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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九章 我們都在 文 / 寂寞佛跳牆

    「摸著脈象,母子都有勁兒著哩!趁著不疼的空隙,多吃兩口東西補補勁兒,萬一脫了力,記得——含一片人參,這會兒正當用哩!」

    吳老爺子親自接了人參片切開,微有血腥味兒的屋子裡,頓時散發出一絲清涼的青草味兒,就好似——走進了春日的田野……

    「這塊兒——倒是比原來用的那些——還要好——」,吳老爺子有些犯嘀咕,扯著陳大川往外走。

    「秀娥你別怕啊——我就在外面,孩子們都在外面等著——你好好生——咱就再生這一次,以後,說啥都不能再生了——」,陳大川邊走邊扭著頭對王氏喊,他早就想通了,沒兒子就沒兒子吧,六個閨女能養好就算本事,大不了真給阿草招個養老女婿,就守在自己身邊過日子,閨女還受不了婆家的氣呢!

    王氏剛剛疼起新一輪,本來咬著牙忍著沒出聲,聽到丈夫這一句喊,忽然卸了勁兒,「啊——」的一聲……

    陳大川就出溜到了地上,眼眶紅紅的繼續嘟念:「真的——以後不生了——」。

    丈母娘的大巴掌拍在後背上,王老太太第一次知道自己有這麼大的勁兒,還能緊接著把女婿從地上提溜兒起來往門外推,再「光——」一聲,合住了屋門。

    吳老爺子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陳大川身上,擠鼻子弄眼睛的湊到門檻外低聲問道:「大川小子,咱明人不說暗話,你真的想——以後不生了?六個都是丫頭也不生?」

    陳大川點頭,兩顆亮晶晶的小東西被磕在了地上。留下兩小點兒濕潤。

    「真的不生了,我都想好了,以後,有個閨女招個養老女婿更好,要是沒有。等孩子們都成了家沒心思了,我帶著秀娥一塊兒死,不拋下她受苦……」。

    「哪兒就到那種程度?你們家的日子眼看著越過越好,大不了老家那地那宅院分給你的族人,這外面的家業,掛在你媳婦或孩子名下。誰還能來搶?」吳老爺子的鬼點子還挺多,幫陳大川支起招兒來不遺餘力。

    當然,這老兒有自己的目的,聽,下一句:「嘿嘿——你要不要試試小老兒新配的藥?不傷身子——保準兒以後不會生了——」。

    「噗——」。為啥身側似乎有人在噴笑?扭臉看看,半個人影子都沒有。

    屋裡又傳出一聲按捺不住的慘叫,陳大川如同被火燒了屁股一樣蹦起來,伸著手跟吳老爺子討要:「給我——以後真的不生了——」。

    所以說呢,女人生孩子的時候,一定得讓男人陪在一旁,呆屋外頭也沒關係,只要能讓他聽到動靜。這頓痛苦就不算白捱——

    王氏如果知道,當自己勉力生產的時候,丈夫正在屋門外接過了一顆黑乎乎的藥丸子。不分三七二十一就吞了下去,還是以後絕育的藥,不知道——是會開心呢,還是會難過?

    這個時代,多的是為了生個男孩子,持續不斷的生下去的婦人。不是「春蠶到死絲方盡」的境界,是不肯罷休的。

    阿珠在心裡頭第一次主動又虔誠的為親爹——點了一個贊。

    吳老爺子的問題接二連三的:「大川小子。你吃了小老兒的新藥,那個——要是覺得哪兒不舒坦。記得跟小老兒說……還有,萬一這藥不管事兒——」。

    陳大川只覺得眼前一黑,這不是坑爹嗎?敢情兒這藥還可能不管用?

    新藥嘛,總是需要有人親身實踐才能證明藥效的,恭喜大川,成為第一個吃螃蟹的勇士……

    阿草送來了還沒賣完的紅燒排骨,熱氣騰騰的,給母親在鎮痛的間歇補補力氣,也讓兩個辛苦的老婆婆墊補墊補。

    「姥娘——開門——給你們送吃的來了——」,小姑娘嫌棄的繞過兩個蹲門檻下邊愣神兒的大男人老男人,用腳輕踢著屋門。

    王老太太把門還真嚴,確認了是女性的性別,才把門敞開,接過一大盆子食物,盆子大容量多盆底又熱,必須用雙手不是?

    那就得先端進去再回來關門……

    誰也不知道,就在這麼一轉眼的功夫,一個小靈精兒,空氣一般,賊溜溜兒的跟進了屋子,這是阿珠同學的新本事,早在吳老爺子身後噴笑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己躲進小世界,還可以隨時看得到聽得到外面,別人卻發現不了自己的影子。

    「爹,吳爺爺,你們別在這兒蹲著了,肚子餓了吧?去鋪面裡頭吃點兒——」。阿蘭端著兩份「紅燒肉」從灶房出來,她現在情緒穩定住了,又想起前幾次母親生妹妹,都是要煎熬上一整天甚至兩天的時間,不會很快生下來的。

    那就繼續行使當家大姐的權力,安置家人輪流吃飯,就是——不知道小妹妹阿珠,跑到哪兒去了。

    院門和鋪面門都關著呢,小豆丁跑不了,再說了,阿珠就是一個小人精,出不了啥事兒……

    陳大川終於不傻呵呵的了,扶了吳老爺子起身:「一個沒注意,這天兒都要黑了,走,咱先吃飯,還有的等呢!」

    大閨女阿蘭拾掇好飯菜,代替父親蹲在門口等消息。

    屋裡的動靜不少,王氏疼一陣兒歇一氣兒,被勸著吃東西的聲音響上一陣兒——

    然後,屋裡的油燈點起來幾盞,這是提前準備挑燈夜戰的節奏了——

    阿蘭不知道,母親究竟會生到什麼時候才算結束,熱水已經更換了三次了,王老太太跟陳大川在門*接,換進去乾淨的熱水,送出來的——卻是血腥味極其濃重的污水——

    夜,漸漸地深了。

    把吳老爺子送到後面一個院子裡稍作休息,陳大川步履沉重往產房前面挪……

    孩子們一字排開蜷縮在黑乎乎的屋簷下打瞌睡兒,誰也不肯先自去睡。

    孩子多了就這點兒好,熱鬧的時候少一個,通常發現不了。

    「怎麼——前五個骨縫兒那麼容易開,現在——才開到第七個?」蔣婆婆的聲音裡面充滿了疲憊,對於一個穩婆來說,這種速度太令人汗顏了……

    「這麼下去可怎麼得了?雖說不是大出血,再干犒上一宿兒,孩子更難下來了!肚子裡那麼點兒的空兒,倆孩子呢,不得悶著了——」。

    王老太太心慌意亂,其實平日裡女人生孩子都煎熬,王氏從發動到現在也只不過半天時間,可問題是肚子裡是雙胎,怎麼想就怎麼害怕不是?

    就目前的醫療條件,即便是用上人參等好藥滋養著,郎中穩婆都給力扶持著,生了雙胎的婦人,那身子骨也會受到妨礙……

    「要不然——請吳老爺子開副催產的藥,時間上能快點兒,就是——那藥更傷身子——」,蔣婆婆起身,抹一把臉上的汗水,再次把雙手浸泡到熱水裡……

    催生的藥物,需要極大的刺激產婦的骨盆、子宮迅速收縮或膨脹,產婦怎麼可能輕鬆?

    王氏已經全身*,眼皮都睜不開了,聲音也斷斷續續的:「只要——別傷了孩子——都行——」。

    母愛,真的是一件非常奇異的東西,不需要經過大腦思考,就能迅速得出取捨的結論。

    屋內的燈火,忽然閃動了一下。

    然後,一切照舊,屋子裡亮堂堂的,外面黑乎乎的,就是——少了些聲音。

    大家都累了,產婦也是需要休息的吧?陳大川腦子裡木木的……

    然後,一聲嬰兒的啼哭聲,宛若天籟之音,驟然響起——

    「秀娥——你怎麼樣?秀娥——」!

    陳大川只覺得眼前金光燦爛,身子晃了兩晃,啞聲嘶吼起來。

    屋簷下的阿蘭阿草也一個哆嗦清醒了,站起來就想跑,腳下不利索,滾到了一起。

    「我娘生了?」

    肯定——是生了的,可為啥屋子裡沒有別人的聲音呢?這個時候,不應該是穩婆或者丈母娘大聲報喜嗎?

    陳大川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趴在了屋門上,拍打著門框在尖叫:「蔣嬸子,你說說話啊!秀娥咋樣啦?」

    似乎,是被人忽然喚醒了一般,屋裡的木盆被踢倒的動靜傳了出來。

    蔣婆婆的聲音很詭異:「你媳婦——沒事兒——還在哩——」。

    還在?這是幾個意思?陳大川的頭髮根兒都要豎起來了,生個孩子而已,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怎麼能不在?

    「大娘,娘——你說個話兒,秀娥到底咋樣啦?」

    我的個乖乖兒!這個打小生在封建王朝的大男人,竟然主動改口,把丈母娘喊成親娘了!

    王老太太的聲音就更詭異了:「大川——都在——我們都在——都在屋裡頭兒呢——甭怕——」。

    能不怕嗎?一個個的說得顛三倒四的話,你們當然都在屋裡,屋門拴的嚴嚴實實的,自己在外面推都推不開,能跑到哪兒去?

    嘿嘿,還真的就——剛剛換了地方呢!

    第二道響亮的啼哭,終於——跟第一道交匯到一起,一唱一和,直上夜空,宛如這世界上最雄壯的交響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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