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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掌心的痣 文 / 寂寞佛跳牆

    每個教學班裡都會有這樣幾個卑微的失去存在感的學生,成績一般,從來不遲到早退曠課,甚至從來不會犯上課說話傳小紙條的錯誤,老師提問題從不舉手,阿珠就是這樣的孩子。

    上天注定,老師對這樣的孩子關注很少,因為她不會犯錯,不會搗蛋,連批評都得不到,成績從來不會衝到前十名,也得不到重點表揚,就這麼呆著,不好不壞的學生,從入學到畢業,大概,大部分教師,連阿珠的名字都回憶不起來。

    在家裡也是灰濛濛的存在,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有弟弟,夾心餅裡最不誘人的一層,長得也其貌不揚含含混混的,再加上總是縮起肩膀,自己拚命降低存在感,阿珠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沉默的,活著。

    能考上一所三流大學就算幸運了,父母猶猶豫豫的給湊足了學費,也說不清這算不算是跨出農門了。

    再然後呢,畢業,失業,跟萬千的大學生一樣。

    再然後,阿珠老老實實地在家務了一段農,終於等到一個考編的機會,平生第一次綻放光彩,做了一名鄉村教師。

    第一堂課跟上刑場似的煎熬,穿了一身新購置的西裝站在講台上,面對著幾十名閃爍著好奇與興味的眼睛,開始了主要靠賣嘴皮子謀生的職業生涯。

    好在,阿珠堅持下來了,幾年的教學生活磨練了她,現在,足以站在講台上侃侃而談。

    連結婚都是平淡無奇的,同事介紹的非常普通憨厚的男人,父母滿意,就訂婚結婚,她沒搖過頭,坐在低微的小木凳子上,右手悄悄的摳左手的手心,這是她慣常的動作,好幾年了,似乎摳著那粒小小的黑痣,就足以抵抗所有的緊張。

    阿珠的婚事很低調,大學同學啥的一個沒邀請,都遠在天涯海角的,誰會為了這樣一個卑微到泥土裡的同學跋山涉水前來祝賀呢?

    不過,還沒出蜜月的阿珠,倒是接到了另一個同學的新婚請帖,跟以往從不參與不同,這次,阿珠想去。

    這個也將邁入婚姻殿堂的同學,跟她,有這麼一段記憶,執拗的盤踞在阿珠內心深處。

    全班登山運動中,阿珠中途把腳崴了,很主動的隱身到樹後,不打擾別的同學的玩性。

    就是這個同學,猶如神降,繞到樹後面幫忙,主動要求背她下山。

    這是不可能的,阿珠沒有那種勇氣,最後,男同學抓過了她的一隻手,攙扶著阿珠,一瘸一拐的下了山。

    本來呢,或許這次交流,很有可能促成一段短暫或者恆遠的姻緣,可惜,阿珠把自己包裹的太深,回到學校後,再也沒跟那名男同學聯絡過。

    那個男同學太優秀了,周圍校花級別的女孩子圍得燦爛著呢,阿珠可是不敢往前湊的,更不敢自戀,以為人家會喜歡自己這個醜小鴨。

    可是,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阿珠就養成了用右手摳左手心那顆黑痣的習慣,因為,那裡總是在發熱,想要奢望點什麼似的,必須控制住。

    沒人知道阿珠手心的秘密,這顆痣似乎是在讀小學的時候才冒出來的,很小,微微的有點凸起。

    如果不是聽到正做新郎官的同學,氣宇軒昂英俊瀟灑的舉著麥克風,演唱了一首:「也許,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記,就是不願意失去你的消息。你掌心的痣,我總記得在哪裡——」。阿珠的心,不會抖顫的如此厲害。

    如果吧,不是一個跟新郎官關係交好的同學歎氣,提起自從那次登山後,新郎官常常偷偷觀望阿珠,也曾經幾次試圖接近,都遭到了漠視,於是黯然放棄。

    阿珠的心,就不會這般刺痛,手心的痣,也不會火燒火燎的灼痛起來。

    「阿珠,那一次歡子送你的電影票,明明已經放到了你的課桌上,歡子就站在講台前面看著你,可是你為什麼隨手把電影票轉遞給旁邊的女生呢?就是從那一次,歡子徹底死了心……」。

    為什麼呢?因為阿珠從來沒敢奢望過自己也會有人喜歡好不好?她天真的以為,歡子放錯了地方,或者,只是想請自己幫忙轉贈給旁邊的美女同學。

    這算是誤會嗎?還是,要算是錯過?

    阿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婚禮現場退出去的,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她的腦子裡轟隆隆的雷鳴,手心裡又燃燒著一團火焰……

    好大的一個笑話啊!她的卑微的前半生,就是一個笑話。

    兩行淚水,撲簌簌從臉頰上滾落,天知道,她曾經做過多少美夢,夢到了歡子一次又一次攙起她的手臂,溫熱的手指頭,緊扣在她掌心的那顆朱紅的痣上。

    可是她那般怯懦,即便是面對歡子那般明確的表示,也從來不敢往美夢成真上想,她的半輩子,從來沒有天上會掉餡餅的奢望,真有的掉的話,也絕對絕對不會砸倒阿珠的腦袋上。

    自從第一天上學,老師點名叫起她的名字:「陳阿珠——」,小小的女孩遲遲疑疑的站起身子答了一聲:「到——」開始……

    從幾個調皮搗蛋的男孩子立刻爆出幾聲怪笑,指著顫顫巍巍搖搖欲墜的阿珠評論道:「阿珠——齙牙阿珠——齙牙豬——哈哈——」開始……

    阿珠就長成了一個不善言辭輕易不跟人言辭交流的女孩子,因為她一說話,一顆齙牙就會展露在人前,那麼多餘的,突起在其它牙齒之外,突起在嘴唇之外……

    「齙牙豬」的外號,就像一個噩夢,籠罩了阿珠的人生。

    沒有人告訴過她,其實,多一顆齙牙沒有關係,她其實長得面貌不醜。

    更悲哀的是,阿珠,也從來沒問詢過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母。

    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村夫民婦,只知道自家女兒很老實沉默就可以了,至於原因,他們沒考慮到需要追尋。

    「也許,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記,就是不願意失去你的消息。你掌心的痣,我總記得在哪裡——」,這歌聲那般清晰,那般痛楚的擊打在阿珠的心頭,阿珠是愚鈍的,可還沒有麻木,她可以不為了失去一段美好的愛情而悲傷,但是,就在這一刻,她開始追悔自己半生的懦弱結出的苦果。

    現在,她長大了,成熟了,已經為人師表站在了講台上,她能夠循循善誘的引導學生們自信自強,那為什麼,自己還卑微的任靈魂蜷縮在角落呢?

    她的卑微,失去了太多東西……

    阿珠不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已經掐破了手心的那顆朱紅的小痣,一行纖細的血跡,順著手腕,留下一道刺眼的朱紅……

    阿珠不知道,她已經在奔流如潮水般的人群中消失,一種極度恐怖的窒息感,襲擊了她……

    很悶熱,很逼仄的環境,似乎壓迫到了她的四肢、胸膛,她想掙脫,因為眼睛和鼻孔也都被堵住了,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她想要大叫一聲「救命!」,可是,嘴巴也被什麼東西壓著,喉嚨裡乾澀生疼,壓根兒發不出半點聲音。

    這個時候,沒心思去考慮懦弱與否和愛情追憶的問題,阿珠所有的力量,都運用到了在黑暗中、在束縛中、在絕望中的掙扎上面……

    兩條腿就像被束縛在了另一個世界,連蹬幾下都做不到,阿珠的雙手再次握成了拳頭奮力支撐臉部的重壓,指甲緊扣在手心……

    一股清涼舒適的空氣,猛衝進鼻腔,身上所有的重壓頃刻間消散,汗透之後,接近虛脫的阿珠,四仰八叉平躺在一個安靜又詭異的地方。

    只要不再那般悶堵著讓人窒息,就是好地方。

    阿珠長長的出了口氣,終於來得及考慮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

    眼前,只能望見一大片藍瑩瑩的天空,沒有雲彩,也沒有太陽,藍的觸手可及,藍的澄淨如玉。

    可是,誰來告訴她?為什麼自己的四肢帶動不起來身體?拼盡了吃奶的力氣,也才是堪堪把腦袋抬起了一點點兒?

    天可憐見的,阿珠什麼都再沒看見,除了藍瑩瑩的近距離的天空。

    莫非,自己殘廢了?半身不遂?多半身不遂?

    這可比之剛才的那種窒息的痛苦還要慘烈,阿珠仰天想要大叫一聲:「老天兒啊!別玩了!姐長個齙牙也不怨你了,拜託這身體的健康可不能給禍害了啊!」

    真的,只有在這個時候,再露怯兒的女人,也能分辨得出模樣的美醜與身體的健康哪一個更重要。

    老天爺要是聽到了阿珠的話,會有什麼表示呢?

    可惜,這事兒沒懸念,因為,阿珠更苦惱的發現,自己的小嫩嗓兒,根本發不出成串兒的語言,蒼茫茫的藍色天空下,只有幾聲斷斷續續的「啊——哇——」的聲音,而且,怎麼就這麼怪異,這聲音,完全就是由一個根本沒學會說話的嬰兒的調調兒……

    「這一定是做夢!是噩夢!」阿珠下了結論,奮勇的蹬了幾下小腳丫兒,又對著藍瑩瑩的天空揮了揮小拳頭,心中默念:「夢啊,醒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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