,全身的溫度都在剎那間降了下來。

    「大伯說,那六個探子——都交給我——砍頭——」。

    去年,這少年也就十三歲而已,猛不丁的,就手刃了六條活生生的性命,還是採用的最殘忍最能磨練意志的方式——砍頭……

    「然後呢?」阿珠覺得,自己的聲音也飄飄忽忽的,一種叫做「心疼」的東西,在心頭滋長。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干將的臉上,恢復了冷清,似乎,剛剛肌肉的抽搐都是幻象而已。

    身後的二蛋忽然跳了起來,跟想通了什麼事情似的:「俺知道了!大少爺就是從去年那次伏擊回來,吃東西就會吐,後來,就不怎麼吃了……」。

    卻原來,氣勢洶洶的腸胃病症,起源於一次少年的殺戮。

    阿珠心疼的更烈,十指緊扣著干將的一隻手心,輕聲問道:「你——害怕嗎?」

    人心都是肉長的,就算是打小在軍營裡長大,殺了人見了血,害怕也是正常的吧?

    「我——不是害怕。」干將的眉頭微微皺起:「我知道我不應該害怕,我是要上戰場的,是要一輩子都留在邊疆保家衛國的,怎麼能害怕呢?我只是——只是不習慣——而已。」

    阿珠沉默了,這種要用殺人來磨練意志的教育手法,這個需要習慣戰場殺敵毫不手軟的少年郎的生活,距離她實在太遠,以至於,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勸解,或者說是心理疏導——這個還保有一顆柔軟的心的——「少將軍」。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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